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记忆深处，总伫立着这样一个人：
温柔、美好，仿佛风一样不沾尘埃。
身形清瘦挺拔，校服整洁熨帖，待人谦和温煦，在朦胧岁月里那般干净澄澈。
每每回首过往，提及校园时光，思绪总会不由自主飘向他。
因为这个人代表着青春，代表着无疾而终的暗恋。
周昭也不可免俗地追逐着。
直到——
“沈致又拒绝了你？！”
尖锐的声音盖过悦耳的钢琴乐，周昭优雅地放下刀叉，冲正在摆盘的服务员歉意一笑。
服务员脸一红，不敢直视周昭，低头说了声“请慢用”便匆忙离去。
周昭转头对上乔佳美震惊的目光，悠哉悠哉吸着可乐：“明明我才是受害者，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乔佳美深深吸了口气，试图把那股直冲脑门的火气压下去，可那火苗非但没熄，反而越烧越旺。
她猛地一拍桌子，再也绷不住了：“他沈致算什么东西？你这万里挑一的大美女倒追他几年，他家祖坟都得烧高香了！他哪来的脸拒绝？”
“论家世你们门当户对，论情分你们青梅竹马，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就这么不识抬举？”
周昭从容地倒了杯凉茶，轻轻推到乔佳美面前：“消消气啦小美，先润润喉。”
乔佳美接过茶杯，仰头就灌了个干净，但那口恶气还没顺下去，炮火立刻又转向了周昭。
“还有你！他都敢当众打你脸两次了，你连句硬话都怼不回去？！还惦记那点狗屁情分？你周昭骨子里的硬气呢？！国外几年把脑子读丢了？还是圣母癌晚期没得治了？非得赶上去倒贴？”
周昭双手合十，撒娇道：“我的好小美啊，你如果再大点声，等会店长直接把我们赶出门去，你忍心看到一位刚失恋的女士，穿着她7cm的高跟鞋吭哧吭哧爬楼梯吗？”
乔佳美这才后知后觉地捕捉到四周投来的视线，赌气似的将头用力偏向一边，整个人深深地陷进软椅里，摆明了拒绝交流的姿态。
周昭悄悄瞟了乔小姐一眼，手腕轻盈地翻动，飞快地往嘴里送了几小块鲜嫩的牛排。
作为事件的女主角，周昭的内心其实挺平静。
至于另一位男主角。
周昭偏头望向窗外，这个位置能把C市著名的夜景尽收眼底：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光倒映在江面，泛起粼粼波光；红色桥梁横跨两岸，车流奔涌不息，处处弥漫着繁华的气息。
人们一般用“白月光”来称呼青春里纯洁美好的少年。
沈致就是周昭以及三中学生们记忆里的“白月光”，并且他俩还是青梅竹马，两家关系亲近，生意上紧密合作，作为沈家大少爷和周家大小姐，人人都说他们是天作之合。
周昭理所当然地认为沈致会和她在一起，但是从小到大，沈致除了经常照顾她外，并没有多余的表示。
周昭对此不以为意，反正他们的婚事板上钉钉，谁先表示都一样，所以周昭非常慎重地把人生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表白选在了成人礼。
操场上人流涌动，她穿着黑色晚礼服，捧着一大束红玫瑰，笑容明媚地站在沈致面前。
礼服华丽重工，镶满了施华洛世奇水晶；玫瑰娇艳欲滴，散发着迷人芬香；妆容精致完美，颈间的蓝宝石项链闪耀夺目。
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于是她说：“沈致，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周围瞬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起哄和尖叫，三中校花向校草表白，没有什么比这个八卦来得更振奋人心。
周昭想，这会是她青春的盛大落幕。
然后？
然后那一如既往漂亮的人，说出了最冰冷的话。
他说：“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周昭的第一次表白失败于18岁，在她最骄傲自信的年纪。
事后，这场堪称传奇的表白在三中八卦圈疯狂流传，全校上下无人不晓，甚至连沈家夫人都亲自慰问周昭，嘱咐她不要伤心，是沈致的错，他做事没分寸，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周昭有放在心上吗？应该是没有的，因为她之后仍然围着沈致转，沈致也如往常般对待她。
他们谁也没提那件事，仿佛没有发生过。
她想，沈致可能只是需要时间，他喜欢的人必须是她，也只能是她。
拿到心仪学校的offer后，周昭收拾好行李就坐上飞机离开C市，没有和沈致告别，也没有参与沈致最后的高中时光。
意大利的风景很好，房东夫人一家也很和善，除却芭蕾舞课程紧凑，日子和在国内没什么区别。
偶尔分享些生活日常给沈致，沈致一般会回复一句“嗯”或是“知道了”，但更多时候是保持沉默，就像一个体贴的哥哥，倾听她的烦恼琐事，不会逾矩也不会令她尴尬。
同时周昭也乐此不疲地买了很多礼物给沈致，在各个节日托朋友送给他，也不管对方要不要，她只是想给他买。
一完成学业，她婉拒了芭蕾舞团的邀约，马不停蹄赶回C市参加高中的同学宴。她把人生的第二场表白放在了青春与社会的交接点。
依然是酷热的盛夏，黑色的长裙，一大捧玫瑰，高中的同学。她向沈致献上最诚挚的表白。
然后？
然后就是开头发生的那一幕，她被沈致又一次无情拒绝了，也就是今天晚上，不久前刚刚发生。
于是乎，周昭的第二场表白失败于22岁，在这个本应拥有繁花似锦的年华。
她从小众星捧月，人生字典里没有“求而不得”四个字，唯独在沈致身上屡屡碰壁，两次表白，两次被拒。
视线落于那一大捧盛放的玫瑰，周昭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柠檬茶，荔枝的清甜盖过了柠檬的酸，是她喜欢的味道。
乔佳美瞥了眼玫瑰：“还送玫瑰？我以为你会直接丢掉。”
周昭咬着吸管含糊嘟囔道：“因为这99朵玫瑰是我亲手包的，我总不能这么糟蹋自己的心意吧，放在家里欣赏不好吗。”
乔佳美冷哼一声，开始复盘：“其实你不该去读三中，跟我一起读书你才不会受这些委屈。”
“沈致要读三中。”
“你学的芭蕾舞，你去三中能系统学习吗？”
“沈致喜欢芭蕾舞，而且我都是私教课，不影响。”
“四年了周昭，整整四年，你还没放下？放着好好的舞团不待，非要跑回来自取其辱？你图什么啊？你当年抱着我哭的时候怎么跟我发誓的？啊？！”
周昭切牛排的手一滞，随后神色如常地将切好的肉送入口中，缓慢地咀嚼着。
乔佳美闭眼揉着太阳穴，声音带着些许疲惫：“电话一响我工作都不要了奔过来，可不是在这看你为了那点破事伤春悲秋。”
“周昭，该醒醒了吧？”
杯中的柠檬片在酒液里沉浮，周昭盯着出神。
整个C市上流圈都知道，周家大小姐对沈大少情根深种，非沈大少不嫁，表白被拒仍然追在沈致屁股后面，人人称赞她周昭为爱奋不顾身，是名媛们中的传奇。
实际上背地里都在笑话她恬不知耻，为了一个男人闹这么久，完全不顾女孩子家的名声。
但是周昭只是想追求她喜欢的人而已。
周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杯与桌面相碰发出“砰”的一声。
“我回来，沈致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向他表白，是想给自己那段青春一个了结。”
她轻轻笑了笑：“至于结果好不好，我已经不在乎了。”
乔佳美的目光满是怀疑，周昭顿了一下，声音放低：“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外公。”
乔佳美闻言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瞪大了双眼：“难道……”
“连你都听到风声了，那消息传得够广的。前几天我妈来电话，说外公病情加重了……手术是挺过来了，情况暂时稳住了。她怕我担心，话说得委婉，但我猜，实际情况恐怕不太妙。”
“那你还跑去见沈致？！”
“外公一病倒，瑞恒那边就靠几位叔叔撑着。你也清楚，我爸他……不是那块料，让他管公司，非乱套不可，”周昭的语气平静下来，“外公一直盼着我早点接手瑞恒。”
“我得把过去的烂摊子都收拾干净，才好心无旁骛地回去扛担子。”
周昭朝乔佳美无所谓地一耸肩：“他肯点头，算意外之喜；不答应也碍不着我什么。”
乔佳美眼神复杂，叹了口气：“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嗯……那就请乔总在项目上多多指教啦。”
“真的放弃沈致了？”
周昭好笑地看着乔佳美：“我说不放弃你看不起我，我说放弃你又不相信我，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乔佳美还是紧盯着周昭。
对视十几秒后，周昭率先败下阵来，无奈地移开目光：“好吧，其实还是有点不甘心。”
乔佳美挑了挑眉：“你要说你真放下了我才觉得奇怪，付出了整整七年，人一辈子能有几个七年？你就在沈致身上浪费了其中一个。”
周昭垂眸，手无意识地摇晃着玻璃杯，冰块叮当作响，外壁沁出的水珠滑落，凉得周昭指尖微微颤抖。
“小美。”
“嗯。”正低头看信息的乔佳美含糊地应了一声。
“其实……我发现，我好像不是那么喜欢沈致。”
乔佳美敲击屏幕的指尖一顿，抬头安静地看着周昭，没有说话。
窗外霓虹的柔光映照着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几缕发丝拂过脸颊，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
“我想……”
周昭声音轻得像叹息，眼神飘忽着，仿佛沉入了某个遥远而模糊的时光深处。
“我所执着喜欢的，或许是青春里那个一直追着光跑、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