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光耀那张盖着红章的纸,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池塘,激起的不是涟漪,是惊涛骇浪。
法人代表是“村委会”。
你江晚一个外姓媳妇,凭什么说了算?
这两句话,像两把淬毒的刀子,精准地扎进了人群里最脆弱的地方。
“吴科长说得对!”陆三猴的公鸭嗓再次响起,他从地上捡起了胆子,指着江晚,“这是我们陆家村的作坊!就该我们陆家人投票说了算!”
“就是!不能让她一个外人把好处全占了,还拿我们当猴耍!”张寡妇扯着嗓子附和,眼睛却瞟向那些刚才分钱少的村民。
人心里那点不平的火苗,被这两瓢油一浇,瞬间又“腾”地烧了起来。
“要不……就投个票试试?”
“吴科长毕竟是省城来的,还有文件,总不能是骗子吧……”
“十倍啊……那得是多少钱……”
议论声再次变得黏稠而嘈杂。陆常发气得脸都成了酱紫色,指着那几个窃窃私语的人就要开骂。
陆亦川一把拉住他,自己往前走了一步,挡在江晚身前。
“投票?可以。”陆亦川的声音冷得像冰碴,
“但先把话说清楚。今天站到他那边,就是同意把咱们吃饭的锅,亲手交出去。以后人家是给你肉吃还是给你屎吃,你都得接着。你陆三猴,敢为大伙儿的下半辈子打这个包票吗?”
陆三猴被他问得脖子一缩,但看到吴光耀手里的文件,又硬气起来:“有吴科长在!有县里当靠山!怕啥!”
“县里?”江晚终于开口了,她拨开陆亦川,直面吴光耀,“我只知道,军区的首长亲自交代过,要保障我们军供任务的独立性。吴副科长你这份‘意向书’,是比军令还大吗?”
她直接把部队这张虎皮又扯了出来。
吴光耀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显然有些忌惮,但随即又冷笑起来:“军供是军供,合作是合作!这是两码事!我们供销社响应县里号召,帮扶落后村集体,这是政治任务!小江同志,你不要混淆视听,拿部队压我们!今天,我们就讲民主!让陆家村的乡亲们自己选!”
他把“民主”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像是在说“你江晚独裁”。
这一下,江晚和陆亦川真的陷入了僵局。道理讲不通,人心被煽动,连最大的护身符都被对方巧妙地绕了过去。
院子里的气氛凝固到了极点,支持与反对的目光在空中交战,沉默的大多数,则在贪婪和理智之间痛苦地摇摆。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谁家的狗,跑到我们陆家祠堂门口来,教我们陆家人怎么当家了?”
众人回头,只见陆常山,那个平日里只在屋檐下抽旱烟的老人,不知何时拄着根拐杖,站在了院门口。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抬着一张沉重方桌的本家叔伯。
“大爷爷!”陆亦川和村长陆常发都迎了上去。
陆常山没理他们,浑浊的眼睛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陆三猴和那几个动摇的村民脸上。
“三猴子。”他淡淡地开口。
“哎,大爷……”陆三猴的气焰莫名就矮了半截。
“你爹的牌位,还在祠堂里吧?”
“在……在呢。”
“你爷爷的牌位呢?”
“也在……”陆三猴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好。”陆常山点了点头,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那两个叔伯把东西抬过来,‘啪’地一声,一张盖着红布的方桌稳稳当当摆在了院子中央。
陆常山走上前,一把掀开红布。
底下不是别的,正是一摞厚厚的、线装的陈旧册子——陆家族谱。还有一块乌黑发亮,刻着“陆氏宗祠”字样的牌位。
一股无形的肃穆气氛,瞬间笼罩了整个院子。所有陆姓村民,无论老少,都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敬畏。
“我们陆家村,从前清那会儿搬到这山沟里,一共三百一十二年。这上头,记着咱们每一个祖宗的名字。”
陆常山的手,轻轻抚过族谱的封面,“也记着咱们陆家的规矩。”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再次看向陆三猴:“第一条规矩,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陆三猴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替你说!”陆常山的声音陡然拔高,“不敬祖宗,不睦宗族者,出族!”
他又看向那几个动摇的村民:“第二条,里通外贼,损害合族之利者,出族!”
“第三条,见利忘义,卖祖求荣者,出族!”
他每说一条,拐杖就在青石板上重重一顿,那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陆家人的心上。
“今天,你们要投的这个票,不是选发财路,是选要不要把你爹、你爷的名字,从这上头划掉!是选你死了之后,你的牌位还能不能进咱们陆家的祠堂!”
“我问你们,谁想第一个来试试?!”
老人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刚才还心思活泛的几个村民,此刻全都白了脸,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连大气都不敢喘。
陆三猴更是双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
用现代的法律,对付不了人心里的贪婪。但用宗族的规矩,却能死死地扼住他们的根。
吴光耀也没想到,这穷山沟里还能整出这么一套。
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强笑道:“大爷爷,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兴搞封建宗族这一套……”
“闭嘴!”陆常山拐杖一横,直指吴光耀,“这里是陆家村,我是这里的族长。我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你……”吴光耀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你说你是张桂芬的表哥?”陆常山转向那个寡妇。
“是……是的,大爷。”张桂芬吓得声音都在抖。
“他姓吴,你男人姓张,你们哪门子的表亲?”老人追问。
“我……我娘家那边……”
“你娘家姓李!”陆常山一句话就戳穿了她,“一个姓吴的,跑来替我们姓陆的当家,还要卖我们姓陆的产业,你倒是给我说说,这是新社会哪条王法教你的?”
吴光耀彻底慌了,他没想到这老头子看着要入土了,脑子却这么清楚,几句话就把他的根基全给刨了。
眼看就要被村民们当成骗子赶出去,他急了,孤注一掷地举起手里的那张纸,歇斯底里地吼道:“老东西你少倚老卖老!这是县供销社的红头文件!‘关于与陆家村果酱作坊开展合作帮扶的意向书’!白纸黑字盖着公章!你们今天要是敢拒绝,就是对抗县里的决定!我看你们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他把一张“合作意向书”,直接说成了“县里的决定”。
村民们刚被陆常山压下去的心,又被这顶“对抗政府”的大帽子给吓得悬了起来。
得罪祖宗,是死后的事。得罪县里,可是眼前的事!
院子里,再次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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