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癸泽在与我溶魂。”
“我们谈一谈。”
“去我的房间,院里冷,距离近。”
“可以。”
简癸泽与阑玱相对而坐,第五昂斜坐在桌上,面向阑玱。
“我的各种感觉比常人敏锐,并且逐渐增长。如今,无论是听觉、触觉、痛觉,我不知程度几何,但至少,常人夏日无需手握冰棱,针扎出血,不会昏厥。在我的十九岁生辰,身体越来越烫,高烧几近昏迷。我那一刻曾想,我是否迎来死亡?某一刻我看见湛蓝、透明的世界。我看见一个人形的生灵。站在我的面前。
“我的记忆之中,这是我第一次看见。
“他微微一笑:‘你是否想存在?’
“我说:‘想。’
“我爱存在。我想存在。
“‘我是简癸泽。我为你解释现在的状况。你与我的形体是‘纯天’。纯天之意志为魂魄所存在,寄宿人体存在。你我魂魄有损,人魂分离。十九前,你的魂魄将散,我以我的残魂为封印与你进行溶魂,魂魄感知人体,灵感越高,感知越强,随你我溶魂,你的感觉越来越强。
“世间万物由灵构成,灵聚被称为灵体。灵体之中,有生意志者。
“你想象一碗水。灵是水。碗是人体,水是魂魄。水有定量,自行聚拢。平常,是碗与冰,碗与冰分离。水只进不出。灵入人体,如水入碗中成冰。人魂分离,是水不再聚拢,而成为流体。这时,碗为载体,水与外界流通,蒸发,抑或,碗倾水流。此时如果水入碗中之量大于水出碗中之量,则体可载魂。
“如果纯天是平常状态,纯天的魂魄是固体而非流体,无法与流体相溶——无法入你的碗中与你的水相溶。
“溶魂步骤有三。
“一,入。水入碗中。
“二,凝。二水与碗相溶。
“三,溶。水与水相溶成为整体。
“你在第二步骤,你发热,意味着你的人体开始与魂魄相合。人体感魂魄所感,受魂魄而损。
“接下来,你将需要更多的灵,我入体灵远远大过我本来的定量。所以可以支持你。
“在魂魄——灵体之中,有一部分灵,是记忆,这一部分,被人定义为‘忆灵’——即意志。
“我之前封印你的忆灵,除非引灵,你的记忆不会散去。
“现在,我们将开始溶合忆灵。
“我存在在你的身体,可以在你的心境与你相见。
“今日起每十五日左右,你会看见我的忆灵。每次的时间在一年左右。
“我生前服下‘噬魂’。因它为灵体,我的魂魄无法与身体相溶,现在,我需要以我的魂魄之灵支持你的人体如常人运转,——让你活下去。
“如无其他人体损伤、灵力波动影响,你可以再活四年。
“你现在所处之地,是六界结界——镜世界——‘人间’。找到一个封印师——让你的魂魄与外界无法流通。
“六界为人间稳定,会派来界门守护者,如果他名阑玱——他或许会帮你。
“我的魂魄在消耗,除非必要,不会与你交流。’
“你名阑玱。
简癸泽说:“你可以窥灵判断。
“是简癸泽的魂魄。”
第五昂直视阑玱:“我从简癸泽九岁起,开始以我的灵力为他降低四感。他的四感正逐渐趋于常人。我想出界门。”
阑玱说了什么。
第五昂说:“东风大妖。我——沉睡龙渊寒潭镜世界,你们封印镜世界。我出不去。”
阑玱说:“二十几年来,我为灵体翻阅过无数典籍,尚未找到纯天魂魄聚拢之法。我们解决此案,我带你们离开界门。”
简癸泽说:“可以。”
第五昂说:“我可以。”
第五昂问:“你,与癸泽体内的简癸泽是什么关系?——你说‘是简癸泽的魂魄’——你曾经对他窥灵?简癸泽的修为远胜于你。除非自愿,为何打开心境之门?”
“我们是师徒。我杀了简癸泽。”
第五昂说:“哪种杀法?”
“见死不救。他身中噬魂,决定离开魔族感知天地,当时人魔决裂,纯天的灵力运转会让噬魂更快扩散至全身,人魂分离,加速死亡。如非必要,他不会运转灵力。他身中噬魂的消息传播开来。他提议的——三十年多年前东陆第三次生灵之战结束的康靖契约与人间结界之后,恨他之人无其之数,想拥有纯天之人亦虎视眈眈。当时除我之外,并无比我更强大而愿意保护简癸泽的生灵。简癸泽离开魔族,无异于寻死。我护他,必死无疑。不过时间长短。
“我想活,他无所谓生死。
“我没有保护他。”
第五昂:“康靖契约?”
“三界共和。”
第五昂睁大眼:“简癸泽挺有趣。”
简癸泽问:“为什么?”
第五昂说:“你知道,人族个体只关心自己。他们只有自己的想法,只知道自己,只关心自己。所以,一个人爱‘我’。爱‘我’必须尊重生灵。一个人爱存在,必然爱世界。
“简癸泽,如果你失去所爱,所喜,你会恨吗?如果你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你会恨吗?”
简癸泽平静地说:“我不会。”
“你爱你自己,所以不会难过。
“人生来知道自己,并且给世界下定义。人族不‘知道’自己,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定义。他们用自己理解世界,并且下定义,但定义不一定正确。用不正确的定义定义自己,并且按照不正确或非我或逆我的方向前行,必然只有难过。
“存在与存在分别存在,无关。
“人族之中,有些人并不做自己。他们认为外物是自我与感受,失去外物即失去自我,难过。
“让这些人爱自己,他们会快乐。
“喜欢会带来快乐,难过只会带来难过。
“难过时,怯懦的人会恨。难过是恨的基础。
“战争,是让人的所接触的世界只剩下生与死的东西。
“我在沉睡之前,在东陆所见之人大多寻求外在之物而非本我。东陆只是一个个个体,刚刚发展千里传讯之物。不知如今交流如何。
“一个人失去一切,满心憎恨,突然听说:‘你要接受这件事啊,你不要计较啊,要和剥夺你一切的家伙好好相处啊,要三界共和啊,不这样做,我不让你活!’……你——我们打一场。”
第五昂哈哈大笑:“这种事情太招人恨了。”
第五昂说:“简癸泽是想这世界的生灵快乐。
“在‘我’之外,知道‘我是谁’的过程,是知道‘不知道的’的过程。
“六界生族与灵族,你听我讲了那么多故事,知道他们的复杂。灵族做自己,生族认为做自己是求生存。
“他们之间矛盾重重,灵族认为生族虚伪无常、冷酷无情,生族认为灵族反复不定,品格低下。交往数千年,灵族喜欢生族,生族不喜欢灵族。
“共和是互相理解、尊重。
“生族与灵族在漫长的时光隔阂中,认为灵族是‘恣睢’。诶,我与我的羁绊为人族的盲目与这些人打过多少次架。
“‘恣睢’是一个定义,不是一个生灵,不是情感,不是需要被珍视的存在。——这些人这样想。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盲目下定义。
“妖族会杀人,这无可置疑,妖族将人的情感置之于不顾,也无可置疑。
“在我决定沉睡的时代,人族的许多已与妖族的许多彻底分离,人族之中诞生‘除妖师’,为除妖而除妖,妖族激烈反抗。刚刚成立二三百年的生灵盟只在于契约,溯鸿段流云与鹤皋等等致力生灵共和。
“人族漠视妖族,妖族认为做自己,只做喜欢的事,认为是否与不喜欢的——无知之人交流与自己无关,我知道冷漠终会迎来战争。
“妖族与人族进入漫长的冰冷战斗。
“所以,三界共和十分迫切,不只是让人的定义正确,也为了更好的有效功。
“三界共和会让未来的世界更加繁荣,只是必须在战斗终结之后有所牺牲。
“生灵的数目无法一一顾全。
“不这样做,妖族一定会继续反抗人族,人族一定会更加愤怒或者反思而停战。
“我不知道那一条路伤亡较如今几何。
“或并肩齐进,或人妖苟延残喘重建家园,或灵族覆灭。
“简癸泽选择了一条正确的路。它并不一定带来好的结果,是我认为最正确的选择。
“简癸泽更像灵族,不愧是纯天。
“你更像人,人的思维方式。不愧是血族中的戮瞳。返祖的孩子。”
阑玱平静地说:“是。
“你不愧是东风大妖。所知贯通古今,前辈。”
第五昂挑眉:“你说我老?我今年二千一十七岁!是孩子!孩子!”
阑玱:“以人族的心智判断,前辈已成年。”
阑玱想了想,又道:“况且,此刻六界,妖族成年者屈指可数,你的年岁相较颇为年长。”
第五昂一笑,望向简癸泽:“喜欢睡觉可以长辈分,挺好玩是不是?”
“第五,认真不好玩。”
第五昂哈哈大笑。
他晃晃双腿。
“对!世界,认真才好玩。”
阑玱说:“我想你们求仁得仁,我想简癸泽存在,亦想让他快乐,不涉及我的原则,我会帮你们。”
第五昂小手一挥:“没关系,我是武力担当,简癸泽我来照顾。”
阑玱说:“案上纸张我已看过,是陈述。”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