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出名了。
当他在病床上醒来时，他的床边围绕着一群人，当然，也可能是妖怪。只是单从外观来判断的话，他根本认不出来，姑且看作是一堆人吧。
东方的妖怪不像西方的兽人，华夏的人民被保护得很好，妖怪大多都需要隐藏特征融入和平社会，而他们那边的兽人会刻意显摆自己毛绒绒的尾巴、耳朵，在海对岸的街头小巷大刺刺地走着。
罗伊懵了，他艰难地在众人火热的视线中爬起来，意外地发现自己右手手臂、左小腿上已经打上了石膏，甚至脑门那块被缠了一圈纱布。
但现在的关键不是这个，而是——
他的蓝眼睛染上不解，“你们是随？”
一个浑身花里胡哨的男人从人堆里钻到床边，凑到他面前，一副很熟的样子大叫道：“罗伊！你还记得我吗？”
罗伊虽然没认出这张脸，但是这花花绿绿的衣服给了他一丝印象，他迟疑地说：“……恶龙？”
孔卿一拍手，“对对对，我就是在你被恶龙姬重霄暴揍之前来劝架的孔卿啊！”
什么叽里咕噜的一堆长难句……
罗伊眼神懵懂。伊文老师能不能来救救我，我听不懂！
“哟，孔卿你别挤啊，让我好好看看这个敢于作死的外国小子，”浑身都是肌肉的大汉伸出有力的大手扒开孔卿，凑到罗伊的身前反复打量，还拽着他完好的胳膊拍了拍，一脸嫌弃，“不是，这细胳膊这细腿的，还没我大臂粗壮，喂，小子，你怎么敢找姬重霄挑战的？”
又是一大堆话灌了过来，罗伊的目光呆滞。只在听到“姬重霄”这个名字时，两只玻璃似的眼珠子动了动。
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小姐姐笑吟吟地走过来，“熊七你个文盲，没看这小家伙听不懂你说的话吗？”
小姐姐目光柔和看向罗伊，温声问道：“Hello,my name is 鹤望兰，what''s your name？”
这句听懂了，罗伊像看到救星了一样，两眼放光看着小姐姐，声音明亮地回应：“罗伊，罗伊?帕西。”
看这这个金发蓝眼的小洋人终于回了他们一句，还一副有了谈性的样子，在场的大妖们纷纷将希冀的眼神放在了鹤望兰身上。
“望兰，没想到你居然还会鸟语，啊，不是说你是鸟的意思，啊也不是说你不是鸟的意思……”
“快快，问问他哪个种族的？这么白，吸血鬼家族的吗？他以后还会和姬重霄继续打下去吗？”
“啧啧我还是觉得他是人鱼族的，这些年我见过的吸血鬼不是红眼睛就是紫眼睛，但他是个蓝眼睛。”
“鹤望兰！你问问他下次实战课还来不来了，他要是继续挑战姬重霄，我以后就不用请假了嘿嘿。”
此言一出，众多妖怪点了点头，表示更想知道这个，一时宛若向日葵一样齐刷刷看向鹤望兰。沉甸甸的、带有期待的目光压在了鹤望兰身上，鹤望兰皱眉苦思，最后硬着头皮问了罗伊一句，“How are you？”
罗伊看了看自己的断胳膊断腿，试探性地回了一句，“not good?”
鹤望兰冷汗直冒，这回答怎么和她十几年前听的录音带不一样。她勉强笑了笑，自问自答道：“I am fine,and you？I am fine,too.”
罗伊：“……？”
好在鹤望兰知道自己身后那群在华夏土生土长的大妖们一句也听不懂，她随便说几句洋文就能把他们糊弄了。
想到这里，她一脸淡定地扭头看向众人，抬了抬下颌，“你们还是别抱什么幻想了，下节实战课老老实实请假吧，不然又被姬重霄找架别怪我没提醒你。”
她说着，看了床上的伤员一眼，“这家伙，啊，罗伊说了，他讨厌姬重霄，不会再挑战了。”
闻言，大妖们唉声叹气起来，有的失望扭头走人，有的停驻观望，想劝劝这个留学生坚持坚持。要是这小子能成为姬重霄新一届的沙包，他们这一届也可以彻底松了一口气了。
叽里咕噜罗伊说了他讨厌姬重霄叽里咕噜。
罗伊抓重点的能力一向被父母师傅们所夸赞，这次也不例外。他敏锐地捕捉到气氛的变化，以及小姐姐那一句“罗伊说了他讨厌姬重霄”。
罗伊顿时脸急得通红，磕磕绊绊为自己辩解：“窝窝，没有讨厌姬重霄，窝喜欢姬重霄！”
想了想，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加了许多程度副词，道：“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他！”
话音刚落，病房门口传来了接二连三的“扑通扑通”声。罗伊循音而望，只见刚刚准备离开的人们你绊我我绊你，倒在了门口和走廊，各个面部狰狞。但比起他们扭曲的表情，更扭曲的是他们的声音——
众人异口同声，“什么？！你说你喜欢姬重霄？！”
孔卿一脸不敢置信，身躯一震，当场化形成一只翠绿翠绿的小孔雀，从窗台上一跃而下。他边扑棱着翅膀，边大叫道：“完了完了，医生呢？医生呢？这外国小子脑子摔坏了！”
医生很快就来了。
一脸疲惫漠然的青年进了门，大妖们给他让出路。这个医生是标准的华夏长相，黑发黑眸，无框眼镜下是一双飞扬的丹凤眼。医生的白大褂上挂着铭牌，应该写了姓名，但罗伊看不懂。
医生走到罗伊床侧，抬起了他的手，指尖轻触他的手腕。不过瞬息，医生的手就移开了，语气不带一丝起伏，“都是外伤，好好修养就行。”
孔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旁边，弱弱地问：“林渊，他脑子真没问题？”
林渊刮了孔卿一眼，冷笑，“你脑子才有问题，过来和我把随意化形的罚单签了。”
等孔卿耷拉着脸跟着林渊一起出去后，在场的妖怪们才缓了一口气，重新支棱起来。老一点的妖怪都知道，林渊以前是猎妖家族的，手里的妖命没有上千也有上百。也就孔卿这种年轻的妖怪，敢和林医生亲近。
“所以，他脑子没坏，还能喜欢上姬重霄？！”
不知是哪个妖怪发出了灵魂深处的质问。一时大家面面相觑，脸上都是不敢相信的震惊。
还是鹤望兰打破了沉默。她眼睛微眯，语气一股尽在掌握的味道，“看脸吧，毕竟那条老龙化形化得好看，比在场某些妖怪要好多了。”
她的目光在熊七、田东阳几个五大三粗的妖怪身上点了点，似乎意有所指。
熊七一下子炸了，“不是！鹤望兰你懂什么呢！姬重霄化形那叫好看？瘦弱得和竹竿似的，腰还没我大腿粗，还有他那张脸……”
“我脸怎么了？”
男人靠在门口，面上似笑非笑，狭而长的丹凤眼斜睨着看过去，似是寸寸刀片刮过去一般。
熊七的气焰瞬间下去了，他从小到大是没有天敌的猛兽，但此时第一次有一种被别的兽类死死盯住当作食物的感觉。血液在这一刻逆流，他嘴唇唰的一下变得苍白，膝盖不自觉发软。
“姬重霄！”
一声充满活力的招呼引走了姬重霄的视线。
视线不在自己身上，那种被锁定的感觉终于消失了。熊七大喘着气，慢慢倒退，隐进妖群里，眼里的恐惧无所遁形。
罗伊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龙，喜悦从心底涌出，跃上眉梢。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姬重霄徒手抓住铁剑的那一刻，姬重霄暗金色的眸子倒映在铁剑上，抓住剑身的手，就像他们教堂里矗立的卡拉拉白大理石雕像，润泽但又坚硬。
“你好腻害啊！”
他想说大魔导师伊文老师都没你厉害，但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这句话用中文怎么说，只能又重复了一遍以表崇拜之情，“你好腻害啊！”
只见龙那双神秘的金瞳眨了眨，随即视线不自觉地移开，哼了一声道：“要你说。”
要我说？
罗伊愣了一下，但马上反应过来，龙这是想要他再多夸一点，所以才会要他继续说。
他思索着伊文老师用中文夸他的词语，毫不吝啬地统统用了出来，满心满眼都是姬重霄，“你真的好棒！好！聪明！优秀！完美！窝非常喜欢……”
“喜欢你”还没说出来，罗伊的嘴巴被人用手按住了。他顺着手臂看向那个白裙子的小姐姐，蓝色眼睛里一片疑惑清晰可见。
鹤望兰尬笑着看向姬重霄：“哈哈哈，哈哈，他是说，他非常喜欢挑战你，对，喜欢挑战你。”
说完，她松了手，对罗伊使了个眼色，“说，你是不是喜欢挑战姬重霄？”
挑战？
一听到这个词，罗伊背挺得更直了，虽然右手被打上了石膏，但他还是艰难地抬起它，双手正式地交叉在胸前。他那飞扬的眉毛下是充满战意的眸子——这次挑战的失败不但没有打击到他，反而让他对挑战姬重霄的**愈来愈强烈。
罗伊一字一句郑重回道：“是的！窝喜欢挑赞他！”
这句话是回答鹤望兰的，但他的目光一直都放在那条龙的身上。蓝眸和金瞳相对，灼灼的目光似乎要在妖群间杀出一道血路。
众妖一时屏息，不敢言语。
静得可怕。
病床上的青年即使面色发白，打着石膏的右手不断打着摆子，却依然在龙眸的威压下撑了下来。缭乱的金发像蓬松的杂草，浅金的眉毛正如野草的根茬，下面一双瞳孔犹烈日晴空一般湛蓝，不是平静的蓝，而是带着蓬勃热度的蓝。
这是一张写满不屈、勇气与倔犟的脸。
透过层层的衣缝看着罗伊，熊七眼里闪过钦佩，放下了对这外国小子的偏见。能和姬重霄对视超过十秒，是个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