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间的点心，没有自己动手，出了差错，萧雁南不敢再偷懒，晚膳前急匆匆去后厨，寻得张娘子，腾出一口锅，自己动起手来。先前是点心，晚上换个样式，萧雁南下狠手，选了自己最为拿手的鱼脍。
上等黑鱼，剔骨取肉，用小剃刀去掉小刺，再切成薄片。不知燕王何时得空，为保鱼脍口感，她令张娘子研磨碎碎沙冰，混上秘制酱汁，摆盘装好。
余下的，荤素几样，烧鹅，翡翠虾仁，紫苏汤，添上酱肉干等几样咸菜，满满登登。这些，虽不是萧雁南亲自动手，却是在她眼皮子下做出来的。
晚膳时分，急需表现的萧雁南，一手令丫鬟将膳食送去正房，一手令人去请燕王。
他来得早，一桌子菜肴刚刚准备妥当，一身褐色窄袖长袍，阔步而来。萧雁南有模有样，立在廊下等候。装作不曾发现早间的不妥，柔情似水，“王爷守信，来得早。”
面上笑意柔和，内里却是暗道：这极不好看也不彰显身份的窄袖长袍，有何使人着迷之处，多少日子了，他都穿这个。
好歹是个王爷，这日子过得，不如广和楼前的门子。
燕王久不来正房，许是对萧雁南本就不甚熟稔的面庞，更为陌生，见她和自己说话，默默回视，盯她好半晌，才转身入门。萧雁南落后半步跟上，这厮记着早间之事不是？当时没说不好，现下再来，她可是不会认的。
这人身量颀长，眨眼就到落地门罩。萧雁南在心底里说他几句的功夫，唯见他翻飞的袍脚，以及那雕花窗格之后，原来越远的身影。
嘿，她给他问好，还未回呢。
萧雁南在无人在意的背后，悄悄瞪他。随即相对而坐，殷勤伺候。
“来，王爷，这鱼脍，是妾最拿手的，王爷尝尝好不好。”
燕王不动，嘴角抽抽，萧雁南伸出去那只手，停在半空。这厮，不是不讲究么，怎的记仇起来了。
“王爷？”
萧雁南一手握拳，缓缓抬起眼眸，打量他。刮了胡子修了面，面庞英俊，容貌极好。若非剑眉上扬却嘴角微压，萧雁南定要夸他几句。可惜啊可惜，一张极好的面皮，对着她这样的娇美小娘子，还生气起来。
无奈，自己的错自己弥补，萧雁南尴尬地收回手，自己吃一口，很是满足。
碎冰在下，恰好锁住鱼脍的鲜美，轻轻蘸上一口酱汁，满口芳香，回味绵长。
她是来伺候人的，如此境况之下，自己倒先享受起来。嘴角轻扬，勾起腮边酒窝，娇艳迷人，惹人流连。吃过一口，她尚还记得自己的打算，斜眼看向燕王。眸色微光，星星亮亮。
鱼脍带来的满足之感，从嘴角到眼角，眨眼间浑身洋溢。
察觉燕在看她，小娘子歉意一笑，“王爷也尝尝。我不骗人，这次是真的好。”
燕王微微一笑，伸手夹上一块儿。
这厮也会微笑么，笑得还是这样好看。
他眼尾一束微光，恰似天穹流星，来得急去得快，倏忽照亮整个面庞。魁梧磅礴的面皮，在这一束光的映照之下，多了几丝温暖可亲。
想到这几个字眼，萧雁南登时觉得自己莫不是傻了，燕王，能是个温暖可亲之人？
自己担惊受怕，瞎了眼了。
再一思量，她好好地年纪轻轻，也不至于眼瞎。遂壮着胆子，再度打量男子。猝然熄灭的微笑，如何梭巡，也不能得见。燕王一张脸，恢复如初，冷峻骇人。
哎，自己真瞎了。
“细腻鲜嫩，悠长白甘，不可多得。”燕王夸口道。
计谋得逞，萧雁南喜出望外，“再尝尝这个，虾仁，还有这个，酱肉干。王爷若觉得好，过几日妾腌上一些。出门在外，带上肉干，果脯，方便。”
燕王点点头。
萧雁南手心出汗，亲娘四舅老爷，来了多日，终于是朝前进步了。后半截子晚膳，萧雁南亢奋，一时招呼燕王吃点儿果干，一时使人上来粳米粥，说是粳米养胃，最适合王爷这样出门在外，三餐不定之人，一时又使人上来清茶盥漱。
说起萧雁南盥漱所用的清茶，非同寻常。
寻常人家，不过是清水，亦或是茶水，讲究的，山泉水，雪水而已。萧雁南所用，乃是前年存下的雪水，混上冬日腊梅，埋藏于春日红梅树下，得一年花树精华，取出备用。
盥漱之后，口齿留香，经久不散。
小小一碗水，不可多得。萧雁南既然用了，自是不肯放过。
见燕王较之晚膳前，更为祥和，萧雁南抚摸那于胸腔之中跃跃跳动的心房，趁热打铁，打定主意后出言，
“今日早间妾失手，王爷不曾怪罪，还夸妾好。回头想来，很是不该。是以，准备这些给王爷赔罪。王爷，四梅香是妾惯常用的，想着要赔罪，将好东西一股脑，全都拿出来了，也不知王爷用得惯不惯。倘或不合适，王爷尽管说来，妾让丫头们，准备些王爷喜欢的。”
四梅香，于一个兵鲁子而言，该是太过。
“四梅香？如何得来？”
萧雁南有心挑明自己对他的心意，将如何炮制四梅香，一一说了。她说得兴致高昂，而燕王立在三角高几之后，身姿微斜，半眯眼看她。
萧娘子说道自己得意所在，眉飞色舞。时而圆杏似的眼睛，龛张，时而杨柳似的双眉，轻挑，时而斜眼睨向一旁的丫头，时而掩盖唇轻笑，嗓音清脆，如软风轻抚。活泼可爱，生机勃勃。
泰半光景都是数九寒天的北地，因何生养出这般小娘子。
看上一眼，听她说话，满身的疲倦，荡然无存。
燕王再度眉眼带笑，上身倾斜得更为厉害。
“稀罕不稀罕，难得不难得？”
她询问燕王，王爷不答，反而轻笑出声，这丫头，还显摆上了，“难得难得，极为难得。”
萧雁南心满意足，迎上他的目光，“用四梅香赔罪，王爷觉得如何？”
“如此贵重难得，你一个姑娘家，用着就是。”
萧雁南：不对不对，我要的不是这个。如此难得的四梅香用来赔罪，王爷不觉得我很好，很感动么？
晚膳之后，不待多多歇息，萧雁南招呼柳叶将皂靴拿来。王爷陪她用膳，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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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会儿闲话，谁知道他一会子是否还能得闲。她忙前忙后，整理一番送到燕王跟前。
皂靴较之从前那个，宽大不少，可见用心。
“王爷，试试合不合脚。”
黑色鞋面，同色线沟边，起初不觉如何，及至一脚往里头伸，方才觉出不同。鞋底扎实柔软，甚为合脚。观那缝合之处，同色绣线，走线流畅，针脚细密。
舒适耐看，没花里花哨之物，足见十分用心。
“可还满意？”
萧雁南对自己的手艺，再信任不过。见他不说话，只穿在脚上翻来覆去地看，瞧得人心中没底。
莫不是这人早已忘却皇子金贵，浑然一个北地粗人。
“很好。王妃有心了。”
他毫不吝啬夸赞，眉眼三分笑意，低头之间，额前一缕碎发落下，光纤轻柔，整个人好似披覆上一层软风，褪去凶狠杀气，显现几丝武将的英武之气。
直勾勾盯着他看，被他眉眼间那不可多得的柔和蛊惑，萧雁南含笑再道：“就这？不再夸夸？”
没见过求人夸赞的，燕王噎住。
“我就知道，王爷是王爷，能夸妾两句已是上天恩赐，哪里还有别的。哎呀呀，妾这辈子啊，怕是听不到啦。”
她说罢，目光从他正脸挪开，转而落在他下颌。锋利流畅，耀眼夺目，唯独肤色糙了些，并无君子之姿。突然，萧雁南见他下颌微动，腮帮收紧，像是要说话。
她惊呼，不能看不能看，今儿个太造次了。
收回目光，等他说话。
良久之后，燕王哑声道：“很好。”
嗯？就这个？
萧雁南蹙眉。
“谢过王爷。那此前的账，一笔勾销？”
“没有账。”
萧雁南暗道：这人在前线，也是如此说话的，能急死个人。
小娘子心中烦躁不愉，面上笑意连连，“王爷，数日前那几桩蠢事，王爷能不能忘了。”
燕王点点头。
点头算什么，听懂了不曾，萧雁南不确信，“王爷可是知道，妾说的是哪几件事？”
“忘了。”
萧雁南眉毛倒竖，当即想要起身。这多年来，还没人敢如此和她说话。起身到一半，想起这人是王爷，是北地的天，天高皇帝远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那奋起的身姿，硬生生转弯儿，步履扭曲。迈步一旁圆桌，顺上茶水，乖乖顺顺过来给王爷添茶。
“王爷，夜深了，喝杯茶该歇息了。”
话落，萧雁南恨不得自己左脚踩右脚，昏过去。
有锦囊妙计在手，也不至于如此冒进！
下一瞬，王爷饮茶轻笑。
声音极其细微，偏生萧雁南此刻正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被人瞧见又犯了蠢，生生将这笑声听了去。
右手尚握着茶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气煞我也。
燕王凑热闹似的，“王妃来一壶？”
萧雁南在他一旁立着，自觉他瞧不见，恨恨他两眼，你喝，喝浓茶，熬上你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