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胜利的喜悦连同予辰即将归家的期待,犹如一盏摇曳生辉的油灯,照亮了黎明之前最浓重的黑夜。顾氏觉得行将入土的日子瞬间有了盼头,予珺早早将大哥的房间打扫收拾一新,专等着他回来畅谈上一天一夜,把这些年家里发生的事情,连同自己心境的转换,一五一十好好儿给大哥讲说讲说。大哥在队伍上都经历了什么?他在做着怎样的工作?遇见了什么人,也都是予珺这些年来日日夜夜萦绕心头,迫不及待想要问个明白的心事。
可日子如流水般倾泻而逝,眼看着北平城里的大小衙门相继改弦更张换了招牌,几乎每天都有庆祝游行的学生打着横幅举着鲜花熙来攘往欢腾过市。胜利的喜悦终于如滴入清水的墨汁般层层氤匀,渲染开来。北平古城觉醒复苏,渐渐焕发了生机与活力。只是予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隔绝开来,心神不宁忐忑不安,完全无法融入这举国同庆的喜悦的浪潮。她求了力生好几次,拜托他去队伍上打探情况。力生却每每答复她队伍上行事最讲究组织与纪律,一切都要服从安排听指挥,一样儿一样儿挨着个儿地落实。现下我们刚刚胜利,多少大小事情千头万绪,予辰也需要把在西山队伍里的工作做好收尾和交接。力生总是要她放宽心,说予辰平安无事一切都好,回家团聚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转眼就是中元节了。马尾巴胡同里的老街坊们相约同去永定河畔放荷灯。天色黑尽后的永定河水暗波涌动,一如世人心底翻腾起伏最难将息的思念。高高在上的惨白月轮好像失去血色的濒死的脸,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劫后余生悲欣交集的人世间。星子们齐齐隐入夜的幕布里,仿佛不忍见证这阴阳两隔欲哭无泪的凄惨景象。八年抗战,民不聊生,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亲人亡失在这场敌寇入侵的飞来横祸之中。如今我们打胜了,日本鬼子终于宣布投降滚出了中国。可是那些无辜枉死的挚亲挚爱却也再难寻回,永远遗留在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苦厄岁月里。
时庭峰蹲在河畔,艰难地俯下苍老僵直的脊背,将一盏曳动着微火的荷灯郑重放入水中。莹莹之光照亮了河水倒映的那张酷似兄弟时庭林的容长脸庞,时庭峰再自抑,任由潸潸而下的老泪划落水中,激起一圈圈不散的涟漪:“二弟,家里人都来给你放荷灯来了,你瞧见了吗?乱世不长眼,怎么就把你给收了去哦……”予珺透过迷蒙的泪眼目送那盏小小的荷灯越漂越远,仿佛一叶孤舟载着父亲生前种种,荡入了永决的幽冥之中。她知道父亲是舍身成仁死得其所,亦为父亲大义为国的抉择振奋骄傲。可自此以后的每一个团圆之夜,家里的月亮都缺了一个角儿。思念的狂浪越发汹涌,一点点淹没了予珺的心灵。
顾氏固执地推开予珺,颤颤巍巍地把手里的荷灯放入水面,她腿脚一软,险些支撑不住扑倒在地,予珺无声地搀扶住她,一手揽住母亲单薄瘦削的肩膀,由着她肆意发泄那些沉积心底永难消逝的极致之痛。“予隆,我的儿啊!你把娘的心肝儿魂魄一起带了去啊……你好狠心!母子一场,都没来得及孝敬双亲,怎么就狠心撂下我们去了呢……如今你们父子在下面团聚了,你们可时不常给我托个梦来,要不了几年,我就能跟地下的你们团圆了……”荷灯漂远,顾氏昏花的双眼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竟隐约望见了小儿子调皮稚嫩的笑脸,予隆依旧猴儿似的没个正形儿,夸张地朝母亲挥舞着手臂,挤挤眼睛桀然一笑,旋即随着四散的水波隐去无痕了。
予寰和淑珍在距离他们稍远的河边立定,淑珍艰难地俯下沉重的身子,将手里的两盏荷灯放了,未及开言,泪已千行:“爸爸,妈,我和予寰今儿给您们二老放灯来了,如今我们打赢了,把害死您们的日本鬼子和狗汉奸全赶出中国去了,您二老大仇得报,终于可以瞑目九泉了……家里老小儿都好……您二老甭惦记着,这往后啊,太平安宁的好日子就快来了。”予寰默然听着妻子且哭且诉,呆望着那两盏荷灯忽忽悠悠并排荡远,岳父岳母本已模糊的影子再次清晰地浮上心头,他恍然觉得好像隔了好几辈子那么遥远,他们竟已走了这么些年了啊!待淑珍立起,背转过身去拭泪时,予寰蹲临水边,珍重地放了手里的荷灯,那是给淑凤的。目送着渐次远去的灯火,予寰始终未发一语,只在心里头默默念叨:“凤,我给你放荷灯来了。打从鬼子进城这八年,真如同痴梦一场,梦醒了你我却已阴阳永诀,今生今世的缘分算是尽了。假如真有来生,我一定还能找着你,还给你一世幸福。”
予珺只觉得胸中哀恸瘀滞阻塞,几近窒息,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环顾四周,只见夜阑无波的永定河蜿蜒数里,星星点点,竟已浮满摇曳闪烁的荷灯,仿佛星河点缀的漫漫长夜,又好似一双双永难瞑目的鬼眸,含泪注目人间。一盏荷灯就意味着一个支离破碎天人永隔的家庭,予珺突然觉得那悸动的微茫变得异常刺眼,她调转视线,猝不忍视。回首间瞥见力生正蹲在不远处放荷灯,予珺移步上前,柔声问道:“这是给芸瑛的?”烛焰照亮力生方阔硬朗的脸庞,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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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并未有泪,坚定如铁的目光炯炯如炬:“不,是给博宇送的。这孩子骨子里头并不坏,跟他那对儿畜生爹妈不是一路。我们好歹称兄论弟过,我送盏灯给他,帮他照着点儿轮回投胎的黄泉路,但愿这孩子来生能投生个好人家儿。”“嗯,我还以为……”“二小姐,其实这么些年了,我始终不信芸瑛没了!她的尸首至今也没找着,不怕您笑话,我总觉着如今咱们打赢了,日本鬼子也滚蛋了,指不定哪天芸瑛兴许突然就回来了,我一直这么信着,也一直这么盼着呢。二小姐,你说会吗?”力生的大圆眼睛一亮一亮地盯住予珺,予珺微一踌躇,旋即笑道:“会的力生,我觉得会。云瑛姑娘若是真回来了,看到现下的你,她也一定欢喜欣慰,为你感到得意自豪的。”力生再不言语,望着他亲手放下的荷灯悠悠远去。
晚秋为聂老放过荷灯,贴近予珺身边耳语道:“予辰大哥还是没有消息吗?”予珺凝望着起伏漂动的莲灯,迟疑良久才低声说道:“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我托力生去队伍上打听,说是大哥还有工作需要交接收尾。他总用些话儿来宽我的心,可是晚秋……我……我总感觉他和骆先生都有事瞒着我,我听说日本鬼子虽然败了,可他们一边撤退一边也在逮捕杀害抗日民主人士,你说大哥他会不会………”“予珺你不要胡思乱想的吓自己了,从某种意义上讲,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其实我同你一样,也很想念予辰大哥,真恨不得明天一早儿,他就像从前下了课那样回来家里了。”晚秋的眼中漾起憧憬的微芒,连语气都不自觉地柔和亲密起来。
兴许是说起予辰的缘故,予珺紧跟着想起了那位柔媚如猫的梓莼小姐。想着那年初见她和予辰一起出双入对何等般配,那双眼尾微微下垂的圆眼睛总好像凝结着诉说不尽的愁绪。虽然大哥始终未曾明言,但予珺却分明猜到梓莼小姐多半是不在人世了。她也是为了抗日救亡舍身取义的吗?又或许还有着什么大哥不忍道出的隐情?今日中元节,也不知她家里有没有人也为她放一盏荷花灯寄托哀思……陷入沉思的予珺被淑珍猛不丁拍了下肩膀:“二姐姐在想什么呢?咱们该回去啦。”予珺又看了看夜色笼罩下莲灯起伏的永定河,便随着时家人一起往回走了。
时候不早,硕大的月轮也已隐入云端,零零几点孤星,被遗撒在如墨的夜幕之中。来放灯的人们已经陆续离开,空余一河灯火,将人世间思念的苦与情,尽皆化作稍纵即逝的银河星海,祭奠那些曾经生活过的苦难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