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幼宁指尖轻叩檀木案几,凤眸微挑看向对面悠闲喝茶的宋洛书,悠哉游哉倚靠在椅背上,样子好生自在。
“父皇。”殿内香炉吐着缕缕沉香,将她的声音也染上几分清冷滋味:”北境战事,可想好了?”
宋洛书闻言,手中把玩的茶杯蓦然一顿。
方才还含笑的眉眼倏地沉静如水,眼底似有暗流涌动,压根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二人静默好久过后,宋洛书才发出声音:“如今你与黎家姻亲关系只差临门一脚,不日这门亲事便要定下来,萧临那孩子苦苦追求你多年,跟着你走南闯北......
“你若弃了他,一则拂了镇北王府的面子,二则便断了皇室与镇北王的联姻的机会,镇北王势必会为了巩固自己与皇族断掉的的势力,与陈太师一党靠近……若再让他执掌北境兵权”
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刃地看向宋幼宁,一字一句道:“只怕这大乾的江山,迟早要改姓了”
“宁儿可想好了?”
宋幼宁闻言眸光微动,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也不多语,心中暗度,
她知道自己夫位的人选确定一定会导致朝堂势力分裂,如今皇室与黎氏一旦联姻,镇北王必然不会咽下这口气...但黎扶宁,脑子里突然出现黎扶宁那张清风朗月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她细细思量过后,终于稳稳开口,对上宋洛书探究的视线,声音清泠却字字千钧:父皇明鉴,北境狼烟一直未歇,屡次犯我边境,从未将我大乾放在眼里过,烧伤抢掠,导致边关百姓流离失所。儿臣每每见密报所言“十有九输”,我军守军将士死伤无数,边关百姓痛苦不堪,每当一想到,便觉心如刀绞”
“儿臣身为大乾公主,理应优先为百姓的安危考虑,而不是仅仅为了自身皇权的安稳”
她眉头紧蹙,神情更加严肃,素来真挚的眸子里此刻异常笃定,眼神炯炯:“儿臣知镇北王掌兵恐生变数,但是百姓何其无辜?若因朝堂制衡而坐视百姓生灵涂炭...此非我大乾之耻?”。
她话音微滞,看着椅子上眉头紧蹙的宋洛书,声音愈发铿锵:“儿臣愿以性命作保,纵使太师与镇北王联手夺权,儿臣亦有周旋之策必使兵权重归天家,边关永固,还请父皇给萧临和大乾万千将士一个为大乾鞠躬尽瘁的机会”。
“切莫因小失大.”
宋洛书眉间沟壑深锁,眸色如古井无波。倏地,他指尖一顿,眼底掠过寒芒:“罢了”
宋洛书脸色肉眼可见的松了下来,宋幼宁原本还紧张一向以仁德著称的父皇不会同意这一战,看到他动的眉心随即也喘放下心来。
宋洛书挥了挥,“都进来吧”,与往常慈祥绵长的语调截然不同,似惊雷一般炸在殿外,殿外侍立的宫人们俱是浑身一颤。
殿门轰然洞开,宫人纷纷进入的空隙,宋洛书声音如冰雹一般砸了下来:“拟旨,北镜屡犯边关,掠我妇孺,屠我城池。”,肃然的声音震动宫人浑身泛寒。
一向最懂礼仪的郭公公也被惊到,痴痴的呆在原地。
“着镇北王领镇国大将军之印,萧临为先锋都督,遣兵二十万,粮草二十五万石,三日之内开拔。”
众人闻言皆惊,殿内霎时鸦雀无声。自登基以来,宋洛书向来以”守成之君”自持,用兵最是谨慎。当年南疆叛乱,群臣跪请发兵十万,他也不过遣了五万精锐;去岁东海寇患,他宁可岁赐金银,也未曾动过刀兵。
而今——
“二十五万大军......”
“父皇”宋幼宁顶着众人错愕的目光,忽而撩起裙裾跪于地,晃的发冠上的步摇叮当作响,神情从为见过的严肃端正。
“儿臣虽顶着大乾公主的虚名,这些年来不过是在勾栏瓦舍里虚掷光阴”
“但儿臣身有公主之责,又为萧世子之友,理应为国尽力,为友尽心,儿臣不求与闻达于天下,只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还请父皇应允,允儿臣一同前往北境,整治萧“
宋洛书指节一紧,他凝视着跪着的女儿,忽然发觉那袭素日里娇艳如芍药的裙裳,现下却热烈如火,燃得热烈。
“好一招以情入局...”宋洛书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若她以皇太女身份出征,虎符即可交之她手,又以萧临故友之名随军,莫说镇北王麾下那些莽夫,便是朝中那些老狐狸,怕也要当她是为儿女私情才奔赴沙场。
谁能想到这纤纤玉指要握的,其实是三军虎符?
“北境之地向来曲折环绕,儿臣没别的什么本身,这么多年来四处云游,倒也对北境路况知之甚多,不如带上微臣,以祝镇北王一臂之力?”
宋洛书眸光微动,指腹缓缓摩挲着青玉扳指,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声音沉缓却不容置疑:
“准”
“传朕旨意...”
宋洛书起身,玄色龙袍上的金线云纹在走动间流转如活物,“着皇太女执三军虎符,总领北征诸事。镇北王为征北大将军,萧临为先锋元帅,三日后开拔,期间虎符一切调令皆听皇太女为准”
他缓步踱至宋幼宁身前,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幼宁...”
“不亏是朕的...好女儿。”语气里藏着只有二人才懂的深意。
萧临眼中骤然迸出亮色,竟不顾礼数,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少年将军笑得眉眼飞扬,活像得了糖人的孩童。
“太好了,宁宁可以跟本世子一同前往北境了”萧临跟个没懂事的孩子一样,在一旁欢呼雀。
郭公公看着这个浑然不觉虎符重量的少年郎,又瞥了眼宋幼宁,这哪是什么两情相悦?分明是猛虎哄着幼鹿往陷阱里跳。
萧临却忽的想起此前离府时父王阴沉的脸:“那丫头心里装着江山,又装着黎家那小子,哪会真心待你?。”
他偷偷攥紧宋幼宁袖口,心底泛甜:“父王这次可算错了,这次是他的宁宁主动要求陪他去北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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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府宁审视完众人的眼色,往前迈了一步,鸳鸯玉佩在殿中散出温润的光泽。
躬身时额前垂下的锦带轻轻晃动,声音如浸了雪水的松墨:“陛下明鉴,公主凤体金贵,北境风霜如刀。”他抬眸看了眼萧临攥着宋幼宁袖角的手,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臣虽不善弓马,亦不善骑射,却自幼熟读《六韬》,可为公主出谋划策,退一步说,若北境狄人若举白幡...总得有个言臣出使谈判的...”
宋洛书望着眼前争锋相对的二人,觉得黎扶宁说有颇有道理,不管此战是否大捷,须得有人替他前往北境商量往来,而黎扶宁...”
他咳了咳,目光扫过黎扶宁,此前三年前他曾出使西域,硬是把战败和约谈成了岁贡条约?此刻他腰间悬着的,可不正是那回狄使"赠"的嵌宝石。
而且自家女儿和萧临那傻小子一向跳脱,二人倘若一和体,也不知道萧允那老小子招不着架得住,若是派个规矩的去看着,也不是不行。
宋洛书目光掠过黎府宁。年轻人站得笔直,跟站没站样,坐没坐样的萧临那傻小子截然不同。
果然,岳丈挑女婿还得是挑能说会道的。
“准卿所奏。”宋洛书玄袖一挥,“正好让狄人瞧瞧,我大乾的笔杆子也是能捅穿狼喉的。”
宋攸宁手中的茶盏猛地一晃,碧青的茶汤泼洒衣裳上,洇开一片深色水痕。
她娇巧妩媚的面容此刻微微扭曲,步摇都歪了几分。
“父皇,这......”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目光在萧临和黎府宁之间来回扫视,活像在看两个瘟神。
一个萧临已经够吵了,再加上个黎府宁?
宋幼宁眼前仿佛浮现出北境军营的画面:萧临整日围着她打转转,聒噪得像只求偶的孔雀;黎府宁则捧着兵书追在身后,滔滔不绝地分析什么“围师必阙,公主应率先出击”。她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不,她决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
“儿臣以为......”她刚想开口劝阻,却见她亲爹似笑非笑地瞥来一眼,那目光活像是在说:活该你不收拾好自己的桃花,活该有今天。
宋幼宁顿时泄了气,颓然坐回椅中,连带着腰间玉佩都发出委屈的碰撞声。她盯着殿顶,忽然想到之前在渝州庙的情景,突然很想去太庙哭一哭,这北征大军,怕是又要变成菜市场了。
宋幼宁缓缓抬头,正巧撞见萧临与黎府宁隔空对峙的场面。
萧临剑眉高挑,琥珀色的眸子里燃着明晃晃的敌意;而黎府宁依旧保持着世家公子的端方姿态,温润的眼底暗潮汹涌,两人视线相接,仿佛有刀光剑影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殿内落针可闻,唯有角落里几个胆大的宫婢悄悄抬头,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等好戏,怕是十年都难遇一回!
宋幼宁绝望地闭了闭眼,纤纤玉指无力地扶住额头,直接将脸埋回椅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