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莺还是上了车，她在副驾坐下。
上车后，驾驶位的男人一直没有说话，林莺也不敢擅自聊起话题，整个人如坐针毡。
好在餐厅很快到了，是一家藏在小巷子里的私房菜。
小巷子是南城的老城区旧房，林莺跟在裴予川身后，好奇地看向他的背影，以裴予川这样的身份性情，应该不会来这种地方吃饭。
她不动声色地跟上，待来到一处木门前，男人停下，抬手推门。
裴予川回头看了眼林莺，示意她先进去。
鉴于刚刚上车时裴予川不容置疑的语气，林莺这次学乖了，也不想再浪费力气和他谦让，抬眸看了眼牌匾，写着‘落风小院’，她垂下眼，径直进了院子。
在她顺势踏入门槛的下秒，裴予川脸上的冰霜尽数消融，神情终于恢复正常。
进来后，林莺才发现这处院子别有洞天，院落装修是典型的苏式园林风格，白墙绿叶衬托，古色古香。
院里还有个八角水井，路过时，林莺探头往里面看了眼，井水透彻，映着自己的脸。
老板看到有人来，连忙出来迎接：“予川，多少天没来了，今儿可算等到你了。”
裴予川轻笑，阔步上前，和老板握手：“向老板。”
向嘉言一眼便注意到裴予川身侧的女孩，长发及腰，眼眸清冷。
他略带皱纹的眼睛看向林莺，又看向裴予川，眼神带笑：“这位是？”
“林莺，我朋友。”裴予川看了眼林莺，不轻不重地介绍，“林莺，这是老板向嘉言。”
林莺冲向嘉言笑笑，礼貌打招呼：“向老板你好。”
“林小姐好。”向嘉言的眼神不住地在裴予川和林莺身上流转，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向嘉言：“今儿可是有早就炖好的腌笃鲜，你们先去坐，我待会给你们上来。”
裴予川：“好，我们先进去。”
说完，向老板便去了前厅，裴予川单手抄在西装口袋，低头看向林莺，眉眼柔和：“向老板做的腌笃鲜一绝。”
林莺轻快笑了笑：“那我有口福了。”
裴予川没再说话，迈步沿着石板路来到游廊最后一间包厢门口，门牌上写着‘入心’两个字。
林莺收回视线，跟着裴予川进了房间。
房间内装修依旧是中式风格，木质餐桌餐椅上铺着铜色餐垫，裴予川在一侧坐下，没等他说话，林莺自动在对面坐下。
男人兀自一笑，有时候对林莺，还是强硬点有效果。
两人坐下后不久，向老板就将腌笃鲜以及其他菜上了来，落风小院没有菜单，每天有什么时令菜便上什么。
腌笃鲜的香气溢满整个房间，林莺的胃不争气地痉挛了下。
裴予川：“碗拿过来。”
林莺：“我自己盛，裴总。”
男人没说话，略宽松的领口解开两颗扣子，明明是松弛的姿态，可他静静地看着林莺，平和的眼神下莫名让人感到寒意。
林莺手指瑟缩了下，抿唇拿起碗，递给对面的人。
裴予川接过林莺的碗，替她盛了碗汤，林莺正欲接，男人却直接帮她把汤碗放在面前，“烫，等会喝。”
林莺垂眸，看着热气腾腾的汤碗，看来温度的确是高，她看了眼裴予川刚刚端碗的指尖，微微发红。
“谢谢裴总。”
吃饭时，两人没再说话，林莺吃得不多，喝了碗汤后，又每道菜尝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裴予川：“吃饱了？”
林莺：“嗯。”
“猫儿似的。”
“什么？”
男人噤了声，单手托在下颌边缘，手边的手机震了下，他拿起手机，是母亲发来的微信。
杜曼：[刚刚你爸又在说你的婚事，予川，妈妈跟你介绍的女孩，你明天不如去相看一下？]
杜曼：[妈妈不想催你的，但你爸爸身体实在不好，别再气他。]
信息看完，裴予川按灭手机，他重重呼了口气，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口，温热的水暂时安抚了他的心。
对面的女孩也在喝水。
林莺的脸只有巴掌大，宽大的杯口几乎和她的下巴宽度平齐，细腻白皙的肌肤被杯口压迫，脸颊两侧呈现出淡淡的弧度。
裴予川盯着林莺看，心绪不宁。
女孩似乎没察觉到，专心喝水，低垂的眼眸使得她的睫毛更加纤长，林莺的眉毛颜色较重，但在这张脸上却不违和。
如此清冷的面孔上，裴予川却从女孩深色的月牙眉看到了倔强两个字。
他摩挲着玻璃水杯，声音低沉和缓：“林小姐对自己在娱乐圈的定位是什么？演员、明星？”
林莺愣住，没料到裴予川会问她这个，她思考几秒：“演员，我只想做个演员。”
“嗯。”男人淡淡点头，“演员是可以结婚的。”
“什么？”林莺蹙了下眉，她听到了裴予川的话。
裴予川调整了下姿势，抬眸看向林莺眼底，凝神片刻：“林小姐觉得我怎么样？”
林莺的眉心皱得更紧了些，她揣摩着裴予川的意思。
可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裴予川刚刚说了结婚，现下又问她这样的问题，这话术很像相亲时候的对话。
林莺心里察觉不对，面上渐渐冷下来，公事公办回答：“裴总能力不凡。”
裴予川轻笑，继续看着林莺的眼睛：“如果我说，我想邀请你和我协议结婚呢？”
包厢里安静几秒，外面似乎起了阵风，木质门窗吱呀作响。
“协议结婚？裴总您说笑了。”林莺下意识拒绝。
裴予川：“林小姐觉得我在开玩笑？婚后我可以给你钱，你不需要钱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娱乐圈的顶级资源。”
林莺的眼眸抬起，第一次主动和裴予川对视，她垂了下眼皮，似是在探查男人的话是否为玩笑。
裴予川眼底平静沉稳，不像是调侃。
林莺的心倏然一沉。
脑海里回想起这些天和裴予川见面接触的种种，这一刻她忽然明白过来，裴予川接近她的目的就在于此了。
林莺自嘲笑了笑，对裴予川这样身份的来说，他口中的协议结婚是个交易：和他结婚的女孩出卖自己，裴予川出卖婚姻。
只不过她不明白为什么裴予川会找到自己。
如此看来，如果她真的答应了裴予川，那和答应娱乐圈那些想潜规则她的男人没什么区别，只是裴予川没有家室而已，目的是一样的。
想到圈内那些油腻又精明却又对女演员虎视眈眈的已婚人士，林莺胸闷起来，胃里翻腾恶心，幸而包厢内的绿茶香熏让她慢慢舒缓不少。
她强装镇定，从木椅上起身，垂臂拿起手边的水杯，里面还有没喝完的半杯水。
“裴总，这些天是我唐突您了，如果让您有误会的地方，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计较，我们后会无期。”
林莺看了眼手里的半杯水，她怒火攻心，本想直接泼在裴予川脸上。
只是想想自己现在的困境，还是忍住了，说完将水拿起，一饮而尽，摔门出去。
包厢内安静下来，淡淡的绿茶香气重新弥漫开来。
裴予川看了眼对面林莺放下的水杯，唇角轻提，他看得真真的，刚刚林莺握着水杯的手指用力蜷缩，应当是生了大气。
林莺大概以为他和那些想要潜规则她的那些男人一样，这些天的相处，不过是为了获取她的信任，然后再恶心她一把。
没猜错的话，那半杯水原本应该是泼在他脸上的。
出乎意料的是，林莺居然一口喝下，没有泼向他。
期待落空，他心口陡然一松，失望隐隐泛起。
拿出烟盒，裴予川抽出支烟，点燃后放在嘴边抽了一口。
随后拿过深墨色烟灰缸，任由香烟燃烧，散出青烟。
-
片场内嘈杂，林莺和演员们还在入戏。
随着导演的一声“咔”，她和其他演员终于放松。
汤美云今天也在片场，拍完后，她直接招呼人拿上蛋糕：“恭喜林莺杀青，快来一起吃蛋糕。”
林莺不好意思地从镜头前离开，走向汤美云，身侧是同事们还有片场老师们‘恭喜杀青’的祝福声。
“谢谢汤总。”汤美云准备的不止蛋糕，还有鲜花，林莺接过。
汤美云笑：“不客气，恭喜杀青，来切蛋糕。”
“好。”林莺点头，放下手里的花，拿起刀切了蛋糕第一刀。
切完蛋糕，同事们都开始分起来，身侧的人将第一块蛋糕递给林莺，她道谢接过，又拿了块蛋糕递给汤美云。
“感谢汤总给我这个角色，这次收获颇多。”林莺谦虚道。
汤美云摆手：“其实是你试镜时候的演技打动了我，不然我也不会随便将角色给你。”
两人边说边来到休息处，寻了两把椅子坐下。
“小林你最近还好吧，上次预支片酬是出了什么事吗？”汤美云又想到了上次和裴氏的饭局，八卦之心又重新燃起。
林莺愣了下，摇头：“谢谢汤总关心，没什么大事，已经渡过，感谢您同意给我预支片酬。”
汤美云笑笑，没接这句话，毕竟预支片酬她也没出多少力，预支片酬的申请一般不会被通过，如果不是裴氏给她投资，她也不会催财务通过申请。
林莺该谢的人是裴总。
晚上的时候，林莺请汤美云吃了顿饭，两人聊了聊林莺之后的规划。
结束后，林莺回酒店，用微博发了个杀青的博文，她只有几十万粉丝，发出后半小时，也只有几十条祝贺杀青的评论。
其中包括之前一起搭戏的演员孙世文，林莺礼貌回复了他。
小楠刚发了消息说，她被分配给了齐絮做生活助理，林莺祝贺她，毕竟齐絮当红，跟着她上升空间还是很大的。
回完小楠的消息，林莺又开始翻看起群内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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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她暂时接到了王导的特邀角色，但她的钱仍然不够。
母亲的治疗需要五百万，甚至更多。
《花落》拍完，林莺也该好好想想该怎么筹钱。
上次从落风小院和裴予川分别后，林莺便回了云城，半个月里，裴予川没有再联系她。
闲下来时，林莺就在想该怎么筹集五百万，她想到了去找父亲林正信借钱，但林正信的现任妻子肯定不会同意他借给自己。
这两天，林莺在考虑去贷款。
正好《花落》已经杀青，她明天便去银行试试。
晚上，林莺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便带着身份证去了银行。
简单诉说了自己的申请后，银行经理拿到她的证件替她查征信以及财务状况，二十分钟后，林莺满怀期望地看着银行经理。
“抱歉啊，林小姐，这边查询后显示您的身份有点异常，您是不是注册过公司？”经理推了推眼镜。
林莺疑惑：“注册公司？我没有。”
经理也眉心皱了下，将证件还给林莺：“实在不好意思，林小姐，您的身份信息不通过，而且您想要贷款的数额太大，我们这边没有权限。”
“还有，如果您自己没有注册过公司的话，我还是建议你尽快去查一下自己的身份信息，这边的确显示您名下有一家公司，而且公司经营状况很有问题。”
经理的话让林莺一头雾水，她毕业后一直在拍戏，怎么会去注册公司？
而且她从没有丢过身份证，也不可能是别人给她注册的。
林莺回了酒店，登录官网查询自己的身份信息，正如银行经理说的那样，她名下还真有一家公司，她心跳如雷，怎么会这样。
带着担忧的情绪点进去，公司名字映入眼帘。
南城邻通外贸有限公司。
林莺震惊，这家公司是他父亲林正信的公司，为什么会变成她的？找到法人变更时间，是三年前，她上大学的时候。
再往下，公司状况一栏上写着经营异常，她再次登录另一个官网，查询邻通外贸的经营情况。
这次她彻底呆住，官网显示邻通外贸经营异常，曾被强制执行三百万，目前还没缴纳，因此公司被查封。
林莺心中一紧，担心这件事会不会对自己出国造成影响，她按照主页的信息找到了强制执行文件，果然，作为法人的她已经被限制出境。
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林莺的手机又响了，是刘医助打来的，她迅速接通。
“林小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刘医助的声音带着喜悦，“你母亲的志愿者申请通过了，目前在排期，这次报名患者比较多，估计要排期一年左右。”
“这期间需要先将住院费用缴纳，大概两百万，你尽快准备，大概一个月吧，不然这个名额会被剔除。”
林莺心里激动起来，转而听到需要先交两百万住院费，她的心又跟着沉下来：“好，谢谢你啊，刘医助。”
挂了电话，林莺心乱如麻。
她身上背负着邻通外贸法人的身份，不解决这个问题她是没办法带母亲出国的，而且现在公司出事，她身份有问题，贷不到款。
林莺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累过，三年来，她在各个剧组流转，变成陀螺也没这么疲惫过。
不是身体累，是心累。
林莺来到洗手间，打开水，冰凉的水冲在手上舒服了一些。
头顶的射灯将她消瘦的脸照亮，林莺看出了神。
她想，如果从十八岁那年开始，这一切都是梦该多好，她依旧是林家父母宠爱的女儿，衣食无忧，或许现在她还能考上研究生出国，尽情地享受生活。
母亲也没有出车祸，在她学习间隙给她做好吃的，陪她买各种漂亮衣服。
母亲出事那天，林莺的眼泪便流干了，这五年她从没有哭过。
可现在，她忽然看不清前路，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邻通外贸的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筹钱，解约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走演员这条路，巨大的无助将她包裹。
十几分钟，指尖一直泡在水里，泛起褶皱。
林莺抽了张纸巾擦干，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什么时间，房间内昏暗异常，只有手机屏幕的荧光照亮着她这一块地方。
她拿过手机，显示好几条微信。
解锁手机点进去，是秦觅发来的祝贺她杀青的信息。
下面还有一条消息，是裴予川的。
裴总：[恭喜杀青，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林莺浮肿的双眼看着裴予川的信息，漆黑的眸子闪了闪，心脏跟着无征兆地快跳了几下。
在落风小院那晚，裴予川曾邀请她协议结婚。
昏暗中，林莺极其庆幸，那晚没有把水泼在裴予川脸上。
林莺平复了下心绪，点开手机键盘，回复裴予川的消息。
林莺：[不知裴总上次说得还作不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