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顽擦了擦未干的眼泪,有些羞耻的小声说:“想我阿娘了。”
“这璎珞是我阿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李翊虽偶尔冷淡,但孟顽却能感受到他一直在认真注视着她,许多无法和别人说的话她却可以自然的说给他听。
要说起来说起来孟顽被赶来青州也是因为这璎珞。
那日是孟怡的生辰宴,府中格外热闹,小小的孟顽趁着下人都去前头凑热闹的时候偷溜出了瑶瑟院。
自小被困在瑶瑟院,除了阿娘沈湘君之外只有孟晖会偷偷探望,她也从未见过别的人包括她的阿耶,那是孟顽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瑶瑟园,小小的她对外面的一切都好奇极了。
那时她以为孟晖是自己的阿兄,遇到孟怡后她才知道孟?从来都不是她的阿兄。
小孟顽远远的便看到一众仆从拥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童,她身着荆粉红圆领大襟对穿褙子下穿间色裙,头戴白玉牡丹花簪,
阳光下玉簪发出莹莹光芒,一看便知其价值不菲,小女童如同观音座下的仙童一般,让孟顽生生看痴了。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灼热,让孟怡注意到了她,娇纵的小女娃带着一众仆从走到孟顽身前,用手掩住口鼻,嫌恶之色溢于言表,问:“哪来的小乞丐?”
小孟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她长得慢一件衣服穿了多年,早就被洗得发白,虽算不上华贵但也整洁,与乞丐根本就搭不上边,孟顽小眉头紧紧皱起,出声反驳:“我才不是小乞丐!”
孟怡的侍女见小孟顽还敢顶嘴,直接命人上前将孟顽给按住,挣扎间孟顽戴在颈间璎珞便露了出来。
挣扎之声不断传来,吵的人头疼,孟怡嫌恶的扫了一眼在地上不停挣扎的孟顽,这一眼让她看到了孟顽露出的璎珞,她的视线在璎珞上停留许久。
纵然自小见惯了各种珠宝首饰,但这粉色的翡翠她也甚少见到,上前几步,在孟顽身前站定,隔着帕子拿起璎珞,仔细端详,后又高声说道:“原来真的不是乞丐,而是一个小偷!”
“这人偷了我的璎珞,给我拖出去发卖了。”
此话一出便有丫鬟婆子走上前来,想要从小孟顽的颈间拿走璎珞,见来人要拿走她的璎珞,孟顽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个用力甩开了桎梏,紧紧护住璎珞。
“这是我阿娘的,不是我偷的!”
“你一个乞丐怎会有如此贵重的东西,定是偷来的!”孟怡言之凿凿,认定孟顽就是小偷,一个眼神扫过,丫鬟婆子再次围住孟顽。
揪住孟顽颈间的海棠璎珞,狠狠一拽便拽断了璎珞,圆润的小玉珠散落一地,唯有雕刻成海棠的粉翡被稳稳交到孟怡手中。
“你胡说!别碰我!”孟顽人小力气也小,刚刚可以挣脱也不过是趁她们没有防备,现在她被人死死的按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娘的遗物被人拿走。
那人恭敬的将璎珞递到孟怡面前,明明璎珞一直被孟顽贴身佩戴一尘不染,但孟怡嫌脏隔着一块帕子才肯用手拿起。
“还给我,这是阿娘留给我的!”孟顽胸口剧烈的起伏,如同一只暴怒的小兽,恶狠狠的瞪着孟怡。
“把嘴给我堵上!”孟怡手指向孟顽。
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走上前来,用力捏住孟顽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孟顽一转头咬住了那婆子的手,血腥之气瞬间蔓延到整个鼻腔。
那婆子一个吃痛便松开了孟顽,捂着被咬伤的手腕慌忙躲闪,混乱间竟将一名婢子推倒在假山上,磕破了脑袋,鲜血瞬间染红了岩石。
众人一看竟然见了血,心中俱是一慌,手中的力气也松了几分,孟顽便趁机从地上爬了起来。
眼见这些丫鬟婆子竟然按不住孟顽一个小娃娃,还在她生辰之日见了血,孟怡心中烦躁不已,却也怕事情被闹大。
这璎珞她今日怕是得不到了,她都得不到的东西这小乞丐怎配拥有,孟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当着孟顽的面高高举起手中璎珞,又狠狠的将它掷于地上。
“情急之下我便动手推倒了她,你说我做错了吗?”
孟顽眼中蒙上一层水雾,让人看不到她眼底的委屈、愤怒只能看到她倔强的神情,瓷白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病弱,双唇紧抿,一张脸绷得紧紧的。
纤细的手指不断抚摸着璎珞的破损之处,这里原本很是锋利,如今早已被她抚摸的细腻光滑。
“你很勇敢,小小年纪便知道保护自己的阿娘。”李翊的声音不带丝毫起伏却安抚了孟顽不安的内心。
这件事一直都压在她的心头,那夜阿耶憎恶的眼神,阿兄懦弱躲闪都如梦魇般时常浮现在孟顽眼前。
“嗯,我无错!”孟顽眼中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她毫无章法的胡乱抹了一把,白皙的小脸瞬间浮现红痕。
铜镜将孟顽的动作清清楚楚的落进李翊眼中,他竟有些烦躁,如果他现在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便好了,也不用只有凭借铜镜才能看清孟顽的模样,甚至是......
亲手为她擦拭眼泪。
李翊决定明日便去上清宫问问那云徽子此事何解,想到那老道当日的神情,此事他多半早已算到。
梵呗穿廊,檀香袅袅,邙山翠云峰之上,紫微垣星所踞处,便是上清宫,其地势高俊,可以俯瞰整个洛阳,大雍以道教御国,佛教虽昌盛多年但也不如道教地位超然。
廊下一童子捧着金刚经战战兢兢候着,今日一大早便有一队铁骑围住上清宫。
未着铠甲却也能让人感受到肃杀之气,为首之人渊亭岳池,鼻若悬胆、目若朗星身后的骑兵在他的衬托之下也黯然失色。
近日来露水重,一路疾驰而来黑发与外衣已被沾湿,隐隐透出衣袍下遒劲有力的臂膀,这非但丝毫不曾减损李翊的半分威仪,反而让他多了几分风流落拓。
“何人在此纵马,此乃修行之地,你怎可放肆!”
忽视身后小道士的呼喊声,李翊骑马一路直入上清宫。
崔真紧随其后,将马横在那不知天高地厚小道士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道长且慢!圣人在此,还不快些让云徽子出来接驾。”
小道士愣愣看着眼前骑在马上之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方才那人竟是圣人。
他定是日日诵经诵傻了,敢在上清宫骑马直入普天之下除了圣人怕是寻不到第二个人了。
可惜他没时间想这么多,手忙脚乱的去寻云徽子。
也就有了方才这一幕。
他年岁最小,不知发生了何事,本是按师傅吩咐,为云徽子送来新超写完的经文,可却被人拦在门外,与冯士弘大眼瞪小眼。
屋内李翊与云徽子相对而坐,继续下着那盘三月前被人打断的那盘棋。
“圣人心境已与之前不同,这盘棋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云徽子捋了捋雪白的胡须,慢悠悠的说道。
“心境或许不同,但棋还是那盘棋。”
两人你一言我语的打哑谜,虽不说破但都知晓对方何意,云徽子修道多年早已超脱世事,二人你来我往。
“如此可见,这局棋与圣人有缘。”
李翊眉头微蹙,他们道教惯是打太极的高手,凡事皆用一个缘字便可搪塞过去。
若是以往,他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日李翊并不打算轻轻揭过此事。
“那这局与道长可否有缘?”李翊落下一字,微微后仰靠在凭板上,悠闲的看向云徽子。
“世间万物皆逃不过一个缘。”
“哦,如此何解?”李翊反问道。
“缘起缘灭,自有时,圣人又怎知这不是你所求?”
话落,李翊猛地站起身来,他起身的动作将棋盘带落,黑白棋子混在一起,纠缠不休纷纷落在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好你个老神棍!说来说去都用一个缘字敷衍朕!”
见李翊发怒,云徽子也不惧,反而慢悠悠的将棋子一一捡了起来,刚将最后一枚棋子放好,外头忽然起了一阵大风,早已凋零的树干被吹得摇晃不停。
二人同时望向窗外的枯枝,许久后李翊像是想通一般,大笑出声,随后扬长而去。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①。”李翊走后,云徽子负手看向窗外悠悠说道。
正如云徽子所说,李翊的心境确实已经不同,起初他为找出刺杀的主谋隐忍不发,审视周遭所有实物,不曾有过感情用事,而今却不同.......
他已经有了私心。
见李翊从内走出,崔真立刻迎了上去,那模样比冯士弘还要殷勤上三分,“是何事让圣人如此烦闷?不如说出来也好让臣为您排忧解难!”
李翊岂会不知崔真如此殷勤是为何,侧身看向崔真,直将崔真看的心底发毛,才冷冷说道:“看来你的差事都做完了?”
崔真立刻打起了哈哈,圣人明显是嫌他太闲了,他可不想往身上揽差事,他还等着早些回府陪娘子呢!
只可惜李翊不懂与妻子花前月下的好,想到这崔真不免有些可怜李翊,九五之尊又如何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他有娘子的人不和没没娘子的人计较。
这般想着崔真心中好受了许多,悄悄觑了一眼李翊,也不知何人能让他这棵铁树开花。
看着崔真的神情,李翊就知晓他定是在胡思乱想,看来还是太闲了,刚巧他有份差事要交给他。
招了招手示意崔真附耳过来,李翊在他耳畔低声说什么,就瞧着崔真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
①出自禅宗六祖慧能的《坛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