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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 9 章

作者:坐定观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琉璃灯不知何时被搁下,恰好放在舆图上江州的位置,静静散发着昏黄光辉。


    灯影照亮了整个江左,惟有北边的中原地区幽暗一片。


    “……看懂了,”赢秀道:“修大运河,确实功在千秋,便利江左水运。”


    说完这句话,少年刺客抬眸直视着士族门客,清澈眸光比剑光明亮。


    “修大运河可以,累死百姓是不对的。”赢秀的声音很轻,却有很有力量,像是在对抗什么。


    千秋伟业,起于微末。


    谢舟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对此不置可否,漆黑冰冷的眸瞳平静淡漠,温声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赢秀长睫轻轻颤动,“主持督工的是鉴心,我和他说一说。”


    鉴心,王守真的小字。


    他这样语气自然地唤王守真的小字,谢舟眸色变得有些危险。


    他差点忘了,赢秀是王守真的家臣,自然事事以王守真为重。


    将近酉时,麓山中天色已经黑透了,赢秀还是向谢舟告辞,急匆匆地走出谢氏庭院,一直走进黑暗里。


    谢舟本想让人送他回去,赢秀走得着急,他竟然没有说话的机会。


    凭阑望去,四下皆是黑阗阗的无边墨色,惟有小径上枝摇影动,是着黑衣的少年在疾步往回走。


    那日别驾夜宴,赢秀分明不善言辞,却主动站起来为王守真说话,他们之间的感情,全然不是寻常的主仆之情。


    用赢秀的话来说,他们是挚友。


    昭肃帝走进槅门内,地上铺开的巨大舆图维持着原来的样子,那道随手划出来的红线像殷红的长剑,位于红剑中心的琉璃灯明明灭灭。


    楼台外风吹雨打,烛火始终不熄。


    “嚓——”


    琅琊王氏的私邸中,年迈的僮客反复点亮廊下烛火,一盏盏地往里添油,多了倒,少了添。


    屋里纱窗上倒映着两道人影,有个少年儒生夤夜来访,长公子亲自接待。


    屋内,王守真看了赢秀许久,面露无奈,好似妥协般道:“好了,某和那些大户说一声,将营户白丁的俸禄上调,一日只做四个时辰,从寅时到未时,再将运枋木的五人改成七人。”他问道:“这样如何?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问完这句话,王守真沉默下来,不动声色地借着烛光观察赢秀的反应。


    区区一个庶民而已,为何赢秀的反应这么大?


    再想到赢秀永宁八年才下山出世,此前一直待在山中,难不成他从前在山中认识那个殁了的白丁?不然解释不通赢秀为何如此在意。


    “还不够,”赢秀道:“还要为瘐望置办丧仪,添置家产,安置好他的妻儿。”


    瘐望是谁?


    王守真是聪明人,转念便明白瘐望是那个庶民的名字,他想了想,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好。”


    得到预想中的答复,赢秀一肚子郁气瞬间散了,举起耳杯噙了一口清茶。


    入口生甘,极其熟悉的的味道,是当年他在广陵时最爱喝的绿杨春。


    一春生万叶,一叶知新春。


    “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王守真清隽端方的脸上笑容温和,温声唤他的小字:“扶危,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说,我能办的,尽量都给你办了。”


    世人皆说琅琊王氏的长公子明公正道,温润而泽,赢秀与他相处四年,才知道什么叫所言不虚。


    夜色茫茫,少年走了。


    王守真送他出门,慢慢走回去,转头看见方才在廊下不断点灯添油的老僮客。


    士族出身的贵公子停下脚步,望着苍老的僮客,叹了一口气,“您既然效忠我父亲,我派人送您回广陵吧。”


    至于回去后会发生什么,与他何干。


    老僮客手中的灯油骤然跌落在地上,他跪在地上求饶:“长公子,是江州别驾要我盯着赢公子的,他说,主公说了,长公子身边不能有不听话的奴才。”


    王守真缓缓蹙眉:“王誉竟然连某的事都插手?”


    ……


    七日后。


    瘐望的丧仪在涧下坊举行,因着这场丧事,泥泞的小路连夜铺了白石砖,黑水坑也填了,整座涧下坊焕然一新。


    挂满经幡的草庐内,一身道袍的方士正在敲钵诵经,念念有词,要渡亡者往生。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其中不乏出身侨姓的名士清流,听闻是琅琊王氏的长公子出面举办的丧仪,忙不迭地前来凭吊。


    方士忙着诵经,清流忙着给王守真的善举写诗做赋,涧下坊的庶民忙着吃丧仪上的醮食。


    丁零当啷,人声鼎沸。


    赢秀独自立在简陋的灵堂前,少年穿着一身缟素,皎洁灵秀。


    身后有人走过来,影子投到他脚下,拉得很长,瘦瘦小小的,是那个叫做长安的小女孩。


    赢秀记得谢舟给自己看的舆图上面,中原的故都,也叫长安。


    据说那是个很繁华的地方,天朝京师,人稠物穰,花锦世界,有无数的明灯,巍巍的高楼,流水与人潮时刻不停地穿流而过。


    长安认得这个救过自己的少年,也知道他就是那一夜杀了江州坞主的刺客。


    她走上前,轻轻牵起赢秀苍白的袍裾,怯生生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小长安说,不仅要谢谢你帮了我和娘亲,还要谢谢你杀了坏蛋,江州坞主是坏蛋,谢谢你杀了他。


    赢秀听到这句话时浑身僵住了,这件事无法向相识不久的美人门客诉说,刎颈之交的鉴心视作无举轻重的小事,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如此在意。


    只有名字与中原故都相同的小女孩明白他心中所想,告诉他不要愧疚。


    两个时辰过去后,方士结了银子离开,清流带着诗赋归去,庶民吃完了醮食去讨生计。


    人来人去,只剩满地黄纸,被风吹得起起落落。


    丧仪结束后,瘐望的妻女被安置在上城,由琅琊王氏派僮仆照料,自此衣食无忧。


    马车碾过涧下坊新铺好的白石板,载着长安母女走了,沿路两侧的草庐里,灰扑扑的庶民依旧立在门前看着。


    不同于上一次看见板车拉着尸首回来时的麻木,他们苍白灰暗的脸上多了一些艳羡。


    看到赢秀,有人从黑洞洞的门里走出来,上去拉他,口中喊道:“帮帮我吧!小郎君!你是不是认识琅琊王氏的长公子?”“帮帮我们吧,帮我们向长公子说句好话,让他带我们走!”“我们什么都可以做,做牛做马伺候您!”


    汹涌的人潮,宛如趋火之蛾,几乎要淹没少年纤秀笔直的身躯。


    赢秀迫不得已亮了剑,问心剑如同月光展露,看到锋利的剑光,百姓瞬间退了回去。


    一直退到黑洞洞的门里,想要转身进屋,却犹豫不决,立在门后惶惶不安地看着他。


    “长公子只能帮有志之士,”赢秀道:“倘若你们有心上进,便去堰口修大运河,有长公子监工,一日做四个时辰,十铢钱。”


    一语出,整个涧下坊先是寂静了一刹,随后人声沸腾。


    百姓鱼贯而出,隔着一小段距离围着赢秀,又问了些诸如何时上工的问题,得到答复后忙不迭地踩着白石板往沅水堰口而去。


    赢秀还剑入鞘,没有离开,转而沿着涧下坊走了一圈,白石板铺不到的阴暗处,地上都是歪歪扭扭的沟渠,蝇虫环绕,嗡嗡作响。


    草庐顶上大多都是铺草,一摞摞的枯草堆在一起,堆成了这群百姓遮风挡雨的屋檐。


    如果不是遇见了门客,刺客不会留在江州,更不会有机会来到涧下坊,看到这一座座低矮阴暗的草庐。


    赢秀既然看到了,便不能视而不见。


    倘若要借鉴心之力去改变涧下坊,岂非给鉴心添了负累?


    赢秀站在草庐下,若有所思。


    不出所料,这几日沅水堰口来了很多庶民应征,一个接一个,拖家带口地来,日日人满为患。


    堰口一日比一日高,堤坝拔地而起。


    赢秀向王守真讨了一壶绿杨春,亲自登门叫来了谢舟,想让他看看沅水巨堰的壮景。


    堤坝上天高海阔,白鹭冲天,赤膊的白丁抬着枋木,呼号不绝,渐渐凿出大运河的雏形。


    浩渺天地间,人以己力改天换地,这一幕无比壮观,恢宏震撼。


    堤坝高处,赢秀豪爽地饮了一口绿杨春,他是刺客,不懂沏茶,只管用沸水浸了茶叶,随后便喝。


    这样简单粗暴泡出来的茶反而有种甘香,清澈的味道,或许这就是返璞归真。


    谢舟看着他泡茶,饮茶,又举杯邀自己同饮,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默了一默,旋即举起耳杯,噙了一口。


    赢秀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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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待地问:“好喝吗?”


    谢舟道:“……好喝。”


    赢秀道:“那再来一杯。”


    谢舟道:“不必了。”


    赢秀有心想将自己喜欢的东西献给谢舟,但是看着谢舟这张俊美冰冷且面无表情的脸,真的看不出他到底喜不喜欢,而且他没有强人所难的爱好,只得“哦”了一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绿杨春。


    好甜!


    来来往往的白丁时不时朝赢秀打招呼,腼腆又期待地告诉他自己今日搬了几根枋木,将河道凿出了几寸。


    赢秀会兴高采烈地夸他们做得很厉害,等到未时放衙后请他们喝冰冰凉凉的绿杨春。


    谢舟立在他身侧,一时竟有些迷惘,赢秀似乎在哪里都很高兴,而且还能让身边的人也高兴起来。


    遇见赢秀之前,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稀奇古怪的人。


    不远处,前来巡视的江州牧和江州别驾将这一幕收之眼底。


    王誉从前是京师门下省散骑,平调到江州任别驾,依旧是从四品官,出仕二十年,不曾有过面圣的机会,看到赢秀和谢舟,微微蹙了一下眉。


    他知道赢秀表面是个儒生,背地里是王守真豢养的家臣,为人家臣,便要有为主子肝脑涂地的觉悟。


    这赢秀不仅全无觉悟,似乎还把长公子当成至交好友了,没点恭敬害怕,反倒一副蹬鼻子上脸的模样。


    再这样下去,岂非养虎为患?


    还有他身边那个青年,俊美煞气,看一眼便叫他胆寒,那到底是什么人?


    南朝不禁男风,那点子风月之事也不算什么,但是像他这样光明正大地搬到台面上,甚至还在长公子监工的堰口上厮混,实在是让人忍无可忍。


    一旁,知道一切的江州牧恨不得给赢秀跪下,暴戾恣睢的昭肃帝竟然会对一个小小儒生处处留情,纵容如斯。


    这儒生到底有什么稀奇的?


    现在不知道陛下的想法,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妄自行动,更不敢主动去接触那个少年儒生。


    骤然看见身侧的王誉抬脚往他们那个方向走去,江州牧的心脏病都要犯了。


    王誉,你是不是也不想活了!


    年过半百的江州牧直接飞身过去,猛的拽住了王誉的衣襟,在对方惊诧的目光下,老神在在地咳了咳,苦口婆心:“我们来此是来巡视的,巡完就回家,何必另生枝节?”


    这么着急,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在被江州牧强行拖走之前,王誉眯起眼,最后看了一眼赢秀身边那个高大俊美的白衣青年。


    样貌似乎有点像年轻时的当今国相。


    ……那人到底是谁?


    赢秀直觉何其敏锐,刚才有两道视线在盯着他们看,其中一道满是探究,看得他有点不舒服。


    谢舟自然也发现了,他轻轻扫了那两道身影一眼,是江州牧,还有一个不知名的小官,两人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赢秀没有理会那两道目光,望着沅水涛涛,对谢舟道:“等堰口竣工,我和鉴心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在涧下坊起一座渡口,方便坊中百姓卖鱼到荆州扬州。”


    一个渡口对江州来说无举轻重,最多也就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对于大运河来说更加不重要,但是对涧下坊的百姓来说,却能够改变他们的一生。


    “这样一来,涧下坊的百姓也就不会过得那么苦了……”


    赢秀的话戛然而止,他看见谢舟正在专注地看他,那目光像是看见了一个新奇、漂亮的东西,值得紧紧攥在手里。


    那目光其实很熟悉,第一次见谢舟,他就是这样立在冷清的静室内,居高临下地看他的。


    只是现在赢秀才隐隐约约明白那眼神的含义。


    这让赢秀有点难过,不过对他来说,漂亮的美人做什么都可以原谅。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谢舟:“我这样做不对吗?”


    谢舟静静看着他,温凉平静的声音中带着鼓励的意味,“你做得很对。”


    南朝名士追求的赤子之心,出现在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少年刺客身上。


    赤忱,刺客。


    多么古怪。


    现在,这个古怪的少年主动落在了他手里。


    ……


    他会好好珍惜的。


    争取让脆弱天真的刺客活得久一点,长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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