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承欢死的时候,穿的还是那件本该嫁给萧子意的石榴红嫁衣。
血从胸口的伤口汩汩涌出,染红了衣襟上金线绣成的并蒂莲,像极了她亲手碾碎的那盆并蒂莲——那是她十五岁生辰,裴云青送的。
“承欢,别怪我。”萧子意站在她面前,青衫磊落,眉眼间却没了往日的温和,“落棠不能没有我,林家不会放过她的。”
黎承欢咳着血笑,笑出了泪。
她是镇国公府嫡女,自幼被捧在掌心里长大,骄傲了一辈子,却栽在了萧子意手里。为了嫁他,她跟视她如命的父亲吵翻,把裴云青递来的警示当成驴肝肺,甚至在他纳苏落棠为妾时,还自欺欺人地以为他终会回头。
直到林家勾结外敌的罪证被翻出,苏落棠作为林家表亲,本是要被株连的。萧子意却转头就把她黎家拖下了水,伪造了通敌书信,让镇国公府成了替罪羊。
父亲在狱中自尽,母亲疯癫,兄长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时,她正被萧子意囚禁在别院。最后,连她这条命,都成了他保全苏落棠的垫脚石。
意识模糊之际,她仿佛看到裴云青策马而来。那身玄色蟒袍染着血,俊美无俦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疯狂与绝望。他一剑挑开萧子意,将她抱进怀里,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承欢,撑住……孤带你回家……”
可她回不去了。
她能感觉到生命在飞速流逝,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他掌心轻轻划了一下——那是小时候,他教她写的“悔”字。
若有来生……
“小姐!小姐您醒醒!”
急切的呼唤声将黎承欢从无边黑暗中拽了出来。
她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清雅的兰花香,是她闺房里常用的熏香。
“小姐,您可算醒了!您都睡了一天了,可吓死奴婢了!”贴身丫鬟挽月红着眼眶,见她睁眼,喜极而泣。
黎承欢怔怔地看着眼前熟悉的雕花床顶,又缓缓抬起手。那是一双白皙纤细、毫无伤痕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
这不是她临死前那双枯槁的手。
“挽月,”她声音干涩,“我睡了多久?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姐您从假山上摔下来,昏迷了一天一夜呢。”挽月扶她坐起身,垫好软枕,“今天是永安二十三年,三月初六啊。您忘了?昨天是萧公子邀您去游湖,您回来的路上……”
永安二十三年,三月初六。
黎承欢的心脏狠狠一缩。
她记得这一天。她从假山上摔下来,是因为看到萧子意和苏落棠在假山后私会,一时失魂落魄才失足。也是从这天起,萧子意对她愈发“温柔”,让她彻底沦陷,一步步走向深渊。
而现在,父亲还在,母亲安康,兄长尚未出征,裴云青……也还好好的。
她真的……回来了?
“小姐,您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挽月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是不是还有哪里疼?”
“我没事。”黎承欢按住胸口,那里跳动得剧烈而真实。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萧子意……来看过我吗?”
“萧公子昨天傍晚来过,被老爷赶出去了。”挽月撇撇嘴,“老爷说他不安好心,让您以后少跟他来往。小姐,您也是,萧公子明明跟那个苏落棠走得近,您干嘛总想着他啊?”
上一世,她就是听不得别人说萧子意半句不好,当场就跟挽月发了脾气。
但现在,黎承欢只觉得一阵后怕。她拉住挽月的手,指尖微微颤抖:“你说得对,以后……不跟他来往了。”
挽月愣了一下,随即喜道:“小姐您终于想通了?太好了!奴婢就说嘛,萧公子哪配得上您?论家世样貌才学,谁能比得上摄政王殿下啊!”
裴云青。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她一下,带来密密麻麻的疼。
那个权倾朝野、冷峻寡言的摄政王,是先帝的亲弟弟,是她名义上的皇叔。所有人都怕他,说他心狠手辣,独断专行。可只有她知道,他会在她被刁蛮公主欺负时,不动声色地替她解围;会在她父亲征战时,悄悄照拂镇国公府;会在她痴迷萧子意时,用最笨拙的方式提醒她、保护她。
临死前他那绝望的眼神,此刻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黎承欢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
“对了小姐,”挽月像是想起什么,“昨天您昏迷的时候,摄政王殿下派人送了药来,说是上好的伤药,还让奴婢转告您,‘凡事三思,莫要冲动’。”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只是那时,她把那药扔在了一边,觉得裴云青多管闲事。
“药呢?”黎承欢哑声问。
“在这儿呢。”挽月从妆台上拿过一个精致的锦盒,“奴婢这就去给您煎了?”
“不用,放着吧。”黎承欢摇摇头,目光落在窗外。
三月的阳光正好,庭院里的海棠开得如火如荼。
一切都还来得及。
父亲还在,母亲安康,兄长还在京城,镇国公府的荣光依旧。而她,黎承欢,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萧子意,苏落棠……那些欠了她的,欠了黎家的,这一世,她会连本带利,一一讨回来。
还有裴云青……
黎承欢攥紧了拳头,眼底闪过一丝坚定。这一世,换她来靠近他,守护他。
“挽月,”她开口,声音带着重生后的清明,“替我梳妆。我要去见父亲。”
她得赶在父亲做出让兄长去西北戍边的决定前,拦住他。上一世,兄长就是在西北遭遇埋伏,战死沙场的,而那场埋伏,与林家脱不了干系。
“是,小姐。”
挽月高高兴兴地去准备,没注意到自家小姐望着铜镜里那张尚显稚嫩的脸庞时,眼中复杂而深沉的光。
镜中的少女,眉眼明艳,带着未脱的稚气,却已经隐隐有了日后的骄傲。只是那双眼睛里,多了些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和冷冽。
黎承欢对着镜中的自己,缓缓勾起唇角。
萧子意,苏落棠,你们准备好了吗?
这一世,猎人和猎物的身份,该换一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