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怀是被一阵腥气呛醒的。
不是鱼的腥,是腐烂树叶泡在水里的那种闷腥,混着潮湿的土味,像有人把一整团发霉的棉絮塞进了他的鼻腔。他费力地睁开眼,四周是泼不开的浓黑,黑得连自己的手都看不清,只能感觉到指尖划过一片冰凉——不是空气,是水。
他猛地坐起身,才发现自己竟一直站在水里。
这水太怪了。墨色的,稠得像化不开的糖浆,脚踩在上面时没有下沉的趋势,反而像踩着块磨得光滑的黑曜石,稳稳当当。他试探着动了动脚踝,水面立刻漾开一圈圈暗紫色的涟漪,像打翻了的葡萄汁,顺着波纹往远处漫。水底有黑烟冒出来,丝丝缕缕的,像谁不小心碰倒了墨水瓶,那些黑色的“线”缠上他的脚踝,凉丝丝的,又带着点说不出的干净,缠了几秒,又慢悠悠地散开,融进周围的黑暗里。
“怎么能站得住……”褚怀喃喃着,声音在空旷的黑暗里荡开,没走多远就被吞没了。他抬起头,看见天上缀着零零散散的星子,亮得有些刺眼,像谁把碎玻璃撒在了黑布上,低低地悬着,仿佛踮踮脚就能够着。
他真的伸出手去够了。指尖在虚空中抓了抓,什么也没碰到,只有更浓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就在这时,水面的倒影突然晃了一下。
不是被他的动作晃的,是倒影自己在动。
碎影里先是闪过一张便签,黄色的,边角卷着,上面用红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眉毛拧成个疙瘩,嘴巴张得圆圆的,像是在生气。紧接着,画面又跳了一下,变成一只樱桃罐头,铁皮上凝着水珠,冰凉凉的,被一只手递过来,背景是哗哗的雨声,大得能盖住所有说话声。
“年憬秋……”
这个名字毫无预兆地从喉咙里滚出来,带着灼人的温度,像含了块烧红的炭。褚怀自己都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住嘴,可心口那阵烫意却没消,反而越来越烈,像有团火在烧。
年憬秋是谁?
他想不起来。记忆像被水泡过的纸,模糊一片,只有这个名字和那两个碎片,像烧穿了纸的洞,清晰得扎眼。
褚怀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不知道刚才闪过的是不是真的记忆。恐惧像水底的黑烟,悄无声息地缠上来,不是怕这诡异的水,也不是怕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堵在胸口,闷得他喘不过气,眼眶一热,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打破了死寂。
“哒。”
一下,很轻,却像敲在紧绷的弦上,震得褚怀浑身一颤。
“哒,哒。”
又两声,越来越近,清晰地传过来,踩在水面上,带着点微不可查的回响。褚怀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声音来的方向,可除了浓得化不开的黑,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冰凉的水沾在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褚怀?”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很温柔,像羽毛轻轻扫过耳朵,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醒了。”
褚怀的身体瞬间僵住,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上下牙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想喊,想问问对方是谁,可喉咙像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唔”的气音。最后,不知怎么的,一个细微的“嗯”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对面的黑暗里,那个模糊的身影顿了一下。
接着,褚怀听见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那人似乎蹲了下来,动作很轻,衣摆扫过水面时,带起一阵极淡的风,拂过他的脸颊,带着点雪松香,清清凉凉的,冲淡了些许水的腥气。
下一秒,一只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
就在指尖触到他衣服的瞬间,褚怀感觉到那只手明显地抖了一下,像碰到了滚烫的东西,几乎要立刻缩回去。可最后还是稳住了,掌心贴着他的肩,温度不高,却奇异地让人没那么怕了。
“别害怕,”那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我在这里。”
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不用害怕。”
褚怀的意识还是懵的,像被裹在厚厚的棉花里,听不清,也想不透。他只知道有个人在身边,在跟他说话,声音很好听,可他还是怕,胸口的闷意越来越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挂着,掉不下来,就那么悬着,把眼前的人影泡得更模糊了。
他感觉到那只搭在肩上的手又抖了一下,然后,一只手轻轻挪开,指尖擦过他的脸颊,把那挂着的眼泪抹掉了。
那指尖有点糙,带着点凉意,像秋天的落叶扫过皮肤。褚怀眨了眨眼,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人,可光线太暗,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连五官的影子都抓不住。心里没有预想中的安定,反而更慌了,像站在悬崖边上,不知道下一步该踩向哪里。
最后,那股恐慌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彻底淹没了他。褚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抱着他的人明显愣了一下,怀里的人很轻,像一片羽毛,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低下头,借着微弱的星光,静静地看了褚怀一会儿,眼神复杂,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收紧手臂,把人抱得更稳了些。
这里太安静了,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正好,不会有人来打扰,解释起来也方便。他就那么抱着褚怀,坐在墨色的水面上,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怀里人的呼吸和他自己的心跳,在黑暗里交织成一片细微的声响,等着怀里的人再次睁开眼。
褚怀再次醒来时,天还是黑的,星星依旧亮得刺眼,只是似乎比之前更密了些,像撒了一把碎钻在黑丝绒上。
他眨了眨眼,意识像生锈的齿轮,慢慢转起来。首先感觉到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自己正靠在一个人的怀里,对方的手臂环着他的背,很稳,带着点让人安心的力度。他动了动,那人立刻察觉到了,身体微微一僵。
“褚怀,你先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声音就在耳边,还是那道温柔的声线,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褚怀愣愣地看着前方的黑暗,没反应过来,脑子里空空的,像被水洗过一样。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茫然,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都说得很慢:“褚怀,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害你。”
这次,褚怀听懂了。他迟钝地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虽然还是看不清脸,但他模模糊糊地想起,这个人之前也没对他做什么,只是说话,只是帮他擦眼泪,声音一直很温柔。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点点,至少,他能冷静地听对方说话了。
可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轻颤,牙齿咬得牙龈发疼,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地跳。直到他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像一捧温水,慢慢熨帖着他狂跳的心脏,那撞得胸腔生疼的心跳,才一点点慢了下来,变得平稳些。
“我叫年憬秋。”
那人又开口了,说出这个名字时,声音似乎轻了些,像怕惊扰了什么。
褚怀机械地点了点头,目光却没聚焦,又飘回了天上的星星那里。好多啊,密密麻麻的,比刚才看到的还要多,亮得像要把这片黑暗都照亮。
“你会说话吗?”年憬秋的声音里带着点试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褚怀这才回过神,愣了一下,喉咙有点干,像被砂纸磨过。他张了张嘴,试了好几次,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磕磕绊绊的:“年,憬秋。”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这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带着那阵熟悉的灼意,只是比之前轻了些。
怀里的人似乎笑了一下,胸腔微微震动了一下,带着点暖意。然后,一只手轻轻伸过来,捏了捏他的脸颊,很轻,像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很可爱。”年憬秋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笑意。
褚怀皱起了眉,有点疑惑,又有点不满。这人怎么回事?突然捏他的脸干什么?他偏过头,躲开了那只手。
年憬秋也没再碰他,只是问:“记得什么吗?”
褚怀转过头,目光落在年憬秋模糊的轮廓上,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声音还是有点哑:“什么,都不记得。”
“嗯。”年憬秋应了一声,声音很轻,“所以我是来帮你寻找记忆的。”
“寻找,记忆?”褚怀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对他来说很陌生,又带着点莫名的吸引力。
“嗯。”年憬秋又点了点头,声音里带了点笑意,“这样你就会知道好多事情哦,会变得很厉害。”
褚怀更疑惑了,眼睛微微睁大了些:“真的吗。会变,厉害?”他想象不出“厉害”是什么样子,只是觉得这个词听起来很诱人。
“会哦。”年憬秋的声音里带着肯定,像在哄一个孩子。
褚怀没再说话,不知道该接什么。他重新把头转回去,继续盯着天上的星星。黑夜衬得星星格外亮,像被人特意摆上去的,而他和身边的这个人,就坐在这片星星底下,水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把他们的影子轻轻托着,和谐得像一幅画,一幅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画。
时间一点点过去,水面上的黑烟还在慢悠悠地冒,缠上脚踝,又散开。褚怀开始觉得无聊了,眼皮越来越沉,有点困了。他动了动,想从年憬秋怀里挣出来,声音带着点睡意:“放开。”
年憬秋低下头,似乎看了他一眼,然后更紧地抱了抱他,声音里带着点委屈:“为什么?”
“困。”褚怀言简意赅,眼睛已经快闭上了。
“在我怀里睡。”年憬秋的声音很自然,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温柔。
褚怀:“……”
他瞬间清醒了大半,也不困了。沉默地僵持了一会儿,他没再挣扎,只是觉得有点别扭。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点在身下的水面上。一下,又一下。每点一下,就有一圈暗紫色的涟漪荡开,慢慢扩大,又慢慢平复,像他此刻强装镇定下,微微起伏的心跳。他看着那些涟漪,心里空落落的,又泛起一阵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知道身边的人是谁,不知道未来要去哪里……
迷茫了一会儿,褚怀抬起头,继续看着前方的星星。看了很久,他忽然觉得,这里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的缘故。
指尖还是无意识地碰着水面,涟漪开了又合。过了一会儿,褚怀开口了,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发颤:“我想走。”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想走,就是觉得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这安静里钻出来一样。
他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眸望向年憬秋模糊的轮廓,带着点恳求。
年憬秋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微微愣了一下,然后问:“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比如我?”
褚怀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没有。”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对其他的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年憬秋无奈地皱了皱眉,从轮廓上能看出他的动作:“那再过会吧。”
褚怀立刻又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不满:“这里不好看,”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眨了眨,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声音也放软了,“好可怕呀。难道没有好看的地方了吗。”
这次,轮到年憬秋沉默了。
褚怀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身边的人没说话。他不知道,年憬秋心里正在翻涌——这里哪里可怕了?这片墨色的水,这片安静的黑暗,对他来说,简直是救赎一样的存在,没有这里,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撑下去。
可是,怀里的人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委屈,听起来可怜得很。年憬秋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觉得自己好像欠了他很多,欠了八百万?不对,好像更多,是一条命?也不对……算了,总之是很多很多,多到他愿意妥协。
褚怀又盯着年憬秋看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动静,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他重新低下头,神色黯淡,闷闷地应了一声:“哦。”
那声音轻得像叹息,飘在空气里,带着说不出的失落。
年憬秋一开始还能稳住,可怀里的人突然一动不动了,连呼吸都变得很轻,像是生了气,又像是彻底失望了。他忍不住低下头,借着星光,看见褚怀垂着眼,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那双刚才还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像蒙了层灰,黯淡得让人心慌。
刚才里面还有星星呢……
年憬秋心里一紧,瞬间慌了。他立刻松开些手臂,拉起褚怀的手:“走,带你走。”
褚怀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像被重新点燃的星星,刚才的失落一扫而空,嘴角甚至微微翘了起来,喜滋滋地任由年憬秋拉着。
褚怀想,年憬秋真好。
年憬秋拉着褚怀往黑暗深处走。这里的景色都一样,墨色的水,零星的星子,还有水底翻涌的黑烟,走了很久,也像在原地踏步。褚怀一开始很兴奋,脚步轻快得像在跳,时不时还想往旁边窜,年憬秋察觉到了,轻轻按了按他的手心。
很神奇,褚怀立刻就安分了,脚步放慢,乖乖地跟着他走。
年憬秋心里微动,没说什么,只是握得更紧了些。又走了一会儿,他停下脚步,抬起手,对着头顶的黑暗推了一下。
“哗啦——”
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头顶的“天空”裂开了一道口子,口子不大,但能看见里面飘出来的烟雾,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甜腻味。
年憬秋转过头,握紧了褚怀的手,语气带着点严肃:“不准瞎跑,看见蛋糕不要管,知道了吗?”
褚怀茫然地眨了眨眼,不太明白为什么不能看蛋糕,但还是点了点头:“嗯。”
年憬秋没再多说,拉着他走进了那个裂口。
里面像是一条隧道,四周还是黑漆漆的虚空,脚下却不再是水面,而是坚硬的、冰凉的地面。走了没几步,褚怀就看见前面的黑暗里,摆着一排东西——是蛋糕。
那些蛋糕看起来很精致,奶油堆得很高,上面还放着水果,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不对劲。奶油的颜色发暗,表面渗出暗红的液体,像血一样,顺着蛋糕侧面往下淌,把下面的纸托都浸湿了。有些蛋糕的形状很扭曲,像是被人用力揉过,上面的水果也烂乎乎的,透着股诡异的甜腥气。
更吓人的是,这些蛋糕像是有生命一样,在黑暗里微微晃动,像是在跟他招手。
褚怀:“?!”
他吓得猛地停住脚步,眼睛瞪得圆圆的,大气都不敢出,赶紧闭上了眼,紧紧攥着年憬秋的手,指节都捏白了。
“别看。”年憬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安抚的意味,“很快就过去了。”
褚怀闭着眼,任由年憬秋拉着往前走,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感觉到光线越来越亮,透过眼皮都能感觉到那种刺眼。
等他被年憬秋提醒可以睁眼时,刚睁开一条缝,就被刺得立刻又闭上了。
“好刺眼……”他喃喃着,眼睛里生理性地涌出泪水。
“不要看哦,过阵子再看应该会好些……”年憬秋的手覆了上来,捂住了他的眼睛,掌心的温度隔着眼皮传过来,很舒服。
褚怀听话地点了点头,乖乖地闭着眼,任由年憬秋捂着。
过了一会儿,年憬秋的手微微松开了一点,露出一条缝,让一点光线透进来。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彻底把手拿开。
“你说,这里好看吗?”年憬秋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褚怀脸上,声音里带着点期待。
预警:be
小学生文笔!更新时间不定,建议请速退哦……(无力)
受和攻都会发脾气!不是说一定会互相谦让呀什么的……
双方对对方都是很爱的,但是小情侣之间吵吵架怎么了嘛(挨打)
大概率是清汤寡水!(这词应该是这样用吧……?),可能有亲亲抱抱,但bed可能没有哦~可以期待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