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在相爱中流淌,如指间沙,悄无声息。转眼便是四十载,当年那个在青石板上抱着狸花猫的少年,如今已生华发,眼角爬满细密的皱纹,腰背也不再如年轻时那般挺直,可看向霍骁的眼神,依旧像初见时那般清亮,带着未曾熄灭的爱意。霍骁容颜未改,依旧是初见时的模样,玄衣广袖,眉眼如画,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温柔,眼底却藏着无人能懂的沧桑,那是看着挚爱之人在时光中老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痛。
他们在江南盖了座带庭院的房子,远离了喧嚣的市镇,坐落在一片竹林深处。院角种满了顾星燃最爱的白栀子,每到花开时节,整个院子都浸在甜香里,连风吹过,都带着栀子花的味道。霍骁会搬来藤椅,让顾星燃靠在自己怀里,给他读他年轻时写下的手札。那些泛黄的纸页上,是清秀的小楷,记录着他们遍历山河的点滴,记录着少年时的憧憬与爱恋。
"瞧你这字,"霍骁指尖划过纸页,那里有一处墨渍,是顾星燃当年在漠北写信时,不小心打翻了墨砚,"当年还歪歪扭扭的,总说要练得像先生那样好,结果到现在,还是带着几分孩子气。"他的语气带着笑意,眼底却是化不开的温柔。
顾星燃靠在他肩头,发出低低的笑声,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像旧琴发出的声音。"那你呢?"他抬头看霍骁,眼里映着霍骁年轻的容颜,再看看自己布满皱纹的手,"说要一直陪着我,可不许食言。"他的手很干瘦,骨节突出,皮肤松弛,却依旧紧紧抓着霍骁的衣角,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依赖。
他们常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看阿橘的子孙在脚边打闹。如今的猫已经是阿橘的第四代子孙,依旧是那身狸花色,只是性格更加温顺。顾星燃会絮絮叨叨说起往事,说初见时霍骁撑着油纸伞的模样有多好看,像画里走出来的人;说上元节的糖画有多甜,甜得让他记了一辈子;说漠北的星空如何璀璨,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渺小,又如此幸运。霍骁总是耐心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看老伴脸上泛起的红晕,像看一场永不落幕的花火,那花火虽美,却也意味着燃尽的时刻越来越近。
顾星燃的身体日渐衰弱,如同秋日的残荷,一日比一日枯萎。他开始频繁地咳嗽,夜里也睡不安稳,常常需要靠在霍骁怀里才能安睡。他的呼吸越来越浅,握着霍骁的手也越来越轻,那双手曾经能提起水桶,能握笔写字,能紧紧抱住他,如今却只剩下一把骨头,连端起茶杯都有些颤抖。
某个暮春的傍晚,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棂,洒在房间里,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顾星燃看着院角最后一朵栀子花落下,那花瓣在空中旋转,像一只疲倦的白蝶,最终落在青石板上。他忽然转过头,眼神清明得惊人,不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倒像年轻时那个在昆仑之巅看星星的少年。
"霍骁,"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好像......要去寻星星了。"他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那是释然,也是期待。
霍骁紧紧握着他的手,那双手已经冰凉,像浸在寒潭里的玉,没有一丝温度。"我陪你去。"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颤抖。
"不行,"顾星燃摇摇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尖轻轻抚摸着霍骁的手背,那手背光洁,没有一丝皱纹,与自己的截然不同,"你是要陪我一辈子的人,可我......"他顿了顿,眼中泛起泪光,"我想让你看着星星替我活着。你说过北极星不会迷路,你要像它一样,永远亮着......"
他知道霍骁不是凡人,知道他有着漫长的生命,他不希望自己的离去,让他陷入永恒的黑暗。
霍骁俯身,将脸埋进他颈窝,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栀子香,是他年轻时常用的皂角味道,可如今,那香气也淡得几乎闻不到了。他想说好,想答应他所有要求,可喉咙像被铅块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模糊的呢喃:"星燃......"
顾星燃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盛满了化不开的爱意与眷恋,像要将他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然后,他轻轻闭上了眼睛,嘴角还保持着那丝浅浅的笑意,仿佛只是睡着了。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脸上,为他苍白的面容染上最后一抹暖色,那样安详,那样平静。
霍骁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坐了整整一夜。院角的栀子花落了一地,像场盛大的葬礼,白色的花瓣上凝结着清晨的露水,如同他未曾落下的泪。他没有流泪,只是一遍遍摩挲着顾星燃冰冷的手指,那里还戴着他年轻时用红绳编的戒指,绳结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可戒指依旧牢牢地套在他的无名指上。
直到晨曦微露,第一缕阳光照进院子,霍骁才轻轻放下老伴的身体,指尖抚过他紧闭的眼帘,低声道,声音轻得像怕吵醒他:"星燃,等我。"
这一等,便是千年。千年时光,对神祇而言不过弹指,对一颗失去挚爱的心而言,却是无边无际的煎熬。霍骁重新回到神座,继续执掌万千世界的秩序,只是那双曾映着江南烟霞的眼眸,从此只剩下亘古的冰寒与寂寥,无人知晓,那冰冷之下,是燃尽了心脉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