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翼天使的名字叫约书亚。
在天堂的序列中，他不算高阶，但也不算低阶。
作为一名负责看守“至净之泉”的卫士，他的职责很单纯，就是将那些被判定为“需要深度净化”的灵魂送入尖塔，然后等待他们变成合格的“虔信徒”再出来。
千百年来，他一直都这么做。
至净之泉，是主的意志最纯粹的体现，是天堂最强大的精神熔炉，它从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任何顽固的灵魂，在至净之泉的光辉下，最终都会被“感化”。
但今天，约书亚第一次感觉到了不对劲。
那一声不和谐的嗡鸣，那一道转瞬即逝的杂色光芒，都让他心生警惕。
他将自己的神念，小心翼翼地探入尖塔的表层法则之中，想要查看一下里面的情况。
然而，他的神念刚一接触到尖塔，就被一股混乱而矛盾的法则波动给弹了回来。
“怎么回事？”
约书亚脸上的疑惑，变成了震惊。
他感知到的，不再是过去那种纯粹、平稳、不容置疑的圣光法则。
而是一种……一种充满了“矛盾”和“冲突”的能量场。
里面似乎有无数个声音在争吵。
一个声音说：“主是唯一的真理！”
另一个声音却在问：“什么是真理？”
一个声音在歌颂：“顺从主，得永生！”
另一个声音却在反驳：“没有了自我，那样的永生，和石头有什么区别？”
“道法自然……”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些陌生的、他从未听过的“道理”，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刺入了他的意识。
约书亚的脑袋嗡的一声，感觉自己的信仰，在这一刻都有些摇晃。
这是什么？
这些古怪的念头，是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它们会出现在至净之泉里？
他立刻想到了那两个刚刚被送进去的灵魂。
是他们搞的鬼？
不可能！
约书亚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
区区两个凡人的灵魂，怎么可能撼动得了至净之泉？这可是连堕落天使都能净化的神圣之地！
一定是系统出了什么未知的故障。
对，一定是这样。
约书亚努力地让自己相信这个理由。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将这里发生的异常，立刻上报给乌列大人。
然而，就在他准备发出神念讯号的时候，他的动作，却迟疑了。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回荡。
他想起了不久前，一位地位尊贵的大天使，因为一时失手，打碎了一件圣物。按照天堂的律法，这是重罪。
但最后，这件事却不了了之。
而上一次，一个普通的双翼天使，只是在祈祷时打了个瞌睡，就被剥夺了翅膀，打入了凡间。
那时候，约书亚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他是大天使，身份尊贵，自然有特权。
可现在，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在他脑中响起时，他第一次，对这种“理所当然”，产生了一丝怀疑。
为什么？
为什么大天使就可以被原谅，而小天使就要受重罚？
这……公平吗？
“不！我在想什么！”
约书亚被自己脑子里冒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
这是对主的律法的质疑！是最大的亵渎！
他拼命地摇着头，想要将这些“杂念”甩出去。
他开始大声地祈祷，歌颂主的伟大，试图用虔诚的信仰，来压制这些可怕的“异端思想”。
但没用。
那些念头，就像是扎了根一样，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又想起了，自己平时是如何对待那些新来的灵魂的。
高高在上，充满了怜悯和施舍。
他从未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失去力量的灵魂，被别人用那种眼神看待，会是什么感受。
“道法自然……”
他每天看着天堂永恒的白昼，听着永不休止的圣歌。
他一直以为，这就是宇宙最完美的形态。
但他现在却忍不住想，为什么不能有黑夜？为什么圣歌之外，不能有别的声音？
一个只有一种颜色，一种声音的世界，真的就是最好的世界吗？
约书亚的内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和痛苦。
他感觉自己像是要分裂成两个人。
一个，是虔诚的天使卫士约书亚。
另一个，是充满了“怀疑”和“困惑”的求索者。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上报？
如果上报了，乌列大人发现了他内心的这些“杂念”，会怎么处置他？
会不会，也把他关进至净之泉里，进行一次“深度净化”？
一想到那个后果，约书亚就感到一阵发自灵魂的恐惧。
他不想被“格式化”，不想变成外面那些眼神空洞的行尸走肉。
他……想保留自己的思想。
这个念头一出现，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我竟然想保留这些“肮脏”的杂念？我疯了吗？
可……
可是，如果连思考的权利都没有了，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约书亚抱着头，痛苦地悬浮在空中。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心中的天人交战，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他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比疯狂和大胆的决定。
他要……搞清楚。
他要搞清楚，这些奇怪的念头，到底是什么。
他要问问那个叫“求索”的灵魂，他所说的“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约书亚颤抖着，再次将自己的神念，探向了那座白色的尖塔。
这一次，他没有去触碰那些混乱的法则，而是将自己的神念，凝聚成一束，直接穿透了尖塔的墙壁，进入了那个纯白的空间。
他的神念，化作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在秦川和杨戬的耳边响起。
“你……你们是谁？”
这个声音，充满了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掩饰的……好奇和迷茫。
杨戬正在闭目养神，突然听到这个声音，猛地睁开了眼，神念瞬间锁定了这个声音的来源。
“有只苍蝇偷听。”他冷冷地传音给秦川。
秦川却笑了。
他知道，鱼儿，上钩了。
他没有理会杨戬的杀气，而是用一种同样微弱，却充满了“善意”和“坦诚”的念头，回应了过去。
“我们是迷途的羔羊，正在寻求主的荣光。”
这是标准答案，也是一句废话。
约书亚显然不信。
“不……你们不是。”他的声音有些急切，“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至净之泉会变成这样？”
“我们什么都没做。”秦川的回答依旧“无辜”，“我们只是在思考一些问题。”
“思考？”约书亚愣住了。
“是啊，思考。”秦川的念头，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魔力，
“我们只是在想，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公平，什么是正义？什么是真正的自由，什么是永恒的幸福？”
“这些问题，乌列大人说，等我们皈依了主，自然就会明白。”
“可是……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皈依’之后才能明白？为什么不能在‘皈依’之前，就先搞清楚这些道理呢？”
“我们华夏有一位先贤，叫孔子。他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意思是，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智慧。”
“强行把不知道的东西，当成知道的去信仰，那不是智慧，是愚昧。”
轰！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约书亚脑中的迷雾。
他那套“信就对了”的逻辑，在这句充满了朴素真理的话面前，瞬间崩塌了。
对啊！
为什么要把不知道的东西，当成知道的去信仰？
这不就是自欺欺人吗？
“华夏……孔子……”约书亚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陌生的词汇，“那是什么？”
“华夏，是我们的故乡。孔子，是我们的一位老师。”秦川的念头里，充满了自豪。
“在我们的故乡，我们有很多很多像孔子一样的老师。”
“他们教我们的，不是如何去信仰某一个神。”
“而是教我们，如何去‘做人’。”
“教我们‘仁义礼智信’，教我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们告诉我们，人的价值，不需要神来赋予。人本身，就是顶天立地的。”
“人定胜天！”
秦川的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约书亚的心上。
人……定胜天？
人，可以战胜天？
这个“天”，是指天空，还是指……神？
约书亚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感觉自己正在接触一个全新的，完全颠覆他过去所有认知的世界。
那个世界，没有神，或者说，人，就是自己的神。
这太……太有诱惑力了。
“我……我想知道更多……”约书亚的声音，带着一丝渴望和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