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力,这维系星辰的伟大力量,此刻却像冰冷的绞索,紧紧勒住了程心的心脏。她悬浮在飞船狭窄的舱室内,身体被柔软的束缚带固定着,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一次次刮擦着冰凉的金属扶手。窗外,是永恒燃烧的太阳,恒定炽烈,光芒穿透特制的舷窗,映照着她苍白失血的容颜。
“威慑纪元”的终结,如同崩断的琴弦,余音是亿万生灵的绝望哀鸣。她曾是那个手握开关的人,被推上神坛,又被现实的巨轮碾得粉碎。人类文明的火光在她犹豫的瞬间黯淡、熄灭,而她,被冠以“圣母”、“懦夫”、“毁灭者”的污名,像一具行尸走肉,在这个被她亲手拖入无尽寒冬的世界里苟延残喘。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氧舱循环气体那股消毒水和金属混合的、令人作呕的味道——这是生存的代价,也是永恒的耻辱烙印。
“程心博士。”
声音直接在颅骨深处响起,平滑、冰冷,毫无情绪的波纹,如同冰冷的蛇滑过神经。是智子。这无所不在的存在,曾是悬在三体世界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如今,却成了悬在人类头顶、随时可以落下的铡刀。
“请专注。”智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坐标点已确认,L2拉格朗日点。指令单元‘信使’已就位,准备接收来自猎户座悬臂方向的定向联络请求。”
引擎低沉地嗡鸣,以一种人类科技无法理解的精确性推动着这艘形如巨大纸鸢的探测飞船,悄无声息地嵌入地月之间那片重力平衡的虚无之海——L2点。这里远离了地球的喧嚣与月球的荒凉,只有永恒的、吞噬一切的黑暗背景,以及点缀其上的、冰冷遥远的星辰。绝对的静默笼罩着飞船,仿佛宇宙本身屏住了呼吸。
“联络对象,云天明。”智子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品尝这个名字带来的复杂滋味,“他要求实时对话。指定对象……是你,程心博士。”
这个名字如同黑暗中猝然引爆的微型脉冲炸弹,猛地轰击在程心的意识核心上。她浑身剧震,束缚带深深勒入肩部柔软的组织,带来一阵刺痛。心脏在瞬间狂暴地擂动着胸腔,让她几乎窒息。云天明……那个将大脑送入冰冷星海的男人,那个被她无意中推向永恒放逐深渊的名字……他还活着?他竟然在三体舰队之中?他还……要求见我?
震惊的浪潮尚未退去,更深的寒意已刹那间冻结了她的血液。视野边缘,几点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幽蓝光斑在舷窗外的深空中骤然亮起,如同深海中饥饿鲨鱼的冰冷眼睛悄然睁开。它们没有实体,仅仅是光学伪装系统在绝对黑暗背景下的微弱泄露——那是□□。一群被施加了最尖端隐形涂层的死亡造物,此刻正以陨石碎片的无害姿态,静静地悬浮在距离飞船不过数百米的咫尺之遥。它们构成的包围网,严密得连一丝光子都难以逃脱。
“对话规则极其简单,程心博士。”智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它同时也在飞船主控台冰冷的合金表面凝聚成一个微缩的全息影像。那个源自川端康成的女性面容浮现出来,嘴角勾起一抹程式化的、完美得令人心底发毛的微笑。影像纤细的手指优雅地指向舷窗外那些幽蓝的光点。“任何尝试询问、诱导、暗示获取三体世界政治、军事、科技、社会结构等信息的语言或非语言行为,”智子的声音毫无波澜,清晰地宣告着最终判决,“都将被判定为信息刺探。判定成立的瞬间,湮灭程序启动。你的身体将在0.3秒内被彻底气化,不留任何基本粒子残骸。绝对、彻底地消失。”
气化。0.3秒。程心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舷窗外那些幽灵般的蓝色光点上,胃部剧烈地翻搅抽搐。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她。本能的求生欲让她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退缩。然而,就在这灭顶的恐惧之中,另一股更尖锐、更沉重的力量刺穿了它——绝望的引力坍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坚硬的奇点。人类文明如同风中的残烛,信息是唯一的火种。而她,背负着所有诅咒的罪人,此刻却意外地坐在了这扇通往火种的门前。放弃?苟活?带着这毫无价值的性命在这片宇宙的坟场中继续腐烂?
不。绝不。
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皮肉被刺破,细微的疼痛反而带来一丝诡异的清醒。混沌的瞳孔深处,那被泪水冲刷得几乎熄灭的余烬,猛地蹿起一簇决绝的火苗。她抬起沉重无比的头颅,目光穿透了那个精致的全息影像,仿佛要直接刺入智子背后那片无尽深邃的黑暗。
“接通。”程心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锈住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接受通话。”
嗡……
轻微的电流震颤流过飞船的金属骨架。正前方,一整面舱壁无声地暗淡下去,随即被深邃的黑色占据。那不是飞船屏幕的关闭状态,更像是深邃宇宙本身的帷幕被直接拉开。几秒的绝对死寂,只有程心自己心脏狂跳的轰鸣在耳膜里震荡。
突然,黑色的中心区域,一点柔和的光芒如同初生的恒星般亮起。信号并不完美,带着跨越数光年距离不可避免的迟滞和干扰波纹。
光芒稳定下来。
一张脸,占据了整个视野。
程心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是云天明!那眉眼,那轮廓,尽管被无尽的时空和难以想象的经历所打磨雕琢,变得如同古玉般温润而内敛,但她绝不会认错。他看起来没有什么狰狞的外星改造痕迹,只是面色是一种接近透明的苍白,仿佛长久隔绝于恒星的光芒之外。
最震撼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深邃依旧,目光穿越了屏幕,越过冰冷的真空和光年的距离,精准地落在她的脸上。那里面没有预想中的仇恨、责难或者麻木。只有一种沉淀了星河、包容了星尘的安宁,以及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浓郁到化不开的温柔。程心在那目光的注视下,感到自己千疮百孔的灵魂正在被无声地抚慰,同时又在这抚慰中剧烈地颤抖。但这温柔眼神的背后,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更深的东西——那是一种超越了语言和形象的宇宙级信息的深邃感,如同两个黑洞隐藏在平静的星云之后。他承载着三体世界的秘密,一个被智子用死亡威胁死死封锁的世界。
“程心。”云天明开口了。声音并非直接发出,程心看到他的喉结部位覆盖着一小块近乎隐形、泛着金属冷光的装置。装置微微颤动,将他的意图转化成清晰、却带着微妙电子质感的合成音,跨越时空传来。
“好久……不见。”合成音带着轻微的延迟,每一个字都敲打在程心紧绷的神经上。
“天明……”程心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磨过。千言万语奔涌到舌尖——愧疚、痛苦、疑问、人类世界的惨状、渺茫的生机……每一个字都通向那不可触碰的禁区。“你……”她刚发出一个音节,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舷窗外那些幽蓝的死亡光点,心脏骤然缩紧,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仿佛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云天明似乎洞悉了她的挣扎和痛苦。他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那笑容如同冰封星球上突然绽放的微弱却坚韧的花。
“不,”他看着程心,声音温和而坚定,“这次不说那些。不说痛苦,不说过去,不说……无能为力的现实。”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感受着那个喉部装置模拟出的“呼吸”节奏。屏幕边缘,幽蓝的光点似乎因这短暂的停顿而微微闪烁了一下,像毒蛇在黑暗中无声吞吐信子。
“程心,”云天明的目光如同穿越亿万光年的星光,温和而专注地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我想……给你讲几个故事。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小小的地球上,我们……曾经做过的那样。”
程心猛地抬起头,所有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大脑,又在下一秒冻结。
故事?童话?
她几乎是本能地望向智子的全息影像。那个完美的女性面容悬浮在主控台一角,脸上依旧是那抹亘古不变的、浅淡而标准的微笑。没有警告,没有干涉信号。这意味着……讲非现实的童话故事,似乎并未触及智子设定的那条高压红线。
但真的是这样吗?云天明那双深邃眼眸中沉淀的光芒,绝非仅仅为了慰藉孤独那么简单!程心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理智与直觉激烈交战。他在三体世界讲述的童话?那里面会藏着什么?是人类渴求的生存密码,还是足以将她瞬间送入地狱的陷阱?窗外的蓝色光点,冰冷地悬浮着,每一个都是0.3秒气化的倒计时器。
她强迫自己迎向云天明温和的注视,喉咙发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故事……安全吗?”这句话问得极其隐晦,包含了千钧的重量——是问故事本身的形式,更是问故事背后隐秘的信息是否会引来毁灭的□□。
云天明脸上的笑容似乎更深了,那是一种混合了沧桑、温柔和某种程心尚无法完全理解的、近乎悲悯的神色。他缓缓地、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动作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
“对于我来说,”合成音再次响起,平静如水,却像蕴含着星辰的质量,“死亡早已是最熟悉不过的邻居。它……不再是我们需要担忧的边界。”他的目光扫过透明的舷窗,似乎穿透了飞船的合金壁板,精准地落在了那些伪装成宇宙尘埃的死亡光点上,随即又落回程心写满恐惧与惊愕的脸上,温柔地锁定她。
“现在,”他轻声说,如同在安抚一个即将聆听睡前故事的孩童,“准备好听第一个故事了吗?”
程心屏住了呼吸,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扶手,指关节绷得发白。飞船内部,只有维持生命的气流循环系统发出单调的、如同挽歌般的低鸣。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云天明的瞳孔深处,仿佛不再是简单的虹膜结构,而像是某种精密无比的三棱镜,折射着来自遥远三体星系那冷酷恒星的光芒——一种冰冷、理性、非人类的异质光芒。
舷窗外,那些伪装成宇宙尘埃的幽蓝光点,在太阳永恒不变的燃烧背景下,显得愈发寒气森然,如同为这场跨越星河的致命通话默默计时的冰冷瞳孔。它们安静地悬浮在那里,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绝对精确的倒计时器,终点是0.3秒的气化湮灭。
云天明的三个童话如下
《王国的新画师》
无故事王国的冰沙王子为了抢夺王位让针眼画师为国王和公主大臣们画画,凡被针眼画师画在雪浪纸上的事物皆会化为真实。画师最终将他们绘入画中,但针眼画师的老师空灵画师及时赶到拯救露珠公主,并把唯一能抵御画的魔力的黑伞给了露珠公主,让露珠公主逃离,自己则被画进画里。
《饕餮海》
露珠公主为拯救王国,踏上寻找深水王子的道路。最终发现赫尔辛根莫斯肯的肥皂能免受饕餮鱼攻击,后来渡船前往小岛找到另一个王子深水王子,滴血认亲确认。
《深水王子》
深水王子不符合视野规则,针眼画师无法把他画到画里,于是深水王子杀死冰沙王子,拯救了王国,针眼画师把自己画到画里,深水王子抓不到他,露珠公主和长帆卫士远航,并带走了最后的香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