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濑凉太始终记得那个橘子一样灿烂的下午。
那一天，少女穿着蓝色裙子，刚从水果店里出来。她纤细的手中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袋子破了一个口，色泽鲜艳的橘子掉落出来，顺着坡道一路咕噜咕噜滚下去。
他恰巧站在坡道下方，橘子滚落进脚边。
黄濑凉太弯腰捡起，望着坡道上的少女，只一眼，便记住了她眉眼间流露出的，黄昏时分所特有的风情。
那一刻，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整点报时的浑厚钟鸣。她的裙角被风扬起，惊起的白鸽盘旋飞去，世界旋转耀眼，而他对一见钟情深信不疑。
倘若世界上真的有一见钟情。
只是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相遇，他甚至不知道她姓甚名谁。
——直到一年以后。
这一天，帝光中学开学，是一个万物都在蠢蠢欲动的季节，所有植物、飞虫以及人心都冒着新鲜的热气。
有人从阳光里匆匆跑过，奔跑的影子流经过花丛。
听说今年新生里有不少帅哥美女，高年级的前辈们也赶着去围观。刚跑出教学楼没多远，就听见身边有人不断惊呼“好帅”、“好帅”、“简直可以当模特了”，抬眼望过去，那人站在人群中，身影清晰到发光。
他不经意地投来一瞥，脚步就此站定，被他看得人也跟着羞涩起来。
因为太帅气了，身材高挑、脸庞优越，金子一样闪耀的头发和越过人群的不可思议、仿佛命中注定般的一眼，说是白马王子也不为过吧？
被人群包围在中间的黄濑凉太收回视线，继续微笑着和身边的女生们交流。
“你是新生吗？”
“可以加LINE吗？”
“长得好帅啊。”
对于诸如此类的话语，黄濑凉太都一一笑着应付过去。
“平日里有在兼职模特啦。”这样说完后，周围的目光似乎变得更热切了。
好不容易从人群里脱身出来，黄濑凉太朝教学楼上走。
等人少的时候，他卸下浮于表面的笑容。也许是楼梯间阴影的缘故，没有一丝笑意的黄濑凉太此时竟显得有些冷漠。
如果被刚才那群人看见了一定会大吃一惊吧。原来笑容满面的帅哥也会有稍显冷淡的一面，完全不如之前那样容易亲近。
楼梯前面并排走着两个人，带着刚开学的活泼劲，叽叽喳喳地讨论自己的发现。黄濑凉太落在他们身后两三个台阶的位置慢腾腾跟着上楼。
刚才从人群外跑来的少女，他恍惚以为是那天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当时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问她的姓名就错过了。
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人，想来也不是那么容易遇见的。
黄濑凉太专注于想自己的事，没有留意到前面的人在聊些什么。
其中一个人兴奋地说：“这所学校里有好多漂亮的女孩子啊，果然是来对了！”
“什么啊，你是专门来看女孩子的？”另一个人笑着问他。
“哎呀……你来晚了没有看到，之前有个女孩子实在是太漂亮了，简直就是神女！神之美少女啊！”
“真的假的？这也太夸张了吧。”
“真的！看到她后你就会明白……”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纤细的身影从他们正前方的楼梯口经过，浅浅的影子犹如轻薄的面纱拂落在他们身上。
交谈中的二人俱是一愣，一起扭头看去。黄濑凉太意识到他们停了下来，也止住了脚步，顺着方向抬眼一望。
她出现在这里，带着一种无名、轻盈的香气翩然而至。细柔的轻金色长发和烟紫色的幽艳的眼。她侧目过来，有风流动，背后是一片灿烂明媚的好春光。
她的模样在黄濑凉太的眼睛里不断放大、深刻、震荡，旁边有人小心翼翼地吸气，吸气声在安静的这一刻里足够清晰，时间就此恢复流速。
月山莉莉只是经过，眼神漫不经心，视线一扫而过轻飘飘走远了。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才有人回神般猝然出声。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真的哎。”
等到前面的人离开后，黄濑凉太踏上最后一节台阶。他扭头望向走廊深处，转身迈步，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路过。
他闲逛般地经过一间间教室，看上去像是在找班级，然而实际上只有他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因为很轻易就找到了。
A班，坐在靠窗的位置，仰着脸，只是微笑没有说话。旁边围着三四个人，都是亲切友善的模样。
教室里其他人三五成群，在不远处朝少女频频投去目光。
一种氛围、一种阶级以她为中心逐渐形成，而她仿佛对此毫无所觉。
黄濑凉太在教室门口站了站，听见门边有人悄声谈论自己。
“……他好帅啊。”
“也是我们班的人吗？”
黄濑凉太对他们闪了下笑容，就在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有两道人影朝他走来。
“站在门口做什么？不进去吗？”
黄濑凉太侧过脸，说话的是一个十分高大健朗的少年。他肤色很深，双手插着兜，看起来气场强大带有几分拽劲，但当黄濑凉太面向他的时候会把手拿出来礼貌站好。
少年身边的是一位长相甜美的粉色长发美少女，气质清澈活泼，那双桃色眼睛尤其出彩灵动。
二人皆是一脸好奇地盯着黄濑凉太。
“啊不……”黄濑凉太在他们的注视下略感尴尬，他下意识朝教室里瞥一眼，也就是这一眼，令他的思绪有了一瞬息的凝滞。
月山莉莉坐在人堆里安静地望向他。
她身边的人好像一点也看不出来她的分心，仍在不停地聊天说话，试图吸引她对自己的注意。
月山莉莉宛如处于真空之中，世界上的种种杂音都无法侵扰她。她静默着，没有笑，不笑的话黄濑凉太就无法分辨出来她有没有认出他。
所以他先移开视线，眼神状似无意地从她脸上一掠而过。
“我走错了。”伴随着门口相当可惜的叹息声，黄濑凉太对面前的少年少女露出一个标准的帅哥式礼貌笑脸，侧身离去。
青峰大辉和桃井五月留在原地，满脸不解。
教室里，围在月山莉莉身边的人意识到她没有在听，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一同望向门口，问：“月山同学在看什么？”
月山莉莉的目光依旧在门口停留，直到这时才不知冲着谁笑似的勾起唇角。
“没什么。”她坐正了，现在的笑容是对身边这些人的，“刚才聊到哪里了？”
*
学校是最藏不住消息的地方。
比如现在作为新生代表，站在台上进行开学讲话的赤司征十郎。
品学兼优，家世显赫，爱好广泛。
月山莉莉坐在台下，听见身边窃窃私语，无数小道消息在这里游走、繁衍。
听闻早上有人看见他从一辆黑色豪车里下来，很快，赤司征十郎是财阀少爷的消息不胫而走。
人们乐此不疲地传播着关于赤司征十郎的一切。
他的容貌继承了早逝母亲的柔美，显得清秀俊朗。他的谈吐是经过良好家教千锤百炼出来的文雅得体。他的其他方面人们还有待、有意挖掘。
月山莉莉只是坐在其中，没有参与。
她唯一参与的，就是和几百双手一起鼓掌。
开学典礼结束后，人流朝礼堂门口涌去。
月山莉莉被人潮裹挟着往外走，熙熙攘攘，跌跌撞撞。
一具柔软的躯体突然撞过来，擦着月山莉莉的肩膀摔过去。
月山莉莉反应得很快，及时扶住踉跄的女孩。
“小心。”
她搀扶着，防止女孩跌倒。
“喂，看着点路啊。”
青峰大辉冲推搡到了桃井五月的男生厉声喝道。
他和桃井隔了个身位，在她被撞时第一时间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桃井五月对于这个意外有些惊愕，站稳后依旧心有余悸。
“你还好吗？”
“我没事，谢谢你。”
桃井五月回应着，一扭头，月山莉莉的脸闪在眼前。
她对她眨眼睛，声音轻柔透露出关切。
“没事就好。”
桃井五月脸上顿时有点热，她扯了扯胳膊，别过脸冲身侧的青峰大辉说：“阿大……青峰君，我没事了。”
“哦……嗯。”青峰大辉这才后知后觉般松手。
回教室的路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三人同行。
他们从礼堂里出来，走在宽阔敞亮的地方。敞亮的地方也有许多人，百褶裙和西装裤来来往往，依旧热闹。
月山莉莉和桃井五月一路上说说笑笑，青峰大辉站在桃井身边，步子要比平时慢一些。
他比两个女孩高出许多，从他的视角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到女孩们的发顶。每一次，月山莉莉转过脸来和桃井五月相视一笑的时候，照在她侧脸上的阳光总显得比照在别人身上的要更加玲珑剔透。
他没有想到月山莉莉原来会是个亲切随和的性格。
“你们是青梅竹马？”月山莉莉的目光在桃井五月和青峰大辉之间流转，青峰还没有捕捉到那道视线，她就已经收回去了。
“嗯，很小的时候就在一起玩了。”桃井五月突然想到了什么般解释道，“因为担心别人误会，所以在学校里我都只叫阿大的名字。”
听她这么说，青峰大辉才明白过来一样：“突然叫得那么生分，原来就是因为这种事啊。”
“这种事……”桃井五月气鼓鼓，“阿大根本不明白嘛！”
他根本就不懂少女心事！
青峰大辉一脸茫然。他本想反驳吐槽一番，但看到月山莉莉在一旁露出觉得有趣的神情时，又不好意思了起来。
桃井五月摆摆手，不再管自家的青梅竹马，倒是对月山莉莉十分好奇。
“说了这么多关于我的事情，还不知道月山同学你呢。”
“我吗？”月山莉莉思考了一下，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说的事情。
“我经常搬家，这还是第一次搬到这边，所以对附近不太熟悉。桃井同学要是有推荐的地方，麻烦介绍给我吧。”
“当然！”桃井答应得很清脆，她很活泼也很积极，对初来乍到的新同学有一种责任感在身上。
“那空闲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逛一逛吧。”她向她发出邀请。
“嗯。”月山莉莉笑得很柔情，“好啊。”
他们就这样边走边聊说了一路，室外有不少像他们这样三三两两的学生。
校园里的花开得一堆一堆的，树上也长满了花，风吹迷眼，花影摇曳。
“……下次再聊吧。”黄濑凉太对眼熟的前辈挥手再见，身体往后斜，回过神时猛然察觉到身旁多了一抹气息。
他一扭头，恰逢月山莉莉也一同看来，二人近在咫尺，擦肩而过。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地望进她的眼睛里，一瞬不瞬。
他想这一次他不能再错过她了。
“你……”他喃喃道，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月山莉莉站住脚回望他。
桃井五月先察觉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透露出的异样氛围，她识趣地拉上青峰大辉先走一步。
黄濑凉太：“我是……”
“是你啊。”月山莉莉没再等他说下去。
她的脸在朦胧的春光里生动起来，有点晶莹，有点妖娆。
微风吹来，发丝拂面，她伸出手，将长发撩到耳后。
花瓣纷纷扬扬，在二人之间扑簌簌地落。
“黄濑君。”
她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