工作台前，被无数道目光锁定的姜欢喜并没有生出几分紧张感，自从年少成名后，各处展览和现场演示教学的情况不计其数，这点压力完全可以忽略不记。
想到一路过来穿过其他工作台时看到的不少衣柜组件，心里有了主意，单手拿起一块等人高的木板放到工作台上，丁秉承眉头微动，没想对方力气倒是不小。
做木工的力气不够可不行，最基础的一点算是过关，之后就见对方拿起刨削用的刨刀在木材的表面快速滑动，这速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案板上削土豆片，刨花快速在台面堆积，被姜欢喜随手扫到脚下。
削制平整的木板快速成型，下一步是启动手持切割机，沉重的铁疙瘩在姜欢喜手里十分乖巧，平稳的在木板上划过，无需画线比对一次成型。
之后用磨刀去除边角的木刺，将柜门的四角打磨平整，钻头打孔装上合页片，全程行云流水用时不到五分钟，只差一道镀漆就能直接装在柜箱上当成品出厂。
看过全程的老员工忍不住出声感慨，这一套做工流程可谓相当娴熟了，要不是对方年龄小，他们会以为是厂里的老师傅在做工，这下主任该没什么说的了吧？
果然一贯臭脸的丁秉承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刚想通知对方可以去总务处登记入职，却见姜欢喜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黑黢黢的刻刀，刀尖落在了已经成型的木柜门上，这是要给柜门雕花？
姜欢喜没有自作主张而是抬头请示自己未来的顶头上司：“师傅说我雕花的手艺还算拿得出手，主任可以再给我五分钟的时间吗？”
她今天过来的目标可不是临时工，眼下即便是家具厂这样的大厂也只有正式工才有额外的粮票、肉票福利，就是吃食堂也不是天天有肉的。
她现的身份还是乡下人，暂时借助在城里的亲戚家，不能领城里人才有的定量，只有成为正式工才有资格落户厂里，成为真正的城里人。
虽然雕花工序是只有少数几名雕花师傅才有的技术，但是鉴于姜欢喜刚刚的出色表现，丁秉承犹豫后还是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就算雕刻失败也不算浪费，顶多算作残次品降价销售，每个厂子都有固定的残次商品数额，只要不影响使用有得是人想要，根本不愁销路。
得到同意的姜欢喜没有犹豫，和切割木板时一样，她依旧舍弃了描线余留的步骤，眼睛扫过面前的木材，一个成比例的图像在眼前自动浮现。
不用大脑发送信号，手中的刻刀就自动挥出，锋利的刻刀不断游走，深浅不一的刻痕出现在柜门上，随着木屑滑落，花纹显现。
不知何时远远侧目的员工都停止了手头的工作，几个老师傅更是直接离开台前站到了周围，跟丁秉承一起观摩雕刻的全过程，直到最后一刀落成，姜欢喜还没拿砂纸打磨就听到身侧响起一道叫好声，然后更多的夸赞声响起。
几个年过六十的老师傅纷纷上前观看雕花成品，丁秉承也是其中之一，他抬头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不到三分钟就雕刻完毕，对方说的五分钟太保守了，估计是把打磨的时间也算进去了。
那把黑色细小的刻刀在对方手中就像毛笔一样落在空白的画布上，只用最简单的笔花画成作，他家的那位舅姥爷就很擅长画山水花草，面前数笔雕刻出的翠竹雕花非要形容的话，丁秉承只能想到曾经在舅老爷那看到过的竹墨画了。
被挤出工作台的姜欢喜：‘转正应该有戏了？’
其他抓耳挠腮看不到一点的车间员工：‘急死了！倒是让我们也悄悄啊！’
但到最后他们也没看到，木板直接被几个雕工师傅带走了，人也被他们带走了，丁主任直接宣布了姜欢喜正式工的身份，带头鼓掌欢迎她加入家具厂第六车间的大家庭，掌声雷动，临近的几个车间被吸引来视线，隔着通道口探头探脑，却只瞧见了人群中央一个毛绒的脑袋。
姜欢喜的入职手续和户口改动流程走得相当迅速，有田师傅的帮忙，直接一天搞定，剩下就差派出所走流程的时间了，不出意外下周就能拿到新的户口本，她单开一页的那种。
姜欢喜在嘴角忍不住越翘越高，再次向田老道谢：“真的是麻烦您了，本来只有我一个肯定不能这么快将手续处理好，话说我前天才来的城里，连我姨妈家的路还没认熟呢。”
田老是六车间内最年长也是手艺最好的雕花工，他看着比自己孙女还小不少的姜欢喜，摆手道：“顺手的事，你师傅之前还带过我家不成器的孙子呢，可惜那小子不灵光手还笨，可没你这天赋，没想到李开一那老家伙还有这运气，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找我们几个老家伙，我们都要退休喽，过不了几年厂里的雕花的工作就都要落到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了。”
才十七岁就有这样的水准，虽然是个女孩子，但这力气一点不输给男人，拿刻刀的手和握笔一样稳，这要是再过个七八年，前途不可限量啊！
田老现在看姜欢喜的眼睛都在冒光，打定主意要跟姓李的争一下师傅的身份，李开一是启蒙师傅，那他就是带人入行的师傅，看小姜的意思，以后肯定是要留在城里的，这后来者居上也不是不可能啊。
摸索胡子的田老算盘打得噼啪响，满面红光的摆手拒绝了姜欢喜的请客邀请，知道她一个人进城投靠亲戚，手头钱票肯定不多，只在姜欢喜一再请求下答应她下个月发工资再请他吃顿食堂就成，见时间不早了就回去继续上工了。
姜欢喜则去财务科拿了条子去后勤领新的雕刻工具，包括丁主任在内，几人都默认姜欢喜以后的工作就是雕花工。
厂里并不缺那一两个切割打磨的木工，但是雕花师傅却很少，平常的家具用品只要雕刻上花纹身价立刻飙升。
不论在什么年代都从不缺有钱人，有的人一家三代挤在二三十平的房子里生活，像林家，有的人隔三岔五就去国营饭店打牙祭，一顿饭的肉票是一家三口一个月的量。
有条件自然会选更好的，能和普通人的区分开的，里面的利润也很高。
经过雕花工艺的产品在厂里占比不到五分之一，但收益却近乎占了其中的三分之一，海市交通发达，本省、外省都不愁销路。
她按照单子领到了防护手套、防止木屑飞溅的围裙、袖套、口罩和帽子，都是可以换洗的两套。
后勤的玉姐是田老的侄媳妇，这年头一个厂子养活一大家子，厂子里沾亲带故的都是常有的事，就像她进来也是因为李木匠的推荐信，李木匠又和田老也有交情。
田老特意提醒，让姜欢喜提他的名字，这样可以一次性领到两套，省得多跑一趟，不然要是寻常员工过来都是拿着已经不能穿的旧工作服才能换来新的，免去麻烦。
忙完这些已经快要到下班的时间，但姜欢喜并没有直接走人而是回到了车间和主任打了声招呼已经走完了流程，然后跟着六级木工鹿大壮完成雕花工序。
木匠总共分十个等级，十级最高，五级和六级是一个分水岭，鹿大壮头年秋天就升到六级工了。
在民兴家具厂只有六级以上的师傅才能参与制作有雕花工序的家具，不过其中不包括雕花这个步骤，雕花属于单独的一项技术，并不在考核范围之内，严格来说只能算作加分项。
在姜欢喜之前的雕花师傅最年轻的都上五十岁了，都是老早入厂分房的那批，早就有了配合默契的木工师傅，不缺鹿大壮这个刚升到六级的中级工，他也只能暂时还留在之前的生产线，制作一些简易的家具，工资虽然涨到了五十，但福利发放却还是原来的样子。
如今姜欢喜一来又展露了这样一手雕花技术，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不等另外两个同样状况的六级工反应过来，鹿大壮马不停蹄的跑到丁主任跟前要人。
对于丁秉承来说把姜欢喜送给谁带都一样能完成工作，物以稀为贵，选谁都行，谁先开口就是谁的。
抢先一步的鹿大壮在两名六级工同事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带走了姜欢喜，光速将手头上的抓痒挠打磨完毕，然后去田老几人那取来了两块板材，姜欢喜扫过木材看出是水曲柳。
鹿大壮让姜欢喜不用客气，只用跟车间里其他人一样喊自己大壮就行，姜欢喜看着人如其名高高壮壮皮肤比臭脸的丁主任还黑的大壮，果断称呼大壮哥，其实喊叔叔更合适些，人家都十岁了。
鹿大壮挠挠头也没再纠正，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手里的木料上，一边用卷尺和记号笔在木材上笔画，一边解释道：“最近因为那个强制下乡搞得不少年轻人都匆忙结婚，各种家具用品需求多了不少，偏偏还有不少员工参加酒席请假没来，生产量提高了，生产效率倒是降下来了，这周我们车间主要生产的是衣柜和梳妆镜。”
说着动作熟练的将描好尺寸的木材切割成背板和椭圆形的镜框：“原本只有这种摆放在台面上的梳妆镜需要雕刻花纹，
不过我看刚刚田老几人聚在一起好像在商谈要不要给其中一批的衣柜也雕上花纹，就是你刚刚做的那扇，现在已经打磨好上过漆了，效果很好，没准咱们车间又能多产出一批高档货，小姜，这可有你一份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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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