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镇彦载着周梓涵在几近午夜的柏油马路上飞驰。
此时此刻,路上的车流远比晚高峰时少很多,姜镇彦因此可以把车子开得又快又稳,而两旁的路灯却如垂暮老人的牙齿般稀稀疏疏地亮着,树冠的影子借着这忽明忽暗的灯光投射在车窗玻璃上,飞快地向后移动,看在周梓涵眼里,恍如一幕幕令人眼花缭乱的皮影戏。
周梓涵盯着车窗玻璃上变幻莫测的暗影问姜镇彦,“你知道皮影戏吧?”
姜镇彦目视前方点头,“在网上看过相关报道。”
也就是说他没在现场看过皮影戏。
周梓涵摇头叹息,“你没看过现场版皮影戏啊?那挺遗憾的,小的时候我特别喜欢看皮影戏,一是可以通过皮影戏看到大山外面的世界,二是每次看戏之前我奶奶都会买两毛钱的瓜子,分给我和我弟弟吃,所以对于我来说,皮影戏就是带着瓜子味的《山海经》。”
姜镇彦快速瞧了周梓涵一眼,笑着问她,“什么味道的瓜子?”
周梓涵认真想了想,回答姜镇彦,“五香瓜子吧,那时候的瓜子就这一个味儿,两毛钱给一茶盅,我……能分到五分之一。”
“吃完后去抢你弟弟的?”姜镇彦挑眉。
周梓涵嘴角噙笑陷入回忆,“那时候我弟弟还是个懂得分享的好孩子,见我先吃完,他都会主动分给我,根本不用我自己张嘴要。”
车内静了数秒后姜镇彦才说话,“……可爱的弟弟,美好的童年记忆。”
周梓涵缓慢点头,“小时候的弟弟确实挺可爱的,但童年记忆嘛,应该和美好搭不上边儿……”顿了顿,她抬头看向天上随车而行的弯月,说道,“今晚的月色真美,不说扫兴的事了。”
姜镇彦这次附和得很及时,“好啊,你是自由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无论什么时候说,说什么,我都会给你做好捧哏。”
周梓涵倏地把头转向姜镇彦,半真半假地提议,“据说咱们医院每年都会组织年会活动,今年咱俩搭档上台说个相声吧,现成的逗哏捧哏,都省了排练了。”
姜镇彦假装考虑了几秒钟,然后才笑着回答,“嗯——也不是不行。”眼角都弯下来了。
见姜镇彦笑了,周梓涵也因为自己的幼稚笑出声。
这时车前方突然闪现出来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人,醉得像幽魂,脚下没根,摇来晃去地蛇形走位,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在路边扶着墙摇晃,不知道怎么地,突然就晃到马路中间来了。
电光火石之间,周梓涵吓得一把握住安全带,大喊了一声姜镇彦的名字。
在周梓涵喊出他的名字之前,姜镇彦已经用尽最大的力气踩下了刹车,之后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和轮胎摩擦在柏油马路上时发出的闷响,车子终于在距离那人仅有一米的距离时停住了。
这很吓人!
周梓涵惊魂未定地看向姜镇彦,颤声问他,“你还好吧?”
姜镇彦甩了甩因用力握方向盘用力到发麻的双手,回给周梓涵一个安抚的笑,“很好,很刺激,你呢?”
周梓涵也说很好。
确定两个人都没问题后,周梓涵和姜镇彦才一起向车前头看过去。
喝得醉醺醺的那人还在持续向前摇晃着呢,没有回头看,似乎并不知道他刚刚晃赢了死神,直到又在马路中间晃了足足半分钟后,他才不紧不慢地摇晃回路边。
能回去就好啊,周梓涵终于把心放下来了,她刚要提醒姜镇彦可以走了,没成想那人竟然把头抵在墙上解腰带……
虽然在医生们的眼里,人体的生殖器官和花花草草的繁殖器官没什么差别,周梓涵并不会被一个醉到无意识的人的随地大小尿吓到,但在那人把手探向腰带的刹那间,姜镇彦还是抬手挡住了周梓涵的眼睛。
周梓涵僵了僵后背,不过很快便放松下来了,然后她就想跟姜镇彦解释一声不用这样,毕竟她可是给需要做手术的病人备过皮的周医生,眼前这样的画面根本吓不着她。
姜镇彦抢在周梓涵开口说话前安慰她,“不用怕周周,他都醉成这样了,武力值基本等同于零。”
“不用怕”这三个字,在周梓涵二十三年的人生中,看见过无数次,也听到过无数次,但只有这一次,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她不再是羡慕别人的旁观者,而是故事的女主角。
周梓涵向上抬起的手停在半路。
她原本想把姜镇彦挡在她眼前的手扒拉下来,用实际行动告诉姜镇彦,那人正在做的事情于她而言就是小菜一碟,她无所畏惧。
但“不用怕”这三个字像是个魔咒,把她钉在了原地。
好在那人很快就完事儿了,姜镇彦撤回手,重新发动车子,而发动机的轰鸣声,也把那个魔咒赶跑了。
姜镇彦小心翼翼地把车往马路的另一侧开,尽最大可能离那人远一些,等有惊无险地开过那段危险之路后,他才吐出一口气,立马就对周梓涵说,“换地方住吧周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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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给我的感觉很糟糕,我真的很担心你。”
周梓涵朝姜镇彦解释,“其实没那么糟糕的,平时上下班的时间点,路两边都有好多人呢,可热闹了,不会有人像他这样……没礼貌,今天是个小意外。”
姜镇彦皱眉,“可意外总在不经意间发生,保不齐哪天还会有这样的意外……”
周梓涵打断他,“我体测满分,扛着五十斤的医疗箱上下楼无压力,你觉得和刚才那人对打,是我的胜算大,还是他的胜算大?真的,今天只是个意外,我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平时邻居们都特别热情,隔着老远就跟我打招呼,从没有人……”
姜镇彦不等周梓涵说完,急道,“周周!以前你不愿意换地方,是不想接受我的帮助,我理解你,选择尊重你的决定,但是现在你有固定收入了,还是不换吗?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安危当赌注?你看看这周边的环境,路灯十有八九是坏的,十分钟内路过了三个发廊三个按摩店一个KTV,你管这叫安全吗?”
“……所以,你请我吃晚饭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送我回家吧?”周梓涵不答反问。
姜镇彦沉默不语。
周梓涵说,“其实不用这样的,底层人有底层人的活法,他们不一定都是坏人,也没有谁愿意把自己置身险境,再者说,我在这里租房住,随时可以搬走,远离你假想出来的那些伤害,但祖祖辈辈在这里住着的人呢?他们能随意丢下自己的家去别处生活吗?不能对吧,但他们一样好好地活着呢,每天早上伴着朝阳醒来,每天晚上枕着美梦入睡,日复一日,都好好的,也都挺开心的。”
姜镇彦的声音里浸漫挫败感,“他们怎么样和我没关系,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
周梓涵想对着姜镇彦笑一笑,没成功,但最后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我很厉害的,人称打不死的小强,不会那么容易受伤的,而且我跟你说,我已经想好把我未来的家安在哪里了,现在先不告诉你,等到时候给你一个惊喜吧,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不是这里,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吗?”
长久的沉默后,姜镇彦妥协了,不再试图劝说周梓涵。
不妥协也没有办法,他总是拗不过周梓涵。
最后他只能对周梓涵说,“哪天你需要加班了,提前跟我说一声吧,我送你,平常你不想我送,那我就不送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周梓涵爽快点头,“好,先提前谢谢你啦,滴滴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