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睡觉，再动，我们绑脚了。”就这样水灵灵地把自主翻身权送出去之后，姜稚水被迫老实了。听着两个百灵鸟的绝美歌喉，盯着老旧掉皮的天花板，折腾了一天的她终究也陷入沉睡。
“起床了。”姜稚水是被摇醒的。
没睡多久的姜稚水艰难地睁开眼，昨晚捆她的两个护士正站在她的床边：
“之后听话点。”
姜稚水只能顺从地点点头，活动起自己失而复得的双手。坐上小板凳，她接过稀薄的白粥，用勺子翻了翻，里面只有几根菜叶子。虽然她知道所谓“精心调配的个性化饮食”是虚假宣传，但这种程度的纯素宴还是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快吃吧。”是昨晚那个在发药时给她善意提醒的眼镜女士。
“怎么才能……吃到肉？”姜稚水的哽咽半真半假——眼泪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快速斩获信任的利器。
“给钱。”正中姜稚水下怀，女人指了指走廊另一边VIP病人们餐盘里独属荤菜的浓丽颜色。
“广告……不是说免费吗？”
“是免费啊，普通病房免费。”
“昨天晚上……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你刚来，可能不清楚。我们12层什么疑难杂症都有，住久你就习惯了。”
“你住这多久了？”
“一个月，又或是两个月？”姜稚水知道她没撒谎，因为她的病服没姜稚水那么新，但也绝对算不上旧。
“你也是……沈医生收进来的吗？”
“我还没在这见过第二个医生。”
“那些是什么药？”姜稚水指了指不远处护士推车里的药袋。
“不知道。”
“都被扔到这儿来了，就别问那么多了，有时候傻点对自己没坏处。”
“什么……”
“伸手。”姜稚水的发问被护士发药的声音无情打断。
姜稚水今天倒是有药了，只不过新问题接踵而至：
“吃完早饭，我才能发药给你。”
“我想打个电话。”依照计划，第二天早晨她得给夏姐报平安。
“不行。”
“我想加钱升VIP病房，能先和家属打电话沟通一下吗？”
“你跟我来。”果然，利诱可行。
“说快点。”护士掀布，开锁，投币，再熟练不过。
“……姐，我是小姜，这里挺好的。但你能再转点钱给我吗，VIP病房的待遇相对更好。”护士站得非常近，姜稚水被两道强烈的视线紧密包裹着。
“好，我再去……嘟……嘟……”
“怎么断了？”
“15秒时限，电话会自动挂断。现在没到8点，负责普通与VIP病人交接事项的护士长还没来，还有，要拿到医生下的病情稳定诊断书，你才能被升到VIP病房。你运气倒是不错，‘VIP4’昨天才空出来，沈医生今天上午也会来巡房。”行吧，也算是报成平安了。
既然一时半会吃不到肉，那眼下为了拿到药，姜稚水就只能和素粥作伴了。回到先前的座位上，磨磨蹭蹭地把粥喝了个大半，总算是拿到了药，把药藏在口腔深处后，她刻意地做了个吞咽动作，而后张开嘴给护士检查。
“我想去一趟卫生间。”在护士充满疑心的审视里，姜稚水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表情。
“去吧，去完回来还得绑。”
走进病房卫生间，姜稚水小心翼翼地把嘴里溶了小半的两颗药拿出，放入她昨晚换衣服时藏在袖子里的小密封袋，又把小密封袋塞进自带毛巾里的隐蔽口袋里。做完这一切，她点下马桶的抽水按键，洗手，面不改色地开门。随即她被带走，双手被布条捆上木椅子的扶手。
时针指向“8”的瞬间，电梯恰好响了。沈时颀长的身影先一步出现，冷脸护士紧随其后。刚才给她发药的护士走到两人面前，说话时指了指姜稚水，大概是在讲她要升病房的事。沈时点点头，和冷脸护士说了一句话，就往她的方向走来。
“你跟我来。”他弯下身子解开姜稚水腕上的死结，温柔的眼神对上姜稚水的视线。
两人进了一旁的诊疗室，沈时的嘴角掀起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坐。”
姜稚水坐上病床，看着对方在自己身边坐下。
“啊。”猝不及防，姜稚水的额头被对方的手指骨节重重敲了一下，而后她的嘴被扔进一颗药丸。
“这是什么？”姜稚水故技重施。
“糖，用来给你舒缓心情。”
“给你做个诊断，很快。如果顺利的话，你今天下午就能住进VIP病房。”一个怀表在她的眼前出现，晃动起来。
“让我起来！”在怀表的规则律动里，姜稚水的身体不受控地抖动起来，类似千万只蚂蚁在噬咬着她的疼痛感使她几近窒息。关键是，被她藏在口腔角落里的药丸随之不受控地滑入喉间。
回应姜稚水的只有空气里淡淡的线香味与沈时的手，他凑得很近，暖厚的触感包住了姜稚水不安的手。一个轻推，她回到病床上，再动弹不得。
“放松，闭上眼睛，我有个故事要讲给你听。”低沉的嗓音钻进姜稚水的耳膜，温柔的语气带了浓重的蛊惑意味，她渐渐合上眼。
“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姜稚水猛地睁开眼，她只知道自己刚才做了场以一个小男孩为主视角的噩梦，但现下她竟然回想不起其中任何场景。
“我给你开诊断书。”在他转身前，她敏锐地察觉到他微皱的眉，以及镜片后他淡红色的眼尾。
姜稚水忽感一阵细密的刺痛，摸向后颈，却只是平滑无异的肌肤触感。斜靠在床边静静等了一会儿，她的四肢才重新有了力气。此时，沈时也走进诊疗室：
“诊断书开好了，护士长已经在办交接手续了。”
跟着他走出房间，天光已经大亮，姜稚水看向时钟，竟已12点。沈时没管她，走得很快，径直去了电梯处。冷脸护士走了过来：
“你跟我来。”
姜稚水跟她到了走廊另一头，长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饭盒。
“大家都吃完中饭了，这是沈医生特意给你买的饭。”
姜稚水打开饭盒，香气扑鼻。在人类最本能的需求面前，任何事物都得让路。吃完入院以来第一顿饱饭，她的头脑越发不正常地发昏，心中了然是药和“糖”的作用，顺势趴上桌子补觉。
“姐姐？姐姐？护士长找你。”姜稚水又一次被摇醒，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挂着关切表情的狗狗眼少年。
“你跟我去把钱交了，然后收拾一下，就可以住进‘VIP4’了。”冷脸护士即护士长。
“你哥来了，现在正在会面室等你。”这句话是对男孩说的。
闻言，男孩一脸兴奋，轻车熟路地蹦跳着离开。和护士长去了位于3层的缴费处，姜稚水也和自己的手机短暂地会了个面，期间还自掏腰包，美美痛失了自己从毕业以来的攒下的全部积蓄。离开时，她从同在3层的会面室玻璃小窗里瞥见男孩对面坐了个穿着藏蓝色衬衣的清瘦男人，但她没能看到正脸。
“之后我的家属也能来看我吗？”
“等你住了一年之后，就有被探望资格了。”
姜稚水失语，由此可见，她两个月的心理预期还是过于短了。
“12层到了。”
昨晚刚刚入住的姜稚水并没多少东西要收，从护士长那拿回“违禁物品”后，她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和包进了单人病房，这里的环境和普通病房可谓天壤之别：供她随意开关的空调、柔软的床被、配套设施完备的卫浴间、不大不小的电视和光洁如新的桌椅……锁完门，她把毛巾里的药塞回行李箱，再把“调查装备”一一放置在触手可及却又隐蔽的地方——在单人病房，她才能毫无顾忌地做这些事。好不容易忙活完，姜稚水没在床上瘫多久，房门又被敲响：
“你好了吗，该吃晚饭了。”是饼干女士的声音。
“好了好了。”姜稚水迅速换掉病服，打开门，在正向她招手的饼干女士身边坐下。
“这是我女儿，我陪她住在这里。她不能讲话，还得拜托你多照顾。”饼干女士拍了拍坐在她另一边的年轻女孩。
穿着纯白布裙的女孩像一朵没有香气的花。光洁莹润的皮肤上是漂亮的眼，纤瘦的鼻和樱桃小嘴，但她木讷到极点的眼神将五官独特的灵动感消磨殆尽。最为古怪的是，不管是听到两人的话语，还是被轻拍，她都紧盯墙壁，一动不动。
“哈哈，她特别内向。”饼干女士见女儿没有反应，只能用笑声缓解骤然降至冰点的氛围。
“我叫小姜，怎么称呼您？”
“叫我周姨就行，大家都这么叫。”
“姐姐？”姜稚水本想继续和周姨打听，狗狗眼男孩就从她身后出现了。
“你好呀。”
“我叫温咸星，温暖的温，咸淡的咸，星星的星。”
“我姓姜。”
“那我叫你姜姐好了。”温咸星似乎对她的有所隐瞒毫不在意，依旧一副热情模样。
“那我叫你小温？还是星星？”她喜欢温咸星的眼睛，澄澈黑瞳熠熠，像碎星落在湖面上。
“……星星？好啊，我哥也这么叫我。”男孩愣了一瞬，继而回过神。
“你哥是不是常来看你？”
“对啊，他是个作家，平时挺自由的。”
“你心真大，什么都说，你就不怕我是坏人？”看着他干净的眼神，姜稚水忽起了逗弄的心思。
“因为，你和我们不一样。”
闻言，姜稚水表面虽维持着笑容，实则心跳停了半拍。自己这是暴露了？
“我去拿饭。”温咸星朝她一笑，在她开口前起身离开。
突然，整条走廊闪起红灯，尖锐的警报声响彻整个12层。大约半分钟后，警报声停，灯光恢复如常，一个古怪的电子面板从姜稚水的智能手环中弹出：
“尊敬的12层病人，请问您是否愿意接受一个有趣的游戏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