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翻卷陈旧的酒液，一同倒入废池。调酒师擦净骨节指关的水珠，从柜子中拿出一个玻璃小杯，轻轻置放在吧台的大理石上。
还未等他听到玻璃碰撞石板的清脆响声，就听见一声如雷贯耳的玻璃摔碎声，响彻耳畔。
抓握玻璃杯的指尖不由微微泛白，将杯子往回挪了挪。沉默片刻，依旧沉心静气调了一杯酒放到摔酒杯的人手边。
飞溅的酒液如同五彩灯光从玻璃杯中的纹路折射般炫丽。于此点缀的还有不小心被溅湿衣物的路人那口吐芬芳。
“你故意的吧？非要我路过的时候才摔！”女人抬腿看了看被溅湿的地方，华丽妆造出门的好心情瞬间变得怒不可遏。
即便面容姣好，也中和不了狰狞的面容。
“啧……”莫辛麦仰头啄了一口酒，心情本就阴郁，还因为这点小事受到辱骂和白眼，糟糕的心情更加火上浇油。不由烦躁地捏紧酒杯，指尖泛白，玻璃杯上的斑驳纹路在灯光的折射下，仿佛就要碎裂。
女人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更加气急败坏，也不理会不远处等待的朋友，驻足准备讨个公道。
陪同好友林烨辰见状轻叹一声，拍了拍他微微弓起的背。抬眼看向眼前张牙舞爪的女人，因为那好看的脸惊讶了一下。视线本能的追踪溅湿的地方，不想顺着水迹一路上去，看到了匀称长腿上的丝袜湿透一片，高跟鞋也不能幸免于难，鞋边的玻璃碎片中还淌着酒水。
原本看热闹的目光瞬间变味，转头看了一眼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舞的莫辛麦，马上又转头笑嘻嘻看向女人。
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转手又从莫辛麦的口袋拿出酒吧VIP卡递给她。
“我朋友气头上，抱歉了。你拿我的卡去刷吧。”
女人毫不犹豫接过卡，面容也矜持回昳丽模样，撒娇似的轻哼一声转头走向不远处卡座，但还不忘回头轻瞥一眼李烨辰，惹得他心颤又一颤，目光不断追随着她。正想转头和莫辛麦分享泡妹妹又成功的好事，一瞧他那比锅灰还要黑的脸，才回神来自己此次的作用是什么，随即变换态度。
语气沉重：“怎么样，真的要签？”
看着屏幕上发来的文件，莫辛麦不再浏览，关掉手机，重重拍在吧台上，双手扶额，刘海掀得凌乱。
语气沉闷又憋着无端的怒火：“看到文件一发来，我就一肚子气，音乐声又这么大，谁还能在意她什么时候走到身旁？”
他骂骂咧咧着拿起手边的果酒，仰头含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吞也不是含着舌头又辣，只好不顾形象的重新吐回酒杯里，放声向林烨辰诉说不公。
“凭什么一想起来家产还有个儿子需要继承，就突然管我？我未成年那时候不管，现在二十好几了凭什么管我！”
林烨辰看了一眼那浑浊的酒液，不由嫌弃蹙眉，他从来没想过要安慰眼前这个“好兄弟”，来这里不过是因为莫辛麦买单，恰好能满足自己的酒瘾又能趁机泡妹妹而已。
“趁协议还没有签，要不你再和叔叔阿姨商量一下？”他想了想，还是随口一问。
“商量？你知道这个协议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吗？”
莫辛麦立马吼道，说着，他重新打开手机，将与备注「家政热线服务」的聊天翻上去，怼到林烨辰眼前。
“我今天早上才知道！要不是他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我妈要将大学的学业管理权授权给他！”
林烨辰吓了一跳，往后拉开一点距离才聚睛在屏幕上，看清楚聊天及记录里的三份协议文件。
“学业督导特别授权协议？”
“什么东西？”说着，按耐不住好奇心动手又往下滑了几段聊天，“生活条款？”
这两份协议他一份都不懂是什么意思，只纳闷有钱人真能整事。
莫辛麦收回手机，手掌下垫着饮品单，手指狠狠点在其中一份威士忌调酒上，微醺的迷离眼神示意调酒师继续上酒。
“我不在意学业管理授权这个协议，反正随便考考拿了毕业证就行。”
“但是！但是！”说着，点开生活条款后又重新将手机塞入林烨辰手里，“你看这！”
几杯果酒下肚，虽然在气头上，但动作举止已经肉眼可见的虚晃，唯独那怒目横眉的表情消解不了一点。
林烨辰看了看他，按着他安分坐回椅子上，才继续定睛在手机屏幕上。
“所在莫氏集团的45%股份都将转入为教育激励信托基金……”这里到倒是看懂了什么意思，眼皮也不由抽搐，默哀即将要失去的一个免单卡。
又一杯酒下肚，他所有心情都因为酒精的影响力，全都汇聚成为愤怒。
拿回手机，一边看着屏幕一边郎朗诵读，像个失了心的疯癫皇子在不甘不是他继承皇位的圣旨。
“教育激励零用钱第一条：乙方每月行为评估高于80分，可从零用钱基金支取基础生活费1万 GPA奖励金（奖励金=GPA×2万），甲方有权暂停发放奖励。”
说着说着，一把将手机毫不留情摔在吧台上，“GPA？基础生活费一万？那都不够付我今天喝的酒钱！”
“这么想逼我搞点不光彩的事就早说，我好早点把那破公司的公款挪出来用。”
林烨辰一听他说这话，神经瞬间紧张到极点，抬手拍着他的后背慢慢安抚，“冷静冷静。你一个大学生，挪用公款判几年，用脚趾头都能算得出来。”
“不就是一张毕业证吗，大三，大四，你再熬个两年不就自由了？到时候你想怎么浪就怎么飞扬。”
话这么劝自然是好听的。
蛋他一听，心情从气急败坏刹那间一落千丈，双手支在吧台上捂住脸，发梢凌乱，领口敞开，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颓靡的味道。
沉默片刻，他放下手看向前方，交叠的酒杯交织闪烁着绚彩光芒，有一刹那对应眼眸中的一闪而过光亮，却在下一秒让一丝灰暗映射出来。
“你不懂……”
“萧溯这个人……你让他管一件事，他能当天王老子。”
林烨辰也无言以对：“你上大学玩了两年，GPA几乎全是零点以下，你爸妈掐在苗死关头赶紧续上水也于情于理。”
“蓄水？于情于理？”他嗤笑一声，掀开眼皮带着自嘲看向林烨辰，“我家就我一个继承人，坐吃山空我乐意。”
顿了一下，又继续说着：“他们让萧溯管，我可以接受，但就不应该有什么生活行为评估条款和信托基金。”
不远处舞池，DJ搓碟，带动活力四射的节拍。音律环绕每一个角落，却穿不透他身上的恐惧以及无可奈何。
林烨辰脑子一抽，联想到了贵圈里那些争得头破血流的豪门继承人，疑惑想：“这会不会是因为你爸妈准备要二胎，和你争夺继承权，又不好意思明面说嘛。”
他微微蹙眉，摇摇头，与林烨辰怀疑的目光交汇，没有说话。
理由可以有千百个，但永远不会因为是这一个。
因为他知道一个只有他们母子俩人才知道的秘密，苗润音因为子宫癌切除了子宫。
看着卡座中随着热烈音乐一起挥洒狂欢，明明心情沉重，极速的心跳却能对上躁动的节拍。不知道那是因为没钱花担忧，还是因为失去两年自由的恐惧导致心烦意乱。
反观琴曲悠扬的咖啡厅内。
冰冽的寒气融化出晶莹的水珠挂在透亮泛杯壁上，置放于干燥的托盘上，随着服务员的脚步不断下滑寸缕。送到一桌神情凝重的顾客前，又从托盘中拿出放在西装衣着干爽利落的女士座前，水珠因震颤坠落到杯底，随着视线的涣散而晕开。
“润音，文件我签了，我觉得没有问题。”她的丈夫放下文件夹，推向她的手边。
“嗯。”厚重的嗓音在耳边落下，为她吃下了一颗定心丸。苗润音回神来汇聚视线，端起手边的果汁轻抿一口，“……好久没能这么安静悠闲下来吃顿晚餐了。”话落，她抬眸看向对座的萧溯，莹白的指尖摩挲着残留水渍。
对座的人气质淡雅，脊背修长挺拔，坐姿端正。面对长辈时露出恰好得体的笑容，并非工作时的背头发型，今日垂落的发梢却用不上遮住眉宇间冷漠的用处。
他此时看起来心情不错，色润的嘴角从落座时就没有下垂过。看向莫辛麦父母的眼神中满满充斥着却又遮掩着势在必得。
“母亲也曾和我调侃过您，每次您和她一起聚餐都会说这句话。”
苗润音温婉一笑，岁月磨损而留下的皱纹并没有遮盖住她容颜好底子的魅力。自嘲一笑：“是啊……一顿悠闲晚餐联想到的不是辛麦，而是她，这也说明了我不是一个称职好妈妈。”
她扶额喃喃着："我甚至不记得上一次一起吃饭时他说过什么……"又抬眸看向萧溯，自惭一笑“我们是一对懒政的父母，不合格的父亲母亲。”
语气中无不带着自责，但也更加促使了她拿起手边的笔。
笔画衔接时，脑海中想起了，对家公司集团的纨绔少爷，因为那从不受约束的任性行为，导致车毁人亡的肇事逃逸热门惨案。加上最近不间断出现的，纨绔少爷父母钱多友多拒不认罪的热搜新闻，让她更加害怕自己儿子，也会犯下那纨绔少爷被不断扒出的不良犯罪行径。
所以，为了不让儿子踏上这条不可挽回的道路，不到一秒时间，她干脆利落地在授权协议上签下名字。
萧溯的嘴角随着最后一笔的落下扬起，在笔放下时接下递过来的文件，捏力很重。
正如计划中那样，第一步完成的很顺利。
依照计划收尾，继续向苗润音保证：“您放心交代，我会好好教导小麦的。”
见他如此稳重的语气与态度，苗润音心里也得到不少安慰，“有你的保证，我就安心了。”
萧溯轻轻一笑，拿着文件起身，“叔叔阿姨慢慢谈，不用着急，咖啡厅的钢琴师还有很久才下班。”
苗润音应声转头和丈夫交汇视线，不可否认他们这对懒政父母确实还有很多罪证需要相互忏悔。
“没关系，公司有事你先解决，小麦的教导问题不是一蹴而就。”
萧溯礼貌点点头，“当然……”
他拿着文件转身向外走去。公司的事情自然早有规划，现在更是值得他忙的。
是，去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