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莹白的月光被窗棂切割成惨白的格子，在地板上投下扭曲的影。空气中浮动着阴冷潮湿的气息，仿佛有什么东西缓慢地渗透进来。
“找到了啊。”
一道沙哑的低语在室内响起，那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些许抑制不住的兴奋。
床上的人盖着薄被，双目闭合，呼吸平稳。
“好香的□□……”阴冷的气息从脚底攀上，黏腻冰凉的触觉如同蛇一般缠住沉睡之人的脚踝，随之缓慢上爬。
它在试探，床上的人是否已经熟睡。
它颇有耐心地一点一点往上挪动，湿冷的吐息几乎要贴上床上之人的侧颈。它停下动作，深嗅一口，贪婪地吸食他身上的生气。
……等等。
那东西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不等它撤离，身下之人骤然睁眼，握着一把刀柄镶嵌玳瑁、刀身刻满符文的匕首狠狠刺向它，并顺势跃起。
那鬼物反应极快，在匕首寒光刺破黑暗的刹那，它黑雾凝成的躯体骤然扭曲，堪堪避过致命一击。
刀刃擦过它溃烂的半边面颊，腐肉被符文灼出“滋啦”声响，腾起的黑烟里翻涌着腥臭的气味。
它扭曲的面孔上隐约浮出几张痛苦的人脸形状，又转瞬被淹没。
“居然是个道士。”厉鬼厌恶地盯着那人手上的匕首。它溃烂的眼眶里渗出粘稠血渍，嘶哑的嗓音仿若生锈的锯子在拉扯朽木。
“真吵。”
那人薄唇微张，吐出的二字如碎珠落玉盘，冷冽又无半分温度。他说话时睫毛都没颤一下，月光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投下光洁的影。
话音未落，他已纵身掠起，衬衫下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匕首直取鬼物头颅。
“不自量力！”厉鬼发出嘶哑的怪笑，身形倏然散作漫天黑雾，如同被风吹散的鸦群。
匕首刺了个空，而下一秒，那团黑雾已在床尾重新凝聚，它腐烂的手指暴涨数寸，无数蛆虫附在上面，裹挟着腥风直掏季晏殊心口！
“小八，还没找到这个世界的坐标吗？你再慢点任务对象就要没了。”谢游闲看着眼前打斗的一人一鬼，捏了捏鼻梁，声音温润中夹杂着些许无奈。
“快好了快好了！啊啊啊妖魔鬼怪快离开，不准动我家小季啊！”软糯的声音带着急切，手里噼里啪啦响个没停。
谢游闲，一个热心助人的五好青年，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路遇溺水人士，他二话不说跳下去救人。熟料那人不仅百般不配合，还把筋疲力竭的他踹进了河里。
恰好这时来了个自称重生系统0821的玩意，说可以帮他完成一个心愿，包括复活。但作为交换，谢游闲要跟它一起进入小世界，感化反派、消除bug。
任务完成可以复活，任务失败也没有惩罚。
谢游闲对生死看得很淡，但极重视诺言，他隐约记得和谁有个没完成的约定。谢游闲不想带着这个约定重新投胎。
于是谢游闲尽管不擅长和人交心，但还是答应了绑定系统做任务。
结果这个系统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操作了三天愣是没把谢游闲成功传入世界——他无法对这个世界产生一丝影响。
“快好了快好了，宿主你帮我看看，我们家小季还活着吧？”0821急得团团转，连一个眼神都分不出来。
谢游闲闻言抬眼望去，就见季晏殊踩着床板腾身而起，匕首狠狠钉入那鬼物的天灵盖。
“啊啊啊——”恶鬼疯狂扭动，黑血顺着扭曲的头颅汩汩流淌。
季晏殊不紧不慢地把攥在手心里的一张黄符拿出来，往厉鬼身上贴。符纸接触鬼怪的瞬间燃起金光，恶鬼身上被符火灼烧的地方滋滋作响，黑烟升腾。
小朋友还挺厉害，谢游闲想着，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季晏殊身上。
他的鼻梁高挺，眉眼如霜覆雪，薄唇色泽浅淡，神情淡漠。一头利落的乌发，额前几缕碎发随意散落。
月光透过窗子，将斑驳的光影投在他染血的侧脸上。乌黑的血珠凝在他鸦羽般的睫毛末端，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欲坠不坠，衬得他白皙的面颊越发冷艳妖冶。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连呼吸都没乱一下，就好像他是拔了根野草，而不是杀了只恶鬼。
“活着呢。”谢游闲安抚地开口，却见那只眼看就要魂飞魄散的恶鬼阴毒一笑，它溃烂的腹部裂开血盆大口，竟吐出三只伥鬼！
谢游闲这才看清它身上贴着的符纸上面写着的字——“镇鬼符”。
谢游闲目光转向季晏殊，他的眉峰紧拧，显然对这鬼的“死缠烂打”感到厌烦。谢游闲目光扫视房间，猜测季晏殊刚才那张符纸是最后一张。
“小八，还要多久？”谢游闲的声音仍是不疾不徐，眼睛却紧紧盯着季晏殊。
三只伥鬼同时从恶鬼溃烂的腹腔里爬出，像被剥落的树皮般簌簌抖动着站起。它们没有五官，只有三张黑洞洞的大嘴，嘴角咧到耳根，涎水混着黑血往下淌。
季晏殊的睫毛垂着，在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他指腹擦过匕首刃口，血珠滚落时带起一线寒光。
伥鬼扑上来的瞬间，他旋身错步，匕首横划。
“嗤！”
第一只伥鬼的头颅应声飞起。
然而那只伥鬼在头颅落地前化作黑雾重新凝聚，它趁机缠上季晏殊的手腕，尖牙狠狠刺入皮肉，季晏殊的脸色瞬间煞白。
季晏殊不顾手臂上的酸麻疼痛，反手将匕首重重插入那鬼的天灵盖，鬼嚎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第二只鬼悄然绕到季晏殊背后，枯爪般的手指插向他后心。
“咔！”
季晏殊猛地转过身子，硬生生用手肘格挡。他闷哼一声，却借着剧痛清醒的瞬间抬腿横扫，将那鬼一脚踹到墙上。
第三只鬼扑上来死死抱住季晏殊的腰，同时将他的双臂禁锢在内。不待季晏殊挣扎开来，又一只鬼缠了上来。
挣扎间，匕首掉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清脆的响声。
季晏殊的脑袋开始天旋地转，在阵阵眩晕中，他的眼前出现重影，只见那只被踹到墙上的鬼摇晃着头脑起身，又变出无数分身，一齐朝季晏殊飘来。
谢游闲感觉有些不对劲，他正要开口，就听见脑子里传来0821激动的声音：“找到了！”
随后谢游闲的身体传来一阵被挤压感，慢慢从无人能见的透明人变成了有身形的鬼影。
说是鬼其实也不太像，因为除了没有影子外，谢游闲和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谢游闲无暇查看不停闪烁着蓝光的任务面板，他飘上前去，掐上那只鬼的脖子。
黑气缭绕间，谢游闲的袖口被阴风拂起，露出一截如玉的腕骨。他正要将那只鬼甩出去，却见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化作黑气顺着谢游闲的手臂游走。
“小八？”谢游闲轻轻唤了声，尾音因为困惑而微微上扬。他发问的同时手上动作不停，如法炮制地把另外两只鬼拎了出来。
“大概是因为宿主你这只鬼的怨气比较大，所以能够吸收比自己弱小的鬼魂。”0821翻阅世界背景资料，依葫芦画瓢地给出解释。
“这样啊。”谢游闲温声应道。
面前的季晏殊没了鬼怪作支撑，直挺挺地往前砸，谢游闲下意识张开双臂，将人稳稳接住。
感受到怀里传来的温热触感，谢游闲想起小时候听家里的长辈提起过有关鬼神的说法：
人属阳，鬼属阴，人间阴阳界限分明，除却中元节，平日里鬼是触不到活物的，否则人间就要大乱了。
难道任务世界的设定不太一样？
谢游闲眼里闪过一丝探究，却发觉怀里的人呼吸重了几分，他垂眸看去：
季晏殊额前那几缕碎发，此刻被冷汗浸透了，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那两片淡得近乎无色的薄唇，此刻反常地显出几分艳色，像是有人用笔蘸了朱砂，沿着他紧抿的唇线描了一道。
最要命的是那双眼。
那冷冽如深海的眼眸此刻蒙了层雾，目光穿过蒸腾的热气，竟透出几分脆弱。
“小八，能不能帮我检测一下季晏殊的身体情况？”谢游闲轻轻拨开季晏殊汗湿的额发，问。
“宿主！”0821惊呼一声，却在触及谢游闲不骄不躁的眉眼时，放低了声音，“系统显示，小季正在发烧，38.7℃。”
“知道了，别担心。”谢游闲低声应道，又安慰了一下才上任就出岔子的小系统，“小八，帮我找找季晏殊家里的退烧药在哪里，好吗？”
谢游闲扫了眼床铺上斑驳的黑血渍，指尖在空气中虚虚一划，又收了回来。这么私人的物品，他不好自作主张地换了。
沉吟片刻，谢游闲俯身将人妥帖地安置在椅凳上。
“宿主，小季家里没有退烧药，怎么办呀？”0821变出虚拟实体围在季晏殊身边转，浑身丝线因为焦虑而收缩。
谢游闲伸手捋了捋小系统乱糟糟的丝线，语气柔和得像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没关系，交给我。”
谢游闲转身去了浴室，淅沥水声响起，片刻后他带着拧干的湿毛巾回来。
谢游闲半蹲在季晏殊身前，动作轻缓地替他擦拭额角渗出的汗。
季晏殊在昏沉中皱了皱眉，无意识地偏头避开冰凉的触感，却被谢游闲用掌心抵住后颈，力道不重，却不容抗拒。
反复多次，掌心下的温度才稍微降低一点。谢游闲感受着指尖下跳动的脉搏，垂眸敛去眼底的晦暗，起身去了厨房。
冰箱里空空荡荡，只有半盒牛奶和几颗蔫巴巴的青菜。
谢游闲叹了口气，从储物柜里翻出半袋米，他挽起袖口，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米粒在他的指缝间一遍遍淘洗，最后加水煮上。
谢游闲倚在流理台边，在等待的间隙中闭上眼睛，想起来很久以前的做的一个梦。
粥香混着氤氲热气弥漫开来，谢游闲正要睁眼，就感到脖子被一个冰凉的物什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