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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看戏

作者:招财猫猫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歌剧院穹顶的星光渐次暗下,猩红帷幕掀起时,传来悠远的古希腊合唱:


    "命运如车轮碾过辉煌者,将高傲者掷入尘埃。"(注1)


    拉伊俄斯王站在宫殿最高的露台上,俯瞰着沉睡中的底比斯城。夜风带着橄榄树的清香拂过他的脸颊。


    "我的王,夜已深了。"伊俄卡斯忒王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拉伊俄斯没有回头,只是将手紧握成拳抵在大理石栏杆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知道我无法安睡,伊俄卡斯忒。每当闭上眼睛,我就看到他的脸。"


    王后的脚步轻轻靠近,她纤细的手指覆上丈夫紧绷的肩膀。"那只是个预言,我的王。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预言从来不会落空!"拉伊俄斯突然转身,眼中是恐惧和怒火,"佩洛普斯的诅咒会像毒蛇一样缠住我的喉咙,直到我咽下最后一口气!"


    伊俄卡斯忒后退半步,现在她只不过是一个想要保护孩子的母亲,可是她做不到,连为孩子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拉伊俄斯立刻为自己的失控感到懊悔,但他无法控制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二十年前,当他还是流亡王子时,他绑架了佩洛普斯美丽的儿子克律西波斯,并残忍地虐待了那个少年。作为报复,佩洛普斯诅咒拉伊俄斯将来会被自己的儿子杀死,并且迎娶伊俄卡斯忒。


    这个诅咒成为拉伊俄斯挥之不去的梦魇。他与伊俄卡斯忒结婚多年,一直刻意避免生育子嗣,就是害怕预言成真。


    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耻辱,更何况他还是国王,他绝对不会让这件事成真,哪怕是亲手杀死自己的亲儿子,他也绝不后悔。


    "原谅我,我的王后。"拉伊俄斯深吸一口气,握住妻子冰凉的手,"只是最近那个德尔斐的先知又出现在我的梦中,重复着同样的预言。"


    伊俄卡斯忒轻叹一声,将头靠在丈夫胸前,"也许我们应该向诸神献祭,寻求他们的宽恕与指引。"


    (命运啊,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可怜的孩子...)


    伊俄卡斯忒掩瞒了怀孕的事实,直到孩子分娩,拉伊俄斯才知晓,预言正在慢慢实现。


    孩子降生的那天,拉伊俄斯用匕首在婴儿的双脚上各刺了一个深深的洞,然后用结实的皮绳穿过伤口,将两只脚绑在一起。婴儿被丢进喀泰戎山的荒僻峡谷,任其被野兽吞噬,或是在寒风中冻毙。


    他以为这样就能掐灭预言的火种。


    舞台上,祭司正将襁褓中的俄狄浦斯递给牧羊人,婴儿脚踝上的伤口渗出猩红。


    "诸神编织的网,凡人终将自投罗网。"(注2)合唱声如潮水退去。


    俄狄浦斯在科林斯的王宫中长大,他始终以为自己是珀琉斯与王后的亲生儿子,是未来的科林斯国王。直到他成年后,一次在德尔斐神庙求问神谕,“你将杀死你的父亲,娶你的母亲为妻。”


    俄狄浦斯惊恐万分,不愿相信这残酷的预言,更不愿伤害自己视若亲生的父母。为了逃避命运,他毅然离开了科林斯,发誓永不回去。他一路向西,朝着忒拜的方向走去。


    通往忒拜的路上,一个狭窄的岔路口,他与一辆华贵的马车相遇。车夫的呵斥与马车上老者的傲慢激怒了他,争执中,俄狄浦斯失手杀死了那个老者和他的随从——他不知道,那老者正是他血缘上的父亲,忒拜国王拉伊俄斯。


    抵达忒拜时,这座城市正被狮身人面的斯芬克斯所困。斯芬克斯每天向路人提出谜语,答不出者便会被它撕碎。


    “Τ??ωθεντ?τταραπ?δια,μεσημβρ??δ?ο,?σπ?ρα?τρ?α.?”[Quodmanequattuorpedes,meridieduo,vesperetria.Quidesthoc?](什么东西早晨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


    “利维?”陆渊早就坐不住了,听到利维坦的声音更坐不住了,环顾一圈,尝试着打开包厢,“吱呀。”


    陆渊一脸不可置信,‘门真的开了!''陆渊把头探出去,只见地上有一只千纸鹤,陆渊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又听到了路西法的声音。


    ":?νθρωπο?。"[homo](人)路西法轻笑,用古希腊语回,“Το?νθρ?πινονγ?νο??περ?χειμ?λισταdarin,?αυτ?ν?ποigarισμ?νζ?ν.”[Homomaximeperitinhoc,seipsumenigmatevivendi.](可人类最擅长的,是把自己活成谜面。)


    ???这歌剧院隔音效果这么差吗?前面这么吓人的开场就这样?有这么请人的吗?!


    千纸鹤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它在陆渊面前盘旋一圈,忽然用喙轻轻啄了啄她的指尖。


    陆渊愣住的瞬间,千纸鹤猛地向上窜起。他下意识伸手去抓,指尖刚触到那层薄薄的纸,整个人就像被一股轻烟托了起来。


    陆渊挣扎着,喊道,“欸!去哪里啊!”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


    台上,斯芬克斯羞愤自杀,忒拜人欢呼雀跃,将这位拯救者拥立为新的国王。按照习俗,他娶了前国王拉伊俄斯的遗孀伊俄卡斯忒为妻——他血缘上的母亲。


    多年过去,俄狄浦斯与伊俄卡斯忒生下了四个孩子,他治理下的忒拜一度繁荣。


    利维坦翻着剧目单没有接话。


    路西法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只是低头啜了一口茶,随后轻声念道:“??λ?θεια??ο?νο?,πρ?τονμ?ν?πυρο?ντ?νγλ?τταν,?λλ''??π?σο?α?ε?μ?νει.”[Veritassicutvinum,primogustuaduritguttur,sedsaporperpetuusm.](真相如酒,初尝灼喉,余味永恒。)


    陆渊一脸迷茫地站在包厢门口。千纸鹤把他送到这里后就消失了。


    人在面对未知时总是畏惧的,听到里面传来的熟悉声音时,紧绷的神经却莫名松了一瞬。


    是路西法的声音。


    陆渊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包间门。


    包厢内光线昏暗,猩红的丝绒座椅上,利维坦正冷着脸坐在那里,他手里捏着一张烫金的节目单,眉头紧锁。


    而路西法则懒散地靠在另一张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红茶,见到陆渊时,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陆渊的喉咙发紧,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应该害怕的,今晚的一切绝非正常。可当他看到利维坦那张冷冰冰的脸时,那股悬在头顶的恐惧感却莫名消散了几分。


    至少……利维坦在这里。


    至少他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些。


    "你……"陆渊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哑,"你不是说没空吗?"


    利维坦头也不抬,语气冷淡:"现在也没空。"


    路西法轻笑一声,放下茶杯:"别这么无情嘛,利维,他可是我邀请的。"


    利维冷笑一声,“都要结束了”


    陆渊的指尖微微一颤。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镜中那双金色竖瞳的画面再次闪过脑海,让他脊背发寒。


    利维坦终于抬眼看他,上下扫射几眼。片刻后,他冷声道:"坐下,别挡路。"


    陆渊僵了一秒,随后慢吞吞地挪到空着的座位上。


    他其实还是害怕的。


    害怕那双金瞳代表的未知力量,害怕路西法意味深长的笑容,甚至害怕利维坦此刻的沉默。但他更怕的是,如果他表现出恐惧,会不会被这两只恶魔当成笑话?


    所以,他选择用调侃掩饰不安。


    "我还以为你对人类戏剧没兴趣呢。"他故作轻松地看向利维坦。


    利维坦专心看剧,"我是来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死。"


    陆渊:"……"


    路西法噗嗤一声笑出来,"利维,你吓到他了。"


    陆渊确实被吓到了。


    但他不想承认。


    所以他扯了扯嘴角,硬着头皮回了一句:"那你看完了吗?我什么时候死?"


    利维坦盯着他,沉默两秒,随后冷冷道:"今晚。"


    陆渊的笑容僵在脸上。


    路西法适时地举起杯子,轻轻碰了一下陆渊面前那杯没人动过的红茶,杯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敬终幕。"他微笑,"希望你能活到谢幕的时候。"


    陆渊的指尖冰凉。


    他后悔打趣利维坦了。


    利维说:“你怎么会让他来?”


    路西法看着杯中的液体说:"人类的戏剧,人类看才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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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维还想说什么被路西法打断了,“第二幕开场了!”


    一场莫名的瘟疫席卷全城,庄稼枯萎,牲畜病死,人们纷纷死去。忒拜人再次去德尔斐求问神谕,得到的答案是:必须找出杀死前国王拉伊俄斯的凶手,将其驱逐,瘟疫才能平息。


    俄狄浦斯以国王的身份下令彻查此案,他发誓要严惩凶手,为忒拜解除灾难。”


    舞台上传来皮革鞭子抽打地面的脆响。俄狄浦斯正在质问德尔斐神庙的祭司。


    此时俄狄浦斯正举起金杖击向拦路的老者。杖头落下的瞬间,歌剧院所有灯光突然熄灭三秒。


    当灯光重新亮起时,俄狄浦斯的袍子已从洁白变成猩红。


    盲眼的先知拄着拐杖,声音嘶哑而笃定:


    “你追寻的凶手,正是你自己。”


    俄狄浦斯暴怒,舞台灯光骤然转红,阴影如血般蔓延。


    路西法低笑一声,指尖轻点扶手:“人类总是这样,真相摆在眼前,却宁愿愤怒也不愿相信。”


    利维坦没有回应,只是微微侧首。


    “别问了……有些真相,不如永远埋葬。”


    她的声音近乎哀求,可俄狄浦斯执意追查到底。王后在绝望中自尽


    俄狄浦斯崩溃嘶吼,“黑暗!永恒的黑暗才是我的归宿!”


    舞台上的狄浦斯王站在悬崖布景前,双手染血,却不再歇斯底里,也不再逃避。缓缓摘下王冠,将它放在地上,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并不存在的命运之神。


    "我的罪是我的,我的选择也是我的。"他的声音不再颤抖,"如果这就是代价,那我承受。"


    舞台上,俄狄浦斯王站在命运之镜前,镜中映出的却不是他的脸,而是无数破碎的、重叠的影子。


    过去的他,现在的他,以及那个他拼命逃避却终究成为的自己。


    "我诅咒命运......"演员的声音沙哑,"却不得不承认,这就是我。"


    灯光骤暗,俄狄浦斯缓缓抬手,指尖触碰镜中的自己,而镜中的影子却先一步穿透镜面,与他十指相抵。


    路西法的指尖随着大提琴的节奏轻轻敲击,他的目光落在舞台上,却又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向更遥远的某处。


    "你曾以为能逃离的....."镜中的影子低语,声音与俄狄浦斯一模一样,"最终会成为你。"


    俄狄浦斯颤抖着后退,却在下一瞬被镜中的自己拽住手腕,猛地拉向镜面。"砰!"


    镜面碎裂,无数碎片悬浮在空中,大提琴的旋律陡然转变,从哀伤转为庄严。俄狄浦斯拾起一块镜面碎片,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双眼。


    (直面命运的人,终将成为命运本身。)


    "''痛苦是我的王国,黑暗是我的冠冕,“现在,我终于看清自己的命运了。”(注3)


    俄狄浦斯在声浪中完成自毁动作时,十二盏聚光灯同时熄灭。


    "你们再也看不见我的痛苦了!"演员吼破音阶"因为我已把所有的光都变成了黑暗!"(注4)


    幕布缓缓闭合,全场寂静数秒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路西法忽然低笑了一声。 “人类真是矛盾。一边歌颂直面命运的勇气,一边又为这种自毁式的悲壮喝彩。”


    利维,“他们感动的不是勇气,是共情疼痛的幻觉。”


    路西法轻轻摇晃茶杯,“自戳双眼,就能逃避命运吗?”


    利维坦沉默片刻,“至少他选择了自己的方式面对。”


    陆渊坐在两人中间,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你们在说什么?"陆渊终于忍不住问。


    路西法转头看他,"谜语而已。"


    陆渊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可舞台上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


    路西法突然站起身。


    "走了?"利维坦头也不抬。


    "最精彩的部分已经结束。"他整理袖口时,一枚玫瑰花瓣从袖管飘落,"接下来只是血腥场面重复播放,这和地狱晨会没什么区别。"


    利维坦最后看了眼舞台,"不看完谢幕?"


    "我讨厌重复。"路西法的背影消失在包厢绒帘外,"尤其是明知结局的悲剧。"


    路西法走了,陆渊起身,小心看向利维坦,“他走了,我们怎么办?”


    利维坦起身,干脆利落地踹了他一脚也走了,留下可怜兮兮的陆渊捂住肚子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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