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褚怀就这样跟着年憬秋走了,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天光正好,湛蓝的天空像块被擦得锃亮的玻璃,云朵软乎乎的,被风撕成一缕缕,像棉花糖被扯散了边角,懒洋洋地悬在半空。阳光穿过行道树的枝叶,在柏油路上织出一张碎金似的网,每走一步,脚下的光斑就跟着晃一下,像群跃动的小金鱼。街边橱窗映着流云的影子,新抽的柳芽垂在风里,偶尔有一两片嫩叶打着旋儿飘下来,轻轻落在花坛里,被正开得热烈的月季花瓣接住,安安静静的,像在说悄悄话。
褚怀被这好景致浸得心里发暖,连带着之前的别扭也散了大半。可没走多久,那点不安又像潮水似的漫上来,缠得他脚步慢了半分。
“年憬秋?”他小声喊,尾音带着点不确定的颤。
“嗯?”年憬秋转过头,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浅影,看着温和得很。
褚怀把手指绞在一块儿,嗫嚅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我以前……也这么情绪化吗?”刚才对着人家发脾气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脸都有点发烫。
年憬秋笑了笑,眼尾弯起个温柔的弧度:“嗯。”
褚怀轻轻“呀”了一声,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没再说话。他低头盯着地面,柏油路被晒得微微发软,上面的纹路疙疙瘩瘩的,像谁不小心撒了把碎石子。他抿着唇,脚步放得更轻了,像怕踩碎了什么似的,默默跟在年憬秋身后。
年憬秋第三次回头时,正看见褚怀的发梢被风掀起,轻轻颤动着,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耷拉着耳朵,连背影都透着股蔫蔫的劲儿。他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脚步下意识慢了半拍。空气里飘着柏油被晒化的热气,混着路边青草的涩味,竟也染上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
年憬秋干脆停下脚步,转过身等他。可褚怀正低着头出神,压根没注意,稀里糊涂就撞了上来,额头轻轻磕在年憬秋胸口,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自己倒没觉得疼,只是晃了晃脑袋,脚步没停,还想往前走。
“怎么了?”年憬秋皱了皱眉,伸手拉住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褚怀抬起头,睫毛湿漉漉的,像沾了水汽:“我性格好差。”
“我觉得很可爱啊。”年憬秋的声音放得更柔了,像怕惊着他似的。
褚怀微怔,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年憬秋看着他,眼底漾着笑意,语气里带着点纵容的亲昵:“忽然就发起小脾气来,气鼓鼓的,叫人稀罕死了。”
“瞎说什么?”褚怀的耳朵尖有点红,别过头去,推了他一把,“快走吧。”这人真是……比他还奇怪。
年憬秋笑着,顺势牵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小作家,别伤心了。”
“你才是作家。”褚怀不知道这称呼具体是什么意思,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下意识就反驳,声音里带着点气鼓鼓的劲儿。
“好好好,我是,我是行了吧。”年憬秋笑着应下来,握紧了他的手。
褚怀撇撇嘴,没再说话,只是被牵着的手,却没再挣开。
沿着这条路走了约莫十分钟,就到了年憬秋说的地方。褚怀跟着他往里走,刚踏进客厅,一股暖意就漫了上来,像被晒得暖暖的棉被裹住了似的。
“这是你家呀?”褚怀的眼睛亮了亮。墙壁是柔和的米白色,像被阳光吻过的颜色;沙发陷在墙边,看起来软乎乎的,像朵巨大的棉花糖;脚下的地毯踩着绒绒的,每走一步都像陷进了云朵里。客厅角落摆着几盆小草,奶白色的花盆里,叶片嫩得能掐出水来,正探着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屋子。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窗格的影子,风一吹,那影子就轻轻晃,像在跳一支安静的舞。
“是我们的家。”年憬秋从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肩窝,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哦。”褚怀应了一声,心里却没来由地颤了一下,像有根细弦被轻轻拨动了。
年憬秋看起来很高兴,转身从抽屉里翻出一张便签,快步走回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像献宝似的:“摸摸看。”
褚怀接过那张黄色的便签,指尖刚触到纸面,就觉得有点眼熟。他疑惑地摸了摸,抬起头,不解地看向年憬秋。
年憬秋的底气忽然有点不足,声音弱了下去,像怕被拒绝似的:“再……再试试?”
褚怀又摸了两下,指尖刚划过便签上那个歪歪扭扭的红笔小人,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无数根针在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褚怀?!褚怀!”年憬秋吓白了脸,手忙脚乱地接住他软下去的身体,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他慌忙抱起褚怀冲进卧室,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床上,指尖颤抖着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没事后,才松了口气,却还是紧握着他的手,一刻不敢松开。
褚怀的意识陷在一片混沌里,头疼得像要炸开,一些模糊的画面却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记忆里,他正趴在书桌前熬夜,台灯的光在纸上投下一小片暖黄。窗外的夜很深,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在安静里跳动。这时,有人轻轻推开了门,带着一身月光的清辉走了进来。
那人头发很长,墨色的,一直垂到腰际,像匹光滑的绸缎。因为光线有点暗,褚怀看得不太清脸,只看见他额前的刘海软软地搭着,一小缕被别到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另一边的发丝自然垂落,扫过脸颊,带着点慵懒的性感。他穿着件松松垮垮的白衬衫,领口微敞,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看起来干净又好看。
“阿秋,喝杯咖啡提提神。”那人把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轻轻放在桌上,声音柔得像浸了温水,“但别熬坏了身子,该休息了。”
褚怀抬起头,心里忽然就软了。他点点头,迫不及待地接过咖啡,咕咚咕咚几口就喝见了底。
那人笑了,声音里染着笑意,像风铃在响:“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褚怀嘿嘿笑了两声,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空杯子,伸手把贴在杯底的便签撕了下来。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注意身体,生病了我会心疼的。”他看得心里发烫,像揣了个小太阳,抬头就冲那人笑:“谢谢老婆~”
那人明显愣了一下,耳尖倏地红了,慌忙咳了两声,掩饰似的别过头:“你喜欢我写的便签?要是喜欢,我以后天天给你写,一天写好多好多。”
褚怀开心得直点头,像只得到糖的小狗:“好呀!”说完,他起身一把抱住那人,把脸埋在他发顶蹭了蹭,闻着那股熟悉的雪松香,满足地叹了口气:“老婆对我最好了~”
那人轻轻推开他,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别闹。”
褚怀的动作僵了一下,心里那点雀跃像被泼了盆冷水,悄悄沉了下去。但他很快掩饰住那点失落,扯出个笑来:“嗯嗯,不闹了。”
说完,他重新低下头,盯着电脑屏幕,可敲键盘的手指却慢了半拍。
这样过了好一会儿,身后忽然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那人从后面轻轻圈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脖颈里,声音闷闷的,像受了委屈:“对不起,刚刚……我情绪不太好。你别不开心,好不好?”
褚怀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眶忽然就热了。他吸了吸鼻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声音却有点哑:“没有不开心呀。”
那人似乎不太信,却没再追问,只是轻轻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吻,像羽毛落下似的轻:“那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拜拜。”
“拜拜。”褚怀看着电脑屏幕,声音轻得像叹息。
直到那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口,他才慢慢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发了好一会儿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说不出的滋味。
可……这真的是他的记忆吗?为什么感觉这么奇怪?那个叫他“阿秋”的人,真的是他吗?
第二天早上,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亮晃晃的光。鸟儿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声音清脆得像风铃,带着清晨特有的活力。褚怀就在这阵热闹里悠悠转醒,脑子里的钝痛还没完全散去。
“你醒了?”年憬秋趴在床边,眼睛里布满红血丝,显然是没睡好,见他睁眼,立刻坐直了身子,语气里满是关切。
褚怀迷迷糊糊地点点头,还没完全从那些混乱的记忆里挣脱出来。
年憬秋见状,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直接步入正题:“有……想起什么吗?”
褚怀眨了眨眼,那些画面又清晰了些。他点点头,声音还有点哑:“我想起……有个很好看的人,就叫他“白白”吧,白白给我送了咖啡,叫我‘阿秋’,还留了便签……”
年憬秋静静地听着,没说话,只是起身从床头柜上拿起一面镜子,轻轻递到他面前。
褚怀疑惑地接过镜子,低头一看,瞬间瞪大了眼睛,手里的镜子“哐当”一声掉在地毯上,发出闷响。“这这这……这是我?”镜子里的人,头发长及腰际,额前的刘海软软地搭着,正是记忆里那个“白白”的模样!
“别害怕。”年憬秋赶紧捡起镜子,蹲下来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稳稳地传过来,“你想起的那份记忆,其实是我的。你说的那个‘白白’,就是你自己。”
褚怀愣愣地听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像被人用橡皮擦过似的。过了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试探性地问:“为……为什么是你的记忆?”
年憬秋笑了笑,眼底却藏着点复杂的情绪,轻声解释:“没办法,只有这样,才算公平呀。”
褚怀更疑惑了,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年憬秋却伸出手指,轻轻抵在他的唇上,摇了摇头,眼里带着点恳求:“别问了,好吗?以后……我会一点点都告诉你的。”
褚怀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心里那点追问的念头忽然就淡了。虽然还是觉得奇怪,但看着年憬秋那副紧张又小心翼翼的样子,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没再问下去。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融融的,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这安静里,悄悄发芽。
年憬秋的指尖离开时,褚怀仍能感受到那抹温热。窗外的鸟鸣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细长的光带,尘埃在其中缓缓浮动。
“饿了吗?”年憬秋收回手,指尖不自觉蜷起,“我去煮点粥。”年憬秋起身往外走,顺便带上了门。褚怀盯着他起身的背影,觉得这一幕好像与某个人记忆里的画面悄然重叠。
在褚怀梦里,敲键盘的那手上好像有颗痣。
卧室门关上后,褚怀下了床。地板有些凉,他走到窗边掀开窗帘。楼下玉兰花开得正好,花瓣被风吹得轻轻摇晃。看着飘落的花瓣,他忽然想起梦里那杯咖啡的热气。
门开了,年憬秋端着粥进来。“怎么不多穿点?”他把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目光落在褚怀光裸的脚上:“还不穿鞋……”。褚怀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搭理。
接过水杯时,褚怀为了验证那份记忆是否真的属于年憬秋,便顺口问:“你手上……有颗痣?”年憬秋动作一顿,随后笑道:“嗯,你以前总说像没长好的星星。”
年憬秋从衣柜拿出米白色针织衫。“先穿上,别着凉。”褚怀接过衣服,发现领口绣着小小的“秋”字,针脚歪歪扭扭。“是你绣的,”年憬秋背过身整理床铺,“说这样就算忘了我,看见字也能想起点什么。”
褚怀微怔:“嗯。”他没有多语,因为刚刚他的脑海确实里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是白白,他笑眼弯弯的拿着那件衣服,嘴唇一张一合的……
吃完粥,年憬秋把褚怀拉到客厅沙发上,调了一个电视给他看。
客厅沙发很软,电视里放着黑白电影。男女主角在雨里奔跑,褚怀看着看着,心里泛起暖意——记忆里,好像也有人这样牵着他踩过积水的街道。反正,很熟悉。
“年憬秋。”他轻声喊。
“怎么了?”年憬秋问道。
褚怀的目光落在一个相框上,那个相框里面存着一张便签,上面写着“年憬秋是个大笨蛋”。
“那个便签……是谁写的啊?”
年憬秋坐到他旁边,手里拿着褚怀说的那个相框。他的指尖摁了摁便签所在的地方:“你写的。这是你第一次给我写便签,说我忘了我们的纪念日,要罚我洗一个月的碗。”
电影里,男女主角在银杏树下拥吻。“我们……去过银杏林?”褚怀问。“嗯,每年秋天都去。”年憬秋说,“你说叶子黄得像金子,要捡一袋子当书签。”
褚怀想起早上无意间看见的书架上的那本压满银杏叶的书。“等你记忆恢复的更多一点的时候,我们再去一次,好不好?”年憬秋的声音很轻。
“嗯。”
褚怀抬头,阳光落在年憬秋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浅影。他点点头,嘴角不自觉泛起淡淡的微笑。电视里的雨声混着鸟鸣,褚怀喝着粥,忽然觉得,只要身边是这个人,那些没想起的记忆,慢慢拼凑也没关系。
年憬秋伸手拂去他嘴角的米粒:“怎么?不会吃饭呀?”。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窗格的影子,随着风轻轻晃动。
褚怀生气:“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傻子。”年憬秋立马投降:“会会会。”
过了会,年憬秋起身拿起一个苹果走到厨房:“要吃苹果吗?”不等回答,年憬秋就已经开始削起苹果,果肉雪白的横截面上,渗出几滴琥珀色的汁液。
褚怀接过苹果时,指尖擦过年憬秋的掌心,记忆突然如潮水倒灌。同样的场景在脑中闪现:深夜书房,台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那个“自己”也是这样削好苹果,喂给白白,却被他咬了口指尖,疼得自己闷哼一声,耳尖却红得滴血。(这里的“自己”是年憬秋)
“在想什么?”年憬秋的声音惊得他一颤,苹果“咚”地掉到地上。他望着对方弯腰收拾的背影,后颈碎发随着动作轻轻颤动,突然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年憬秋直起身,面向他,两人鼻尖几乎相触,呼吸缠绕的瞬间,褚怀闻到熟悉的雪松香,和记忆里自己低头亲吻白白发顶时隐隐约约散发出的气息分毫不差。“去阳台看看?”年憬秋后退半步,喉结滚动了一下,“你种的薄荷,又冒新芽了。”
铁艺花架上,薄荷叶子沾着晨露,在风里轻轻摇晃。褚怀蹲下身,指尖拂过毛茸茸的叶片,凉意顺着指尖蔓延。陶盆边缘刻着歪歪扭扭的字:“年憬秋不许偷吃!”,而在记忆深处,确实有过年憬秋偷吃薄荷叶被辣到的画面。
“当时你非要种。”年憬秋不知何时也蹲下来,声音压得很低,“说薄荷泡水能提神,这样我熬夜工作时,就不用喝那么多咖啡。”他顿了顿,拈起片叶子放在鼻尖轻嗅,“可你总忘了浇水,最后都是我半夜偷偷爬起来照顾。”
褚怀喉咙发紧,记忆里的片段突然清晰:某个暴雨夜,白白伏案赶稿,那个自己裹着毯子蜷在沙发角落,手里捧着本诗集,却时不时抬头看向白白。窗外电闪雷鸣,白白突然转身,自己慌忙把诗集藏在身后,耳尖通红。
“为什么……”褚怀攥紧薄荷茎秆,叶片被捏出汁水,“为什么要用你的记忆让我想起这些?”
年憬秋的睫毛剧烈颤动:“说过了,没办法的呀,为了公平,没办法……”
年憬秋声音有点哽咽:“我找了好久的办法,终于有一天,办法自己找上门了。所以,哪怕你想起的是我的过去,哪怕代价惨重……只要能让你回来。”
褚怀愣愣的听着。
没听懂。
这边提醒一下:褚怀梦境里第一视角是年憬秋的,“白白”是他对梦境中自己的称呼,“自己”通常就是年憬秋。我写梦境时如果说话的人是褚怀的话 就会用这个视角来写,读者大大们不要搞混了哦~
以及为什么“自己”是年憬秋呢?其实我上文写啦,褚怀接触到关键物时梦到的就是年憬秋的记忆,这样的话梦境里第一视角就是年憬秋的啦,所以这里称呼年憬秋为“自己”也就很正常啦。
当然,比较短或者不重要的记忆在褚怀脑海里是:模糊且短暂。就像是恍惚了一瞬,而这一瞬在白天(没睡觉)时也可以进行。其实这个设定也是为了我更好写~
有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哦~我会解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