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嘉之本来正望着满天星斗出神，回头就见诺敏萨仁提着两只精致的小金罐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她身旁。
“你的中原话总让我觉得你在阴阳我。”柳嘉之打了个冷颤。
“什么是阴阳？阴阳两隔吗？”他笑了笑，将小金罐递过来，“这是我珍藏的奶酒，你尝尝。”
阴阳……两隔……
柳嘉之明显愣了一下，缓缓接过陶罐，拔开塞子抿了一口。
“我们草原的星星美吧。”诺敏萨仁见她没作声，仰头望着天，语气爽朗道，“在我们昭弥部，星星是祖先的眼睛。”
柳嘉之闻言，也跟着抬头，“所以你们的族人才那么善良么？因为天天那么多眼睛在瞧着，好像天网系统。”
“天网？系统？”诺敏萨仁刚喝了一口奶酒，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好奇地偏过头看向她。
“我原以为我的中原话已经炉火纯青了，但是现在看来，还是要跟你这个中原来的小商人多学习学习才是。”
*
柳嘉之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然后直接躺下，枕着自己的手臂。
诺敏萨仁侧过头看着她，说道：“感觉你今日不是很爱说话，是有心事吗？”
柳嘉之闭上眼，笑着摇了摇头。
诺敏萨仁见状，也往后一倒，与她并肩躺在草地上，望着满天繁星。
“还是你在担心你的同伴？”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个叫单兴为的，已经昏迷那么多天了还是没醒过来。我听琪琪格说，你这些天除了吃就是睡，都没去看过他们。”
柳嘉之开口，语气轻松道：“不想见。”
诺敏萨仁更好奇了，侧过身单手撑着头，追问道：“为什么？你冒着生命危险都想救他们，怎么现在又不想见了？”
柳嘉之摸索着从草地上拔了根草，含在嘴里，慢悠悠道：“你记得马屁股上的那根银簪吗？”
“当然记得，”诺敏萨仁立刻点头，“那么粗的簪子，一眼就看见了。”
柳嘉之睁开眼，望着漫天繁星，声音轻得像风：“那就是我那个女同伴干的。”
“什么？！”诺敏萨仁惊得一下坐了起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嘉之依旧躺着，只是斜过眼瞥了他一下，“还能为什么？世间情爱呗，谁知道呢。”
*
“为了情爱？就可以……就可以这样害人吗？”诺敏萨仁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在我们昭弥部，喜欢一个人，是要像守护牛羊一样守护他，像尊重草原一样尊重他。”
他看向柳嘉之，眼神里充满了困惑：“那个叫温映薇的姑娘，她难道不明白，她这样做，可能会害死你们所有人吗？”
柳嘉之依旧躺着，没有回答，只是将嘴里的草茎轻轻吐了出来。
诺敏萨仁见她不语，也不再追问，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重新躺下，望着满天繁星：“你们中原的情爱，真是太复杂，太可怕了。”
“你们俩……不会是情敌吧？”
柳嘉之翻了个白眼：“我有几条命，够喜欢单兴为的？”
诺敏萨仁没听明白，“跟你说话的时候，我总感觉自己的中原话水平不够。”
这次换柳嘉之侧过身，单手撑着头看着他，“我喜欢的人，叫晏井承。”
诺敏萨仁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哦！就是你要我帮忙找的那个晏井承？”
柳嘉之核心发力坐了起来，抄起奶酒灌了一大口，“就是他。”
*
诺敏萨仁双手枕在脑后，好奇追问：“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柳嘉之歪头想了想，嘴角不自觉上扬：“他是个温柔体贴、爱吃醋，打架的时候还特别帅的人。”
“啧，”诺敏萨仁一脸嫌弃，“你怎么比我还肉麻？我夸你一句漂亮，你都浑身打冷颤。”
柳嘉之笑出声，反问他：“那你是怎样的人？”
诺敏萨仁也坐起身，认真看着她：“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有钱人。”柳嘉之脱口而出，晃了晃手里的小金罐，“连装奶酒的罐子都这么值钱，等我走的时候，一定要偷一堆带走。”
诺敏萨仁被逗得哈哈大笑，抬手一指天空：“那我祖先的眼睛可在天上看着你呢，做这亏心事小心被抓。”
柳嘉之又打了个冷颤，诺敏萨仁笑得更大声，得意道：“告诉你吧，我是我们昭弥部的王子。你要多少，等你走的时候我送你便是，不用偷。”
柳嘉之点点头，拖长了调子，故意逗他：“原来是小王子啊。”
她话锋一转，又打趣道：“就因为我和你阿爹一样是中原人，你就这么信任我？那你以后可得小心中原来的人，人心可复杂得很。”
说完，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正欲追问。
诺敏萨仁却抢先一步，“都说了，还因为你漂亮、倔强、又坚强嘛。我看人，不会错的。”
这次，柳嘉之没有被他的直白肉麻到，反而抓住了重点，认真地问：“等等，你说你阿爹是中原人？那你们部落，难道是中原人当的首领？”
*
另一头，晏井承他们一行经过三日的风雨兼程，终于到达了一处隐蔽的戈壁。
驼铃隘到了。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荒凉，而是别有洞天。一道天然形成的巨大石门如巨兽之口，将风沙与喧嚣尽数挡在门外。
而从门穿过，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蜿蜒的溪流从戈壁深处汩汩流出，滋养着两岸稀疏却坚韧的红柳与沙棘。溪水清澈见底，倒映着蓝天白云，也映出溪边错落有致的几间夯土小屋。
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墙壁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在干燥的戈壁中透出几分生机。
小屋周围没有围墙，只有一圈用卵石随意堆砌的矮垣，垣边散落着几个陶制水罐和晾晒草药的竹架。
最引人注目的是屋前那棵巨大的古胡杨，树干粗壮得需数人合抱，枝桠虬曲苍劲，如撑开的巨伞，遮蔽了大半个庭院。
树下摆着一张青石桌，几把石凳，桌上放着一个青瓷茶壶和几只茶盏，屋檐下挂着一个小小的铜铃，风一吹，铃音清脆，空灵悠远。
*
阿姝扶着蒲信下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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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扫过四周的景致，忍不住感叹：“这里不像漠北，倒像我们西苗。”
她又转头看向晏井承：“难怪你说这里也有青节藤，我原是不信的，现在信了。这般有山有水、灵气十足的地方，确实能养出那样的圣草。”
蒲信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溪边藤蔓缠绕，叶片上凝着晨露，恍惚间竟真有几分西苗山林的模样。
他不动声色地往阿姝身侧挪了半步，轻声道：“是很像。”
晏井承颔首道：
“这些都是我师父一点点建成的。这里的土地本质上还是沙漠，我之前说漠北的青节藤，既能扎根西苗阴崖的古木旁，得云雾滋养。也能扎进漠北干旱的沙砾里，靠着梭梭、红柳的根系汲取水分。”
阿姝听得惊叹不已，由衷赞道：“能在沙漠里辟出这样一片绿洲，你们的师父真乃高人。”
喻赤刚从马背上下来，挺直了腰板，有些得意地接话：“那当然！我师父除了脾气固执，心情容易阴晴不定……”
*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你小子说谁固执呢？”
众人皆是一愣，转头望去，只见那棵巨大的古胡杨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只见他面色红润，眼神锐利如鹰，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只见那个人，虽一脸高深莫测，容貌却极为出挑，竟比晏井承他们三人还要好看几分，更添了岁月沉淀出的沉稳韵味。
不觉间阿姝看得有些出神，身旁的蒲信见状，神色如常地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
这边喻赤则打了个冷颤，没敢回头，连忙改口：“我师父自然是世间第一高人！”说罢，立刻转过身，快步上前给那人捏肩赔笑，“师父，您怎么在这儿啊？”
那人哼了一声：“我不在这儿我该在哪？”
话音刚落，他皱了皱眉，忽然反手扣住喻赤的手腕。喻赤心里一慌，连忙讨饶：“师父，我知错了！”
*
可他并未收手，反而神色一沉，运起内力顺着他的经脉探了一遍。
片刻后，他猛地发力，将喻赤往晏井承的方向一甩，厉声斥道：“此番出去惹了这么大的祸，连你自己的小命都差点赔上！”
喻赤被甩得一个趔趄，揉着发晕的脑袋还没回过神。晏井承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师父深明大义，此次之事事关重大，我们也是万般无奈，才不得不来打扰师父。”
那人理了理方才因动作微乱的衣袍，审视着晏井承身后的阿姝与蒲信。
晏井承见状，立马介绍道：“师父，这两位是我的至交。这位是阿姝姑娘，来自西苗，精通医术。这位是蒲信，乃是今年的新科武状元。”
蒲信闻言，连忙双手抱拳，躬身行礼，恭敬道：“在下蒲信，久仰先生大名，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那人缓缓抽出一把折扇，扇面上并无任何字画，他轻摇折扇，神色淡然地开口：“江湖上，人叫我言袂。”
“言袂先生！”蒲信猛地抬头，“您就是当年与曹玮将军一同在三都谷，以少胜多，大败青唐羌人的言袂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