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三所的帘子刚落下，胤褆便觉袖口一紧。舒舒指尖勾着他箭袖的暗纹，眼尾还带着方才被太皇太后打趣的胭脂色，声音却稳得像奉先殿前的鹤："爷可瞧见了？那支金镶玉的并蒂莲簪子——是孝庄文皇后大婚时的旧物。"
胤褆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宫灯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朱红宫墙上，他忽然想起三日前校场比武时，太子阴恻恻那句"大哥可别在洞房夜软了手脚"。此刻掌心细腻的触感，倒比拉开十石弓更让人喉头发紧。
"老祖宗连压箱底的体己都给了你。"他故意踩响靴底的银钉，惊得廊下偷看的小太监跌进花丛，"倒显得我这新郎官..."
话音未落，传来瓷器碎裂声。十来个提着琉璃灯的宫女慌慌张张跑来，领头的竟是乾清宫掌事姑姑："大阿哥恕罪！十一阿哥非要看新娘子，打翻了皇上的祭红釉..."
远处传来孩子清亮的嚷嚷："大嫂说好给我带会翻跟斗的机关鼠！"紧接着是四阿哥无奈的呵斥："胤禌！那是撒帐用的五谷——"
舒舒"噗嗤"笑出声来，腕间翡翠镯子撞在胤褆的鎏金腰带上，叮咚如坤宁宫檐角的风铃。她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彩绘布老虎，虎睛却是两颗罕见的火齐珠："原想着明日给十一弟的。"
胤褆盯着那对在暮色中流转赤光的宝珠，突然记起上月科尔沁进贡的密折。据说蒙古喇嘛占卜时，曾见火齐珠化凤凰落入舒舒的嫁妆队伍。他当时只当是岳父为女儿造势，此刻却忍不住用拇指摩挲过珠面——果然触之生温。
"爷？"舒舒疑惑地挑眉，这个动作让她耳畔的东珠步摇轻轻晃动。月光透过珍珠层，在她颈侧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星星在雪地上。
胤褆猛地回神，才发现两人已走到寝殿前的海棠树下。喜嬷嬷捧着合卺酒在阶下进退两难——按规矩该说"早生贵子"的吉时，偏生树丛里蹲着七八个听墙角的弟弟。十三阿哥的虎头帽还卡在枝桠间，活像个毛茸茸的蜂巢。
"都滚出来。"胤褆抽走侍卫的牛皮鞭凌空一甩，惊起满树雀鸟，"再躲着，明日校场每人加练三十箭。"
枝叶哗啦作响间，舒舒突然踮脚凑近他耳畔。温热的呼吸混着茉莉头油的香气，说出来的话却让胤褆耳根发烫："爷的箭...可比射轿门时稳多了。"
树丛里顿时炸开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最胆大的九阿哥捏着嗓子学舌："稳~多~了~"气得胤褆甩手将布老虎砸过去，火齐珠在夜色里划出两道绯色弧光。
"接着！"舒舒突然扬手抛出个绣球。那缀满珍珠的彩球在半空"砰"地炸开，纷纷扬扬落下百来个油纸包。小阿哥们顿时忘了躲藏，争抢间撕开的纸包里，竟是用饴糖捏的迷你兵器：小弓小箭惟妙惟肖，箭头上还刻着各人乳名。
趁这乱哄哄的当口，胤褆揽住舒舒的腰疾步跨过门槛。金丝楠木门栓落下的瞬间，外头传来"咯吱咯吱"的啃糖声，夹杂着十一阿哥含糊不清的宣言："大嫂最好！明天我还来！"
红烛高烧的寝殿里，舒舒正弯腰拨弄着鎏金火盆。胤褆突然发现她大婚礼服的后摆上，竟用暗金线绣着《诗经》里的句子——"君子万年，永锡祚胤"。火光一跳，那些字迹便如游龙般在锦缎上浮动。
"岳父倒是心急。"他故意用弓梢去挑那绣纹，却见舒舒转身时衣襟散开一线，露出里头缀满细密符文的里衣。那是萨满法师用青金石粉写的护身咒，他只在皇阿玛亲征时见过的保命之物。
舒舒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突然笑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妾身还备了件特别的..."说着从枕下抽出一把缠红绸的短刀，"喀尔喀部的婚俗——新娘得亲手割断新郎的腰带。"
胤褆望着刀柄上熟悉的狼头徽记，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这是去岁秋狝时，他输给科尔沁亲王的贴身匕首。窗外偷听的小阿哥们吓得集体栽倒——他们从未听过严肃的大哥这样畅快的笑声。
更漏三响时，值夜的宫女看见大阿哥亲自端着合卺酒出来温。年轻的主子只穿着中衣，胸前挂着被割断的玉带钩，嘴角却噙着压不住的笑。而内室的窗纸上，映出福晋正用喜秤挑开绣帐的身影，帐角缀着的金铃铛叮咚作响，惊飞了檐下交颈而眠的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