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看了这么一眼,陆修沂的心便荡漾了好几下,浑身的血也仿佛烧得滚烫。
他屈膝把她拦腰抱在怀里,喉结微微滚动,嗓音沙哑:“这话可是姑娘说的。”
孟榆的心猛跳了一下,她点了下头。
因有求于他,她也不敢挣扎,只觉心脏怦怦跳得极快。
可这不是心动,却是恐惧。
她的衣衫尽湿,温暖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衣衫透过来,陆修沂每走一步,便会轻轻地摩擦到她的身子,这一刹,仿佛天雷勾地火,引得他腰下火热燎原。
孟榆微微抬眼,却见男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她的心跳得愈发厉害,甚至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男人抱着她一路穿过船舱,孟榆这才看到那些盗贼皆已缴械,到处都有将士在巡逻,船客们围在一起,吓得脸白如纸。
临近船头的甲板时,透过微弱的灯火和门缝,孟榆隐隐看着那里围坐着一圈儿人,羞赧感顿时传遍四肢百骸,她终于忍不住动了动。
陆修沂止住脚步,垂眼看她。
孟榆指着自己摆摆手,又指了下地板。
陆修沂神色晦暗,猜测:“你想说你没事了,可以自己下来走?”
孟榆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眉眼弯弯,肤色如雪,嘴唇丰润欲滴,握在手里的腰肢软似棉花。
温香软玉在怀,陆修沂虽很不情愿,但终究还是将她放了下来。
孟榆将通往甲板的门彻底打开,一眼就看到坐在边上的沈姨娘。
沈姨娘见她无虞,不由得潸然泪下。
孟榆过后才从其他船客口中知晓,原来救她的是上京的陆小侯爷,其名“修沂”。
关于这位陆小侯爷,孟榆从前在徐州的府中时,倒听得孟砚清谈过他几回。
此人出身显赫,生母为明华长公主。
明华长公主乃当今圣上的亲姐姐,因极受先皇宠爱,性子嚣张跋扈。
当年长公主一眼相中探花郎陆槐远,不到半年时间便与之成亲,这段金玉良缘还一度成为上京城的佳话。可惜的是,长公主在生下陆修沂后身子受损,不到半年时间便香消玉殒。
守丧三年后,陆槐远娶了新妇,并收了养子陆迦言。
因自小没有生母教导,传闻那陆修沂乃是个骄奢淫逸之人,时常流连秦楼楚馆,气得陆侯爷暴跳如雷。半年前,他为了一名歌姬当街和人大打出手,为此被圣上重重训斥,罚他在府中禁闭了五个月。
一个月前,禁闭期结束,他便被圣上派到了邕州剿匪,谁想匪徒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连夜逃到徐州,劫了她们坐的这艘船。
所幸陆修沂及时带人赶到,这才将众人救下。也就是说,她纵是不求陆修沂,姨娘和怀茵也定会安然无恙。
想到此处,孟榆登时悔得肠子都青了,若船上有地缝,她当场便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好远远离了此地。
光是这般想了下,孟榆便觉头痛欲裂。
***
三人回到房里,还沉浸在方才的事中惊魂未定。
水手敲了敲门,脸上堆起谄媚的笑:“这位夫人,两位姑娘,此处过于逼仄,我们船长给你们换了间大些的房,还请夫人和姑娘搬过去。”
三人面面相觑,对于船长突如其来的好意,皆感诧异。
沈姨娘不动声色地将孟榆拉回身后,恭声道:“我们在这儿住得挺好,还劳烦小哥替我们和船长说一声,多谢他的好意,不过我们在这儿住得挺好,便不麻烦他换房了。”
水手原以为这天大的好事自是不用他多言,她们听了自然会立刻同意,谁想她们竟拒绝了。
瞧她们神色坚决,似乎再劝也无用,水手唯有将沈小娘原封不动地回与船长。
燃着淡淡清香的厢房里,轻风裹着雨水的味道自窗扉缝隙漏进,吹得灯火摇摇晃晃,映出男人晦暗不明的脸。
陆修沂听着属下的回禀,脸上看不出有半分情绪,他将桌面的红宝石鎏金花丝长条首饰盒推过去,淡声吩咐:“你亲自把这个送过去,给那位扎辫子的姑娘。”
楮泽微诧,却也并未多问,只应声拿上首饰盒便过去了。
孟榆还在思量船长为何突然要给她们换房,敲门声就再次响起。
来人是个身穿戎装的年轻男人,在房里逡巡了眼,目光忽然定格在孟榆身上,恭敬地奉上手里的东西:“这份小小的薄礼是我家公子命我送来给姑娘的,还请姑娘收下。”
他这话音刚落,沈姨娘和怀茵皆微微睁大了眼,齐齐望向她。
瞧他那一身装扮,孟榆便知他口中的公子是谁了,听到是陆修沂派来的人,她存着的那份侥幸心理彻底落了空,心情愈发忐忑。
孟榆瞧了眼那首饰盒,上面的红宝石晶莹剔透,璀璨非常,便是不看里头的东西,单算这首饰盒,就值百金了。
出手还真是阔绰。
她想了想,在本子写下一句:“多谢大人的好意,只是这份礼物太贵重,民女微贱,着实受不起。”
楮泽微诧,这方打量了孟榆两眼,眸光中旋即浮出些许赞赏。
此女麻衣素裙,乍一看不过是脸长得好看些,与京中那些闺秀甚至相差甚远。可细细瞧,她的脊梁却从未塌下半分,说话时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往常他所见的民女,不过皆是些庸懦之辈,就连言谈间也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
普通人家能养出这样的姑娘,也是难得。
知晓说得再多也无用,楮泽不再强迫,微微躬身后正欲离开,可抬眼,便见孟榆又将本子横在面前:“民女还想冒昧问一句,不知您家大人接下来还要去哪儿?”
话音未歇,楮泽眸里的赞赏瞬间褪去,但他仍是不动声色地道:“公子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会随这艘船一同回上京。”
孟榆的心陡然沉到了底。
***
眼见楮泽走远,沈姨娘联想到才刚船长要给她们换房一事,她忙关上门,一脸严肃地将孟榆拉到身边坐下,正言厉色:“榆儿,你和那位小侯爷认识?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为何要送你这般贵重的东西?”
她眼底满是忧虑,孟榆也焦心不已。
天知道她有多后悔求了陆修沂,如今真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孟榆原想瞒着沈姨娘,可如今离上京尚有很长一段路,接下来的两个月她都避免不了会和陆修沂同处,若到那时才解释,反而难了,倒不如现在就说个分明。
她缓了缓,迅速打起手势。
沈姨娘和怀茵在旁边看着,愈看脸色愈发沉。直到最后,沈小娘面如死灰,肩膀颤抖,泪水糊了满眼,她难受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空气一度沉滞。
孟榆给她捶背,泪水在眼眶翻转,她打起手势道:“姨娘,对不起。”
沈姨娘将她搂进怀里,声泪俱下:“姨娘不怪你,你这般做也全然是为了姨娘和怀茵。你是个好孩子,要是你父亲在离开时能带上我们娘俩,我们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都怪姨娘,是姨娘的错,小娘没保护好你。”
当日孟砚清被调到上京,带走了嫡母和她的三个儿女,却将沈姨娘、怀茵和她都留在了徐州老家。
孟砚清薄情寡义、唯利是图,他会抛下她们母子,孟榆一点儿也不意外。
正说着,沈姨娘抹了泪,转口道:“所幸你父亲还有点良心,到了上京安顿好,也写信来让我们过去,否则姨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可今日你应了那陆小侯爷,到了上京可怎么和你父亲说?”
孟榆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姨娘放心,你当那陆小侯爷是谁?上京美人无数,他哪里看得上我?我瞧他没带婢女,想来在船上的这段时日,顶了天儿也不过是要我给他端茶倒水,服侍几日罢了。”
沈姨娘忧心忡忡地点点头:“但愿如此。”
孟榆如此说,全然是安慰沈小娘。陆修沂倘或只当她是婢女,又岂会送来这般贵重的东西?
这夜,孟榆辗转反侧,任凭她怎样,陆修沂的脸却仍在脑海里盘踞,反反复复,仿佛摒不掉、甩不开的影子,死死地缠着她。
将近寅时,孟榆终于抵不住犹似千斤般重的眼皮,这才渐渐睡去。
可没过多久,一阵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却陡然涌上来,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不知在何时落了水。
滔天的恐惧猝然袭卷全身,孟榆拼命挣扎,奈何她不会游泳,她愈是挣扎,身子便沉得愈快。
正当孟榆以为自己要溺死在水里时,一双宽大的忽然手从身后环住她,浸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明明身后那人的力气不大,孟榆却下意识停止挣扎,仿佛他出现后,连她的四肢都不再属于自己。
一道凉凉的嗓音旋即在耳侧幽幽响起:“孟榆,你以为你死了便能摆脱我么?你太天真了。”
陆修沂的声音比河水更凉,比寒冰更剜骨。
孟榆吓得骤然睁眼。
刺目的光线一刹闯入,她下意识眯了眯,鬓角的冷汗浸湿了发丝,沿角额角缓缓滴落,心跳怦怦跳个不止。
片刻,孟榆才适应光亮,重新掀起眼皮。恰在此时,怀茵端着脸盆推门而入,见她醒来,便洗了脸巾递过去,笑道:“姑娘是梦魇了么?为何大汗淋漓的?”
孟榆闻言,后知后觉地抬手抹了下额楼,手背瞬间浸满汗水,湿嗒黏腻,仿佛有蛇信子幽幽舔过。
回想起那个梦,孟榆只觉得身上仍是凉浸浸的,一阵后怕。
所幸只是个梦。
她抬手拍拍脸颊醒神,欲将那个可怖的梦抛到脑后,起身洗漱:“没什么,就是梦见我跌进水里,瞬间吓醒罢了。”
怀茵盛了碗粳米粥给她,旁边还有栗子酥、红烧鸭脯和清蒸鲈鱼。
孟榆洗漱完,在窗边坐下,看到满桌丰盛的早膳,诧异:“前儿他们不是说没有栗子酥么?为何今儿又有了?还有这粳米粥,我问过厨娘,一盅得五百文,小娘如何舍得吃了?”
怀茵笑道:“这是船长送的,不要钱,姑娘放心吃。”
她此言一出,孟榆霎时白了脸,望着这些早膳,忽然想起才刚的那个梦,顿时便什么胃口也没了。
天上不会掉馅饼。
趋炎附势是人的本性,他们真正想讨好的人是陆修沂。
怀茵心思单纯,并未想到这一点,见孟榆半点没动,以为她还晕船,便劝道:“姑娘纵是没胃口,好歹也吃点,若日日都如此,身子会受不住的。”
孟榆摇摇头,放下勺子,打起手势:“我没事,对了,姨娘呢?为何一早便不见她人?”
“姨娘才刚去接水了。”
正说着,沈姨娘推门而入,手里还多了一篮水果,里面有春桃、桑果和枣子,都是春天的时令水果。篮子还滴着水,想来是才洗干净的。
孟榆不必细问,便知这定然又是船上的人送的。
之后的四五日,陆修沂没再派人过来,可她们所在的房间却被各式各样的礼品堆得没地方下脚。
孟榆望着那些东西,只觉压得心头喘不过气来。
忖度了几日,孟榆终于忍不住踏上二楼,往最里面的那间房走去。
这艘客船有两层,每一层都极大。
孟榆其实从未打听过陆修沂住在哪儿,可每每走出房门,总有人在她耳边看似不经意地提及他的住处。
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
才过二楼拐角,孟榆远远便瞧见那日来送首饰的年轻男子候在门前,见她过来,他仿佛早有预料般半点没在意,只伸手打开虚掩的门,“我家公子候了姑娘许久,姑娘请进。”
孟榆朝他微微垂首致谢,旋即抬脚走进去。
一进门,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琉璃黄的牖帘遮住从外头漏进来的光,四角散置着橘黄色的灯笼,整个房间极大,却只有一张覆着象牙白的紫檀月洞式门罩架子床、一张紫檀荷纹美人榻以及一张紫檀案桌并两把圈椅。
孟榆往四周逡巡了几眼,却见这里除了她外,空无一人,她觉得奇怪,欲转身去问楮泽,可一双大手忽然从身后揽住她的腰。
阵阵寒意瞬间从脚底蹿到四肢百骸,孟榆吓得微微睁大了眼。
男人垂首,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膀上,感觉到她身子突然僵硬,他偏了偏头,眸光自她那圆润的耳廓渐渐往下,轻笑道:“娇娇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这语调里含着几分戏谑和调侃,说到最后三个字时,还微微加重了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