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届拔旗战实在是状况百出，以至于距离赛恩斯学院校运会圆满落幕已经过去足足一周，网络上与此相关的议论也仍未休止。
反倒是参加了比赛的学生们率先一步从余韵中抽身出来，逐渐陷入沉寂。
十二月正是凛冬降临的季节，一夜之间，浩浩荡荡的冷空气便如约而至，往人们口中呼出的热气里添了几把白霜。
小雨淅沥沥地下着，带着寒意粘上窗户，如果不是有中央空调在兢兢业业的运转着，整间教室必然会被围得像冰窖一般。
顾长坤一手托腮，心不在焉地望着不远处相邻的两张课桌。
今天是举行超能力抑制器发布会的日子，因此宋替玉与何雾的座位从一大早就空到现在。
自从顾长坤知道超能力抑制器的发明者是谁以后，他就忍不住思考起一个问题——如果在成为[地球核心]之前，宋替玉就创造出了抑制器，事情还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境况吗？
他或许能够凭借抑制器摆脱[精神控制]的操纵，阻止不幸的发生。
而一旦躲开了不幸的命运，宋替玉就不再符合继承[地球核心]的条件...
又或者，他确实在那之前就完成了这个发明，只是犹如冥冥中早有注定般，偏偏事发时并没有把超能力抑制器带在身边。
那么一切都是必然。
他胡乱在两种猜想间摇摆，甚至一度萌生过偷偷找个地方观看发布会直播的念头。
“长坤。”柳雪的声音猛然把他的思绪拉扯回来，“你又在发什么呆呢？”
顾长坤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看向她，“怎么了？”
“特调部派来的人已经在校医院等着了。”柳雪一边说，一边有些狐疑地盯着他打量片刻。
见他听完仍旧毫无反应，便继续补充下文，“我们不是说好要陪龚籍一起去把抑制器取出来吗？”
得到这么直白的提醒，顾长坤的记忆总算回笼。
他如梦初醒般应了一声，站起身后就如同一具毫无灵魂的机械，迈着僵硬的步伐往外走。
目睹全过程的柳雪和龚籍忍不住互相对视一眼，眸光之中都蕴含着显而易见的茫然。
两人赶忙带上伞一前一后地跟上去。
犹豫许久，柳雪率先按捺不住问道，“长坤，你到底怎么了？”
“从拔旗战结束到现在都整整七天了，你还是一会儿出神一会儿发呆的，连句多的话都没有。”
“一场比赛而已，输就输了。”
“更何况，现在何雾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听说有一部分人提议让她每天必须佩戴超能力抑制器出门，还有人要求特调部暂停何雾的职务，确保她不会再出现失控的情况后再恢复工作。”
“那可是一呼百应的何雾，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可以说是我们的完胜。”
说到这里，她又灵光乍现，有了新的思路，“还是说…你后悔跟何雾彻底闹翻了？”
顾长坤的步伐伴随着这句话微微有所停顿，霎那之间，就连他自己都不禁感到一阵恍惚。
在过去的七天时间里，他的确和以往判若两人，不仅沉默寡言，行为举止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张扬跋扈，简直可以说是入学以来最乖巧安分的一段日子。
直到现在稍迟一步意识到自己的反常，顾长坤才忍不住开始思索这股不安的起源。
然而答案连他自己也捉摸不透。
于是他摇摇头，轻描淡写地回道，“别乱想。”
即使龚籍的[读心]能力还没有恢复，光是通过这三个字，就足以感知到顾长坤想要避而不谈的态度。
这个话题只能到此结束。
十二点正是午休时间，大多数学生都还在食堂用餐，不仅路上人影稀少，偌大的校医院内更是安静得可以听清窗外鸟啼声。
工作人员显然对特调部医疗人员的来意有所耳闻，因此早早地等在了门口，“你们是高二一班的学生吗？”
见他们点头，又追问道，“龚籍同学是哪位？”
“是我。”龚籍不紧不慢地举起手。
工作人员闻声对着他上下打量一阵，似乎在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病症才会惊动特调部的医师亲自操刀。
可光凭肉眼她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便适时地收回视线，开始为他们带路，“跟我来吧。”
雨还在下，尽管几人绕过了天井下的花园前进，雾蒙蒙的雨花仍旧会顺着风飘散过来，无比刁钻地侵入每一个破绽，从领口或是衣摆处渗透着寒意。
上至二楼以后，工作人员并没有领着他们进入某个科室，而是轻车熟路地走到医护休息室的门外站定。
她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接着才曲起手指，以适中的力度敲了敲门，“楚医师，需要接受治疗的学生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半晌过去，房门终于朝内开出一条缝隙。
随即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位顶着鸡窝头、脚踩洞洞鞋、黑眼圈重到连眼镜框也无法掩盖分毫的中年男人。
他意犹未尽地打了个哈欠，丢下句口齿不清的“请进”后便又迈着虚浮的步伐回到沙发旁瘫坐。
此情此景，让身为患者的龚籍忍不住提出一个合理的怀疑，“何雾该不会是想借‘医疗事故’的名义铲除我吧？”
柳雪仔细想了想，虽然觉得以特调部一贯的行事作风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却也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你这幅八百年没睡过好觉的样子能做手术吗？要不还是换你们特调部其他医师来吧...”
“手术？什么手术？”楚越霄一脸茫然地回道，“不是帮你从肚子里取出什么抑制器就可以了吗？你还有别的毛病？”
龚籍：“......没有。”
“那就赶紧过来坐着。”楚越霄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戴起了医用橡胶手套，“换谁来都是一样，在特调部上班的人全是半死不活的德行。”
“哦，除了何雾。”
闻言，三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回应。
龚籍咽了咽口水，出声提醒道，“那个...医生，超能力抑制器现在还处于生效状态。”
“所以？”楚越霄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东西的存在。
他如实补充道，“所以...离我太近的人，都用不了超能力。”
楚越霄：“？”
五分钟后，四人并排坐在电脑桌前，聚精会神地收看着超能力抑制器新闻发布会的实时直播。
幸运的是，发布会恰好进行到提问环节，且不光只有现场的记者能够提出问题，就连线上的观众们也同样享有这项权利。
楚越霄当即注册了账号发送弹幕。
[超能力抑制器一号实验基地]：请问具体生效范围是多少？
在一众冗长的评论之间，这条字数甚至少于昵称的问题几乎瞬间就被淹没得无影无踪。
连续发了三遍也仍旧得不到任何回应后，楚越霄决定改变话术。
于是乎，顶着身边三位学生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神，他镇定自若地敲下新的评论点击发送。
[超能力抑制器一号实验基地]：什么垃圾发明，生效范围肯定不会超过半米吧？估计搞了半天又只是个噱头，实际上根本起不了作用！
这一段发言倒是很快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人类还有救]：讲解过程是不看的，挑三拣四的毛病是要犯的[翻白眼.jpg]
[灭绝计划暂停]：三米之内众生平等都踏马上热搜了，还在这不超过半米呢？
[爱来自地府]：神金，别在这里发癫
流水般的谩骂不绝如缕，而楚越霄却能心平气和地从中提取到关键信息——三米。
他忽然沉默了。
原本凭借[介入]能力，他无需像其他医生那样用手术刀划开口子就能够直接将手伸进患者体内。
因此不管是安装心脏支架，还是切除肿瘤，对他来说都易如反掌。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无法帮助孕妇把孩子取出来，使其免受分娩的痛苦。
而现在的情况，确实称得上一个难题。
隔着三米的距离，别说是从这位学生的胃里取出异物了，压根连人都碰不到。
又一个五分钟过后，得到联系的校医院工作人员再次敲响休息室的门。
“楚医师，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楚越霄点头，面色凝重地说道，“麻烦帮我准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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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三米长的筷子。”
“好的。”工作人员下意识给出回答，而后习惯性地带上门往外退去。
可动作才刚执行到一半就猝不及防地陷入了停滞。
只见她面带着与刚才如出一辙的笑容重新推门而入，“不好意思，我好像听错了，您刚才说需要什么...”
楚越霄语气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一双三米长的筷子。”
工作人员：“......”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就连炸油条用的筷子也不足半米长。
真不愧是特调部，治疗手法都这么别出心裁、另辟蹊径。
或许是因为心里清楚自己的请求有多么离谱，哪怕耗时久一点，楚越霄也完全能够理解。
可出乎意料的是，不过十分钟左右，敲门声便传入了耳中。
在四个人的密切注视下，工作人员气喘吁吁地扛着两根光滑的长棍走了进来。
“这是...？”楚越霄面露茫然。
工作人员坦然答道，“这是我从院长办公室砍的两根富贵竹，长度应该差不多有三米。”
“......”
宽敞的休息室内迎来一阵短暂的寂静。
想了想，楚越霄决定妥协，于是挽起袖子接过。
这样的场景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不对劲，眼见他提起竹子，将尖端朝向了自己的腹部，龚籍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连忙往后退去，“你想干嘛？不要过来！”
楚越霄站在三米开外，根本懒得做出回应，只是朝顾长坤和柳雪淡淡说道，“按住他！”
......
三十分钟后，那枚许久不见天日的超能力抑制器终于在竹尖的夹击之下，颤颤巍巍地脱离了龚籍的身体。
“这么小的东西，居然能阻止超能力生效？真是不可思议...”楚越霄一边将抑制器捡进塑封袋中装好，一边忍不住发出感慨。
说完才又起身望向龚籍，见他仍然面色惨白，总算是良心未泯地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既然超能力抑制器已经被取出来了，那么对于现在的楚越霄而言，无论是掏个结石还是割个结节那都是顺手的事儿。
然而，龚籍的答案却是，“心里不舒服。”
心理层面的问题他就实在爱莫能助了。
“别纠结这些了，你赶紧试试看能力恢复没有。”柳雪适时开口提醒道。
抑制器在体内待了这么长时间，万一留下点后遗症可不行。
随着[读心]能力的开启，她的顾虑便被毫无保留地传递了出来。
“没出现什么后遗症。”而龚籍的回应，也足以证明他的能力正在生效。
禁锢解除的畅快感令他忍不住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总算不用再像个残废一样过日子了...”
话音刚落，顾长坤便不耐烦地催促道，“行了，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了，你们就先回去。”
闻言，房间里除他以外的三人都不约而同地面露疑惑。
读心视角下，顾长坤倒是心口如一，只希望他们两个能赶紧走人。
柳雪的脑袋上顶着一个明晃晃的问号。
至于楚越霄的心声则是长长一串属于成年人的叹息：见鬼，我怎么到哪都要加班...
“那你呢？”柳雪下意识追问道。
顾长坤却只是淡淡道，“我还有点事情想问清楚。”
同样的态度，他们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感受过一次。
于是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纷纷明智地选择了闭嘴，简单向楚越霄告了个辞便揣着满腹茫然推门朝外走去。
甚至在房门重新闭合后，顾长坤也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给两人留出了充足的时间拉开距离。
这样严加戒备的举动，足以说明他的问题并不简单。
楚越霄勉强打起精神，摘下紧绷的手套，端起水杯喝了口茶，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这段诡异的沉默维持了许久。
直到估算着自己已经不在[读心]能力的生效范围以后，顾长坤才神情严肃地压低声音说道，“楚医生，我身上应该也有一枚超能力抑制器。”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