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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舌头

作者:止痛胶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凌晨四点半。


    灯笼描着钢边,威风凛凛的一面,照着白鹤的白发盈盈。


    “办案。证件在这里。”白鹤敲敲桌子,上面的男孩睡的正香。


    “来的也忒……啊哦,女鬼!不呸………长官您好!请跟我进来。”看清楚面前的白发女人,男孩一下梗住。


    男孩知道她的名号,于是恭敬开门之后就逃回去了。偌大冷寂的停尸间就她一个人,白鹤隔着口罩呼吸,依然遮不住浓烈的消毒水味。


    她取出来斐珍妮的身体残渣,仔细解剖出里面的重要部分。腹部已经被炸毁,那个炸弹的体量不算小,不会是吞咽下去,只能是手术放入。


    白鹤锁紧眉头。她转身去取出斐珍妮的舌头,那舌头和芹可覃是一水的货色,那么长都是后期接的。


    按照赫跳的话,这舌头里面也应该有一个□□。


    白鹤脱了手套,坐在旁边椅子上,随手拿了纸和笔来推算线索。


    ①芹可覃和斐珍妮属于宗教狂热分子(备注:宗教为格萨教。)


    ②斐珍妮疑似要求芹可覃为她去死,芹可覃幻视症加精神疾病发作,死亡。(备注:两人尸体受到二次利用,估计为诱杀。)


    ③舌头有问题。需要向格萨教人员询问。


    ④爆炸时间存疑。


    ⑤为连环案。后期需预测。


    白鹤轻轻靠在墙上,她想到在明东理那里看到的《红楼梦》。


    斐珍妮的死保证了,白鹤的直觉没有出错。始作俑者确实是按照书里秦可卿的判词给芹可覃写的死亡轨迹。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暗示了事件开端和情有关,指的大概就是斐珍妮要芹可覃为她去死的事。现在看来,斐珍妮利用感情操纵了这一切,她预知了她和芹可覃的死亡。


    但斐珍妮是始作俑者吗?


    肯定不是。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原因出现在荣和宁身上,荣制造了谣言,宁才是根本原因。


    斐珍妮和芹可覃其实都是秦可卿命运的一种,不过两人“情”的对象不一样罢了。


    谁这么会安排。


    白鹤敛起神色,嘴角却弯了起来。


    碰到一个有文化的杀人犯,骨头里的泡沫似乎都沸腾了,这感觉不能再好。


    这一次的微型炸弹比她想的更难弄出来,线路和血管连一起,体积非常小。她拆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很难想象赫跳形容的能炸毁头部的力量,是来源于这个小小的炸药。


    她拍照发给赫跳的老爹赫章丘,他是一个老法医。同时拨通了他的电话。


    “小鹤,这是最新型的炸弹。目前适用于**袭击,两个月前我在东和教堂的游行中解刨过一个一样的。”赫爹看了又看,最后给出结论,告诉电话里的白鹤。


    “赫爹,这东西这么早就出来了吗?”白鹤拿笔记下来。


    赫爹:“不,那时候还是初级,爆炸威力很小,那个格萨教教徒没有自杀成功,现在还躺在东军航里看护着。”


    “格萨教……最近都是他们的事,您知道他们那里有什么关于舌头的事吗?”白鹤把炸弹装到特定盒子内封存,接着把尸体推回去。


    “舌头——格萨教没有这个,倒是原来没分东西城的时候,本土宗教会有在舌头上点香柱灰和扩舌的陋习,但早在七年前就被革除,连庙都被东党烧干净了——怎么问这个?”


    白鹤走出去,外面已经中午了。她掏出烟盒,递给看门的男孩一根,自己点燃一根。


    外面是泼天的大雪。


    “没怎么,这次的杀人案是连环的,死者的舌头都被人为扩长了,我疑心是不是和格萨教有关。”


    赫爹笑笑,“可能性不大,况且格萨教现在几乎没什么宗教活动。诺,东和教堂那一次,出个**,被武力镇压了,接下来都没有活动权利。东西协约的事情,我想他们不敢出这个风头。”


    白鹤:“我也希望。”


    说着,白鹤吐出一个烟圈,她感觉问题不少。


    白鹤:“赫爹,麻烦您帮我找一下本土宗教的书,我还是担心中间有它的事。”


    “行,你万事小心,快过年了,不要出事。”赫爹老样子地担心。


    “好的。”


    白鹤把电话挂断。


    看门的男孩偷看着白鹤。


    她纤长的睫毛下垂,弯曲很浅,容貌是很凌厉的秀丽,面对白雪时,却显得有些迷茫。看起来像在溜号。


    男孩忍不住开口:“您要喝点热水吗?”


    “不用。”白鹤看着雪花。


    “您看起来不舒服。”男孩小心翼翼问。


    “没有,我只是看着这景色熟悉。”白鹤转过头,风吹动她的白发,男孩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间,心脏乱跳。


    “啊,啊我们署的雪景很出名的,前几年有个摄影师拍了一系列,现在还是很多人的壁纸。您应该是以前用过!”男孩红着脸,把一杯水递到她手里。


    “应该是吧。谢谢你。”


    白鹤冲他笑笑,走到雪中。但很快,她扬起的嘴角落下。


    为什么想不起来。为什么想不起来。为什么想不起来。


    她的手握住那纸杯,几乎要把它捏烂。热水烫在手背,她感觉不到疼痛。


    身后似乎有脚步声,很轻,像一只猫。白鹤懒得回头,往旁边避让一点。


    雪千百片,落在她黑色大衣上,弄成一片花色。


    白鹤皱起眉头,叹气后又松开,反正早晚都要洗,淋着回去就淋着吧。


    她迈步要走,一只伞撑开在头顶,暂停住所有风霜。


    她讶异,转头去看。


    是闻逸。


    撑着伞的,很好看的,身上也干干净净的,眼睛透亮的。


    他站在她身后,背景是漫天的雪花狂舞。


    以前见过吗?白鹤心里被刀子割了一下,她想不起来一点。


    “闻逸长官。”


    白鹤轻轻说,她莫名不想这么称呼他,这个称呼好显老。


    “嗯。下雪了,好冷。”闻逸也轻轻说,“我们走吧。”


    白鹤忘记了拒绝。只是点点头,和他趋行在雪道上。


    雪花从伞沿落下,白鹤看着他眼尾上扬的弧度。她第一次看,又好像是看了很多次。


    突然,闻逸的眼睛转过来,白鹤急忙强制自己转过头。


    闻逸先开了口:“没睡好么?”


    “还行。”白鹤站定回复他,良久,补充道:“这次案件我们解剖过了,炸弹在我手上,待会儿给蒲一扇拆,下午就能给您送报告过去。”


    “好。辛苦了。”


    “这次事件可能是连环案,自杀可能性最大,我建议长期跟踪调查。可能与宗教有关。”


    “好。我会专门去查,有需要直接通知我。”闻逸停下,侧身和她对视。


    白鹤谨慎立正,她紧张地盯住那双绿宝石,等着闻逸说话。


    一秒,两秒。


    闻逸抬起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扫去了她发顶的雪花。很轻,很绅士,没有一点冒犯。


    白鹤仰头看着闻逸,看着他卷翘的睫毛承担着剔透的六角雪花。


    “……没事的。”白鹤莫名其妙开口,像昨天给闻逸擦眼泪一样莫名其妙。


    “有事的。会冷啊。”闻逸笑了一下,轻轻把伞递给她。


    雪花寂寂,白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接伞接的这么顺手。


    她和眼前的男人对视,发现他的手指因为没带手套,冻的有点发红。


    “我要应付一个市里的会,吃完饭阴局来接你们回西城。还有,过几天要出任务,届时我去接你。”


    闻逸望着眼前人,意外地发现她眼睛半眯着,漆黑的瞳仁里面撒了雪粒一样。


    她还是喜欢走神。


    闻逸无奈,问:“在走神吗?”


    白鹤睁开眼睛:“没有走神。”


    闻逸歪着头看她,表情平静却有几丝笑意:“重复一遍刚刚的话。白部长。”


    白鹤抿嘴,把脸别过去:“你要开会,你要阴局接我回城,你要带我出任务。”


    “对,就是这样的。”闻逸垂下眼,要转身离开,手腕却被白鹤狠狠拽住。


    “怎么了?”


    白鹤看着他,眼神里有些闪躲。


    “伞你带走。雪太大,况且我马上就到宿舍了。”


    闻逸摇头,“不用了……”


    白鹤没说话,但坚持递给他。


    闻逸背过身,想以最快最轻的动作把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松开,牵上去的一瞬间却发现那节手腕上的陈伤。


    看起来很深,颜色很重,似乎很疼。


    白鹤没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趁机把伞塞回去,松开手跑走。


    “拜拜!”


    留下这样一句告别,她奔跑的飞快,像是一只越冬的燕。


    奔跑中她转头看了一眼,闻逸伫立在原地,拿着伞不知道在想什么。


    ***


    白鹤赶到公寓,那里撑起铜锅,昙魅和阴局正在那里摆羊肉和兔肉,蒲一扇在那里满头是汗地片牛肉。


    “回来啦!”阴局招呼她。


    “嗯,你开完会了?”白鹤习惯性接过阴局手里的盘子。


    “开完了。你姐姐要我在那吃饭,但我说不行,白鹤等着回西城。于是她就不留我了。”阴局哈哈大笑。


    白鹤抿嘴,无奈叹气。昙魅笑着坐下,招呼他们都坐。


    白鹤心里还惦记着那颗没拆的炸弹,此时看看表,十二点过半,还有60分钟。


    她让蒲一扇先别切了,拉到客厅找了一个工作台开始拆炸弹。


    昙魅涮了一块羊肉,那筷子沾了芝麻酱和辣椒油,喂到白鹤嘴边。


    昙魅:“啊,张嘴。”


    白鹤乖乖张开嘴吃掉。羊肉绵软奶香,芝麻酱浓郁至极,辣椒温吞不失刺激。


    旁边的蒲一扇看的羡慕死:“昙副署长!我也想吃!!!”


    “先给你师傅吃,她累了一上午了。”昙魅笑着涮肉。


    昙魅又喂了一片兔肉到白鹤嘴里,鲜甜的要命,嫩的能化在舌尖。


    白鹤眼睛一亮,问:“谁买的?挺好吃。”


    昙魅只是笑,嘻嘻哈哈的,话都说不出来。


    白鹤感觉不对,咀嚼的速度慢下来。


    阴局挺着肚皮晃悠悠过来,喂了一片给蒲一扇,乐悠悠回答:“你姐送的,说你爱吃。”


    白鹤差点把自己噎死,一巴掌给昙魅的筷子拍几多远。


    “咳咳咳!!!什么?白汀?”白鹤声音都变了。


    “白汀给你的,专门送过来。”昙魅笑的脸都皱了,“啧,亲姐妹还是不一般。”


    阴局塞了满满一口肉:“是啊,妮妮,你姐心里还是有你的。”


    白鹤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急着要去吐出来。


    阴局给她拦住:“北极兔子肉,一千六一斤。你姐送了六只过来,也就我们两个月工资,你真要吐我不拦你。”


    白鹤顿时感觉气没地发。


    走到厕所的步子停下,气呼呼地端起天价兔子肉要都涮进去,被另外几个人阻止。


    坐在桌子边,白鹤盯着蒲一扇翻飞的手指,一眼都不想匀给旁边喝酒的两个人。


    两个互捧专家。


    昙魅:“老哥啊,妹子是没有升迁的机会了,不像您,前途无量呐!”


    阴局:“哪有哪有,喝酒……哎呀,要不是你们东城来一个闻逸,这个署长的位置你早就坐实了!但这闻逸吧,也算是个好人吧,做事风格很稳。”


    昙魅挑起一筷子焯水白花,放到油醋汁里沾了0.1秒,喟叹道:“什么好人啊,我连他身份都查不到……他查我查的细死了,天啦,细到我吃的口香糖牌子呢。”


    白鹤抬起头,昙魅趁机给她夹肉。


    阴局喝一口白干,“也不意外,漂亮的人最会骗人,只要不给我们惹麻烦就行——鹤妮,你和他做事要小心点好。”


    “好的”,白鹤低低地答应他们。


    阴局和昙魅在那里大侃特侃,蒲一扇拆炸弹的声音噼里啪啦。她整个人沉浸在热气腾腾的放松中,于是不停地吃肉。


    白汀一直都知道她喜欢什么,每一年都会让一些她拒绝不了的人送羊肉和兔子过来,不过每一年都被她原路给退回去。今年让白鹤的上司阴和卫来送,这下她就没有退的理由了。


    白鹤想到这里,说不清楚的情绪漫上心头。


    白鹤把兔肉吞咽下去,滚烫的,她只感觉自己的嗓子被烫坏了,可感不到痛。


    “要死的!怎么不吹吹再吃!”昙魅吓了一跳,让白鹤赶紧去漱冰水。


    远处的蒲一扇叫起来。


    “拆完啦!我拆完啦!师傅真是神了!程序上显示它设定的时间就是13:34!”


    白鹤把冰水吐掉,匆忙跑到炸弹那里。


    “和我想的一样……看来方案没错,我们只要等到第三起就行了。”白鹤压不住声音里的喜悦。


    “13:34,这个数字很熟悉啊。”阴局喃喃地说,“给闻逸报告一下。”


    “好。”白鹤连忙打开手机,发现自己只有闻逸的短信号码。


    昙魅看了一眼:“这也不是他的工作号啊?你备注个什么工作号码?”


    白鹤愣住,看来闻逸昨天是用私人号码给她发的信息。


    她慌张地左右滑动,语气保持淡定:“那他工作号码是什么?”


    “我发给你好了。”昙魅没在意这个事,毕竟白鹤从来都是爱搞混号码。


    吃完饭后,昙魅给白鹤刚刚烫破的地方上药。


    她用指尖挑了一些米黄色药膏,伸进白鹤口腔中,虚虚抹在舌尖。


    舌指交缠中,药苦苦的,白鹤皱起了眉。


    “你和闻逸关系还行吗?”白鹤含糊地问。


    “我和所有人关系都行。”昙魅回答。


    白鹤:“……那他昨天给你付了那个口香糖的钱。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因为你给他擦眼泪,我嫉妒。”昙魅低声笑笑,把手指从白鹤的舌尖抽走,用纸巾擦干净:“你要是有二心怎么办。”


    “昙魅,问题不是我。他昨天敢直接给你付那包口香糖的钱,就说明他想警告你什么。”白鹤站起来和昙魅平视,认真地说。


    昙魅倚靠着墙,卷发落下一缕,飘在脸侧。她上下打量着白鹤,心里突然抽动得厉害。


    血缘关系真恐怖,明明长的不一样,可就是看出来是一家人。昙魅心想。


    白鹤见她不说话,再次重复:“昙魅,你需要担心的问题不是我。”


    “就是你。”昙魅掏出打火机,玩笑一样地说:“就是你。”


    白鹤无语,帮她把药膏盖子拧紧,迈开长腿要走。


    身后传来昙魅散漫的声音。


    “他可能是要警告我的舌头。”


    白鹤停住,转过头看昙魅。


    雕花镜前面放了假的塑料牡丹,大朵大朵、万紫千红的围着镜子里面的昙魅,又在褪色的靛青墙壁下,衬得那靡颜腻理的面容都有些寡淡。


    镜中的昙魅把眼睛转向白鹤,像往常一样妩媚。


    “昨天嚼他舌根嘛,给我付口香糖不就是为了警告我,小心舌头呗。”昙魅一脸恶作剧的笑容。


    果然还是老样子,白鹤心落到肚里。


    “你真是……明知道我这几天最隔应舌头。”


    “那初一我给你卤点牛舌做冷盘。”昙魅哈哈大笑。


    白鹤再次无语,出门带着蒲一扇离开。


    阴局提前一分钟接车,此时还没坐上去,看到蒲一扇自然地搭手接过去。


    “你徒弟这酒量咋整哎,以后结婚婚宴都过不去。”


    “还不是您给他惯的,话说什么时候给他转正?……”她叹口气,转头把手伸向车子密钥的显示屏解锁。


    抽屉弹开,她伸手拿处理器,却看到了一片湿润。


    “闺女,怎么了?”阴局把蒲一扇的坐姿调整好,看到白鹤僵直的身影。


    空荡的抽屉里满是灰尘,里面有一坨血糊糊的东西。


    此时滴滴答答往底下流血,喷出一股腥臭的味道。


    两个人都是神色一凛。


    白鹤用随身带的军刀扒拉,认出来这是一个人的头颅被剁碎,大体框架还在——眼眶那里很奇怪,似乎被特意做了手脚。


    白鹤低下头细看,在看清眼球的一瞬间冒了冷汗。


    眼球血管是纯蓝色的,这个人被应用了基因改造,和西城行刑场里白鹤天天杀的东西是一个物种。


    白鹤看向那玩意儿的口腔——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包括牙龈。


    她转头看向阴和卫,这个慈祥的中年男人难得皱起眉头。


    外面天还亮着,照的车子里的尘灰迷蒙。


    阴和卫仔细看了血块的口腔。他放下军刀,深吸一口气。


    “是西城政变那年的异变人。”阴和卫顿了一下,“他们就是没有舌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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