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见微在江浸月病房外的长椅上度过了第一个夜晚。
医院规定不允许家属留宿,但她以"特殊病例需要监测"为由,硬是让护士给她搬来了一张折叠椅。清晨六点,早班护士来换药时,发现温见微仍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背脊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眼睛紧盯着病房门上的小窗。
"温医生,您该回去休息了。"护士小声劝道。
温见微摇摇头:"我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三天。除了必要的上厕所和快速洗漱,她几乎没有离开过那条走廊。同事们惊讶地看着这位向来恪守规矩的医生打破所有常规——她甚至亲自为江浸月换药、擦身、调整输液速度,这些本该是护士的工作。
"温医生,"第四天早晨,林枝实在忍不住了,"你这样会垮的。江小姐情况已经稳定了,你可以回去睡一觉..."
"她随时可能醒来。"温见微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沙哑,"我想让她第一眼看到熟悉的人。"
林枝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给她端来一杯热咖啡。
病房内,江浸月安静地躺着,脸色比床单还要苍白。各种管子和监控设备连接在她身上,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温见微轻轻推门进去,在床边坐下。
"今天外面下雨了。"她低声说,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输液管,整理江浸月的鬓发,"你最喜欢的那种细雨,打在窗上几乎没有声音。"
江浸月没有回应,只有监护仪上的波纹证明她仍在顽强地呼吸着。
"你经纪人又来了,带了一堆文件。"温见微继续自言自语,"我跟她说你现在签不了任何合同。"她顿了顿,"媒体还在医院门口守着,不过保安已经加强管理了。"
窗外的雨声渐大,温见微起身去关窗。转身时,她似乎看到江浸月的手指动了一下,但定睛一看又毫无动静。
"我爸爸打了十七个电话。"她坐回椅子上,声音更低了,"我都没接。我知道他要说什么——''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了''、''为了一个戏子值得吗''..."温见微苦笑一声,"他总是这样,觉得全世界都该按照他的规划来。"
她轻轻握住江浸月的手,那只手比三天前温暖了些。
"但我不是因为他才躲着你的。"温见微的声音几乎成了耳语,"我是害怕...害怕自己配不上你这样热烈的人。你活在闪光灯下,那么耀眼,而我..."
监护仪上的心跳线突然有了微小的波动。温见微立刻噤声,凑近查看江浸月的脸——依然沉睡。
"总之,"她长舒一口气,"等你醒了,我们好好谈谈。如果你还愿意理我的话。"
夜深了,医院走廊渐渐安静下来。温见微终于抵挡不住疲惫,趴在江浸月床边睡着了。她的手仍然握着江浸月的,像是怕一松开对方就会消失。
朦胧中,她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
温见微猛地惊醒,抬头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江浸月醒了,正虚弱地看着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浸月!"温见微差点打翻旁边的药盘,"你...感觉怎么样?疼不疼?我马上叫医生..."
江浸月微微摇头,嘴唇动了动。温见微俯身去听,只捕捉到几个气音:"...漂亮..."
温见微的耳朵瞬间红了。她按下呼叫铃,同时快速检查江浸月的瞳孔反应和各项生命体征。
"别急着说话。"她轻声说,"你昏迷了三天,脾脏手术很成功,左臂骨折也固定好了。"
医生和护士很快涌入病房,温见微被迫退到一旁。她看着江浸月被各种检查包围,那双眼睛却一直追随着她,仿佛怕她再次消失。
检查结束后,主治医生宣布恢复情况良好,但需要继续观察。等所有人都离开,病房终于恢复安静,温见微才敢再次靠近床边。
"你..."她嗓子发紧,"需要什么吗?水?"
江浸月轻轻摇头,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碰了碰温见微的衣袖,眼神询问。
"三天。"温见微知道她在问什么,"你昏迷了三天。"
江浸月的眉头皱起,努力回忆着什么。突然,她眼睛睁大,挣扎着想坐起来,嘴唇颤抖着吐出几个字:"...记者...你..."
温见微连忙按住她:"别动!伤口会裂开的。"她明白了江浸月的担忧,"媒体被拦在医院外面了,我的名字没有出现在任何报道中。"
江浸月这才放松下来,但眼神依然焦虑。
"别想这些了。"温见微倒了杯水,小心地托起她的头让她喝了一口,"你现在只需要好好恢复。"
江浸月喝完水,用眼神示意温见微靠近。当温见微俯下身时,她微弱但清晰地说:"...听到了..."
"什么?"
"...你说的话..."江浸月努力组织着语言,"...昏迷时..."
温见微的脸"唰"地红了。那些自言自语,那些心底最隐秘的剖白,原来都被听到了?
"我..."她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应。
江浸月的手指轻轻勾住她的,虽然虚弱但坚定。不需要言语,这个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接下来的日子,温见微像变了个人。她依然专业严谨地处理着医院的工作,但一到休息时间就会立刻跑到江浸月的病房。同事们惊讶地发现,那个从不参与八卦的温医生,现在居然会向护士们请教哪种营养餐更适合术后恢复。
一周后,江浸月已经能坐起来短暂聊天了。温见微下班后带来了一本医学杂志,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进去——江浸月靠坐在床头的样子太过耀眼,阳光透过窗帘在她身上洒下金色光斑。
"你这样盯着我看,"江浸月轻笑,"我会以为我脸上有东西。"
温见微慌忙移开视线:"抱歉,我只是...担心你恢复得怎么样。"
"温医生,"江浸月突然正色,"我们得谈谈。"
温见微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这个谈话迟早要来,但依然没准备好。
"那天在车上,"江浸月缓缓说道,"我想赶回来见你,是因为..."她顿了顿,"因为我收到消息,你父亲安排你和周教授儿子相亲。"
温见微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娱乐圈有自己的消息网。"江浸月苦笑,"我当时想,如果我能赶回来,或许...或许能阻止你。"
"我没有去。"温见微轻声说,"那天晚上我在咖啡店坐了一夜。"
江浸月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真的。"温见微深吸一口气,"浸月,关于我躲着你的事..."
"是因为你父亲?"
"部分是。"温见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更多的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从小就被教育要成为完美的温家女儿,完美的医生。我不知道怎么平衡...这个。"她指了指两人之间那微妙的距离。
江浸月静静听着,目光柔和。
"那天在手术室外,"温见微继续道,"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没有你,完美又有什么意义?"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种长久封闭的东西。江浸月的眼睛湿润了,她伸出那只没打石膏的手,温见微毫不犹豫地握住。
"我也有错。"江浸月轻声说,"我总是太任性,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没考虑过你的处境。"
两人相视一笑,某种无形的隔阂在这一刻消融了。
又一周过去,江浸月已经能下床短暂活动。这天下午,温见微正在帮她做康复训练,林枝匆匆跑来。
"温医生!主任找你,关于下周的医学研讨会。"
温见微这才想起,那个被自己完全抛到脑后的重要学术会议。作为急诊科代表,她本该早就准备好发言稿。
"你去吧。"江浸月松开扶着她的手,"工作重要。"
"但你的康复..."
"我已经好多了。"江浸月微笑,"再说,不是还有护士们吗?"
温见微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我很快回来。"
主任办公室里,老主任推了推眼镜:"见微啊,研讨会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还在完善细节。"温见微实话实说。
"嗯。"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医院里都在传你和那位明星患者的事。"
温见微的背脊绷直了:"如果是私人问题..."
"我不是要干涉。"主任摆摆手,"只是提醒你,这次研讨会很重要,关系到你年底的职称评定。别让其他事分散了注意力。"
温见微沉默地点头。离开办公室,她没有立刻回江浸月的病房,而是去了天台。初冬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燥热。
父亲的话、主任的提醒、医院的流言...所有这些都在提醒她,现实世界从未改变。而江浸月,那个活在闪光灯下的明星,真的能理解这种压力吗?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温见微回头,看到江浸月披着病号服外套,扶着墙慢慢走来。她赶紧上前搀扶:"你怎么上来的?电梯离天台那么远!"
"走楼梯啊。"江浸月得意地笑了,"虽然慢了点。"
"胡闹!你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值得。"江浸月靠在天台栏杆上,呼吸因为爬楼梯而有些急促,"我看到你从主任办公室出来时脸色不对。"
温见微叹了口气,把主任的话复述了一遍。
"他说的没错。"出乎意料,江浸月点点头,"那个研讨会对你很重要。"
"但你的康复..."
"我会好好的。"江浸月认真地看着她,"温见微,我喜欢的就是那个专业、敬业的你。如果你为我放弃这些,那就不是你了。"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温见微。她一直以为江浸月是任性冲动的,却忽略了对方作为职业演员的专业与成熟。
"谢谢。"她轻声说,帮江浸月拢了拢外套,"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个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
"向你父亲正式介绍你。"
江浸月瞪大眼睛:"你确定?"
"非常确定。"温见微直视她的眼睛,"如果你愿意的话。"
江浸月的笑容比冬日的阳光还要温暖:"我愿意。"
医学研讨会当天,温见微站在后台,反复检查演讲稿。台下坐满了医学界的专家,包括她父亲和周明川。更让她紧张的是,观众席最后一排,戴着口罩和帽子的江浸月正悄悄对她眨眼。
"下面有请第一医院急诊科温见微医生,为我们带来《急诊医学中的快速决策机制》..."
掌声中,温见微走上讲台。她开始按部就班地讲解专业内容,声音平稳有力。但讲到一半时,她突然停了下来。
"抱歉,我想临时调整一下内容。"
在众人困惑的目光中,她点开了一个视频文件——是江浸月在新片中饰演急诊医生的片段。
"在电影中,急诊工作常被戏剧化。"温见微的声音不再那么专业刻板,"但有一点是共通的——在生死关头,我们依靠的不只是知识和技术,还有这个。"
她指向屏幕上江浸月饰演的医生握住患者手的特写。
"人类最基础的情感连接。"温见微的目光越过众人,直视最后一排的江浸月,"就像我最近学到的,有些''病症''无法用医学解释,比如..."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出了那句在心中排练无数次的话:
"比如你是我无法治愈的心动症,而我只想挂你的终身号。"
全场哗然。最后一排的江浸月捂住嘴,眼睛瞪得大大的。温儒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地离开了会场。
温见微没有去追。她平静地完成了演讲,在众人或惊讶或钦佩的目光中走下台,径直走向那个为她不顾一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