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了两个小时都没人出来后，光头才把烟熄了，转过头自我介绍。
“不管有没有觉醒天赋，都恭喜你们活过了第一晚，”他抱着手臂笑了声，“我叫刀三武，是你们的引路人。”
“待会咱们会去禁管委榕市分局那边做个登记，什么是贡献点、怎么在禁区里活下去……这些问题会有人给你们解释。”
“对了，”上车之前，刀三武突然提醒他们，“如果有人觉醒了天赋，建议不要隐瞒。”
他咧嘴一笑，“联邦送你们进来，可不是来享福的。成为天赋者，好歹不至于被当做肉猪去送死。”
一言落下，还活着的人神色各异，他们大多都有伤口，一夜过去，表情也变得戒备许多。
至少禾楚看不出来究竟谁有天赋，谁没有。
他不动声色地坐上了车，余平安坐在他旁边，这次接送他们的是一辆大巴车，有着明亮的窗户，远离孵化所后，禁区渐渐浮现在他们眼前。
“长这样啊……”余平安脸贴在窗户上，慢慢地瞪大眼睛，“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遍地的尸体，也没有挣扎扭曲的怪物，眼前的都市高楼林立，悬浮列车如同血管一样穿行在大厦之间，车辆汇入主路，甚至能听见虚拟屏幕上广告的声音。
昨夜的那些血腥挣扎仿佛成了一场幻梦，若不是禾楚还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天赋，他都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到了一所陌生城市中来。
“嗐，”从孵化所里出来后，押送他们的士兵好说话了许多，有个放下枪笑着开口，“这是你们运气好，被分到了榕市。”
“禁区内共有三十二个市，咱们榕市是最安全的那几个之一，”他一脸的骄傲，“你要是到了别的市去，光去分局的路上就要死好几个！”
“真的吗！”余平安惊讶地哇了一声，颇为自来熟地和他们聊起天来。
禾楚默默地听着，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城市中心的通天巨树上。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树，简直把周围百层楼高的大厦都比成了矮子，翠绿的叶片带着银，舒展间波光闪闪。
禾楚视力不错，即便距离那么远，他也能清晰地看见无数条列车轨道修建在树干之上，车辆在其中行驶，好像这一整座城都是依托它而成。
“S级异端巨榕，编号S005，”弟弟的声音又响起，“哥哥，你想的不错，这一整座城市都是依托它而建立的。”
“这么多年过去，禁管委那帮蠢货总算是学会了怎么与异端共生，”禾楚听见他冷笑一声，难得地在与禾楚五无关的事情上露出明显的情绪来。
“可短视的人怎么会想到呢，”弟弟轻声开口，“当他们靠近了深渊，深渊便也凝视着他们。”
自从到了禁区，弟弟的话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细思极恐了。
禾楚抿抿唇没接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大巴车从高楼大厦间穿行而过，最终停在一栋肃穆的建筑面前。
石碑上刻着几个大字，用金漆刷成了亮眼的颜色。
［禁区管理委员会下属执行局榕城分局］
“到了到了，”士兵也不聊了，招呼着人下车，“跟着刀执行员去登记去，里面已经有人等你们了。”
禾楚起身往外走，那士兵视线无意间落在了他的脸上，神色一愣。
青年杏眼深冷嘴唇薄红，睫似鸦羽眼神凌冽似乎很习惯地抿唇，并不显刻薄，反倒有种孤僻的清冷美感来。
明明身上只是简单的衣服，可他站在那，就好像和别人不是一个图层里的人物。
这一批里面还有这么美的人吗？他前面怎么没注意到呢？
士兵茫然地眨眨眼，下一刻脑中的映像泡沫一样的消逝碎裂，所有的惊艳与骤然而上的欲念渴求一瞬间消失，只留下含糊的映像来。
他无意识地别开眼，再看那个背影时，只觉得油然而生一股厌恶感，好像看见了极端恶心之物行与世间。
“喂！”
眼看着余平安小跑着就要去追人，士兵赶忙出声，一脸担忧地劝他，“那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和他走太近啊！”
“啊？”余平安一愣，有些茫然地看向那士兵，“你是说禾哥？”
见士兵毫不犹豫的点头，余平安心底有些不高兴，也不愿意多说什么，只甩下一句话便跑下车去。
“我不这么觉得。”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士兵憋了憋嘴，没好气地骂了声。
他没有发现自己脑海里没有对那青年面容的任何映像，只有厌烦感在不断生根发芽。
……
刘三武不是第一次当引路人了，对流程非常的熟悉。
他带着一行人进了大厅，绕到了一处满是会议厅的走廊里。身着制服的引导员指挥着所有人间隔坐下，向他们发下一叠纸张。
禾楚看了看，最上面的是雇佣合同，在攒够五千贡献点升级成正式员工前，他们这批新人都是执行局的临时工，无权拒绝分配的任务。
他指尖摩挲了一下，隐约觉得这合同的纸张有些不对，下意识向弟弟问，“这纸是不是有问题？”
“这不是纸，”弟弟瞥了一眼，“B级异端誓约的衍生物，签下名字后除非有B级以上天赋者破除，否则合同将会强制执行。”
“什么卖身契。”禾楚吐槽了句，翻到下一份文件，动作顿在原处。
A4白纸顶部两个大字，遗书。
会议厅内隐隐骚乱起来，带着温柔笑意的引导员站在台前看着他们，直到所有人都看见那张遗书了，才慢慢开口。
“各位，”她的笑意温柔而冰冷，“从被联邦政府送入禁区的那一日开始，你们就已经踏上通往死亡的道路。”
她的身后亮起虚拟屏幕，一张张血淋淋的图片浮现，那些扭曲的怪物甚至让人只是看着就已经受到了污染。
“榕市是禁区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但这只是针对公民。”
引导员视线掠过每一张面孔，“执行局的使命便是捍卫这种安全，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们会主动与异端开战。”
“生死不论。”
她垂下眼眸，虚拟屏幕的红光打在身上，显得格外的残酷与冰冷。
所有的工作人员都一同低眸，“一切为了和平。”
“什么鬼！”
拿着遗书的人们却半点没有被激励到，躁动起来，“喂！这不公平！”
“没有什么好不公平的，”引导员眼神平静，“禁区里每时每刻不在死人，难道我们不发布任务，你们就敢保证自己不会预见异端？”
她冷笑一声，屏幕上画面转换成了商城的模样，各种各样的武器、异端物品琳琅满目。
“完成任务换取贡献点购买武器，你们才能真正有自保的能力。”
看见那些东西，躁动慢慢平息，每个人都有瞪大了眼睛，认认真真地看着那些货物，呼吸加重。
“好了，”引导员这时才真诚地笑了起来，语调柔和，“禁管委并不是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这张遗书便是我们最后的仁慈。”
“写下你的愿望，一但你为了和平战死，将立马有专员去执行。”
“虽然你们无法享受，但别忘了你们的亲人，”她眉眼弯弯，“英雄家属理应受到优待。”
禾楚侧眼观察，一席话下来，众人都沉默地深思起来。
慢慢地，有人拿起了笔，签下那份合同后，一字一句地写下了自己的遗书。
“打一棍子给一个甜枣，”弟弟讥讽地笑，“哥哥，好吧，现在我相信不只是你记吃不记打了。”
“他们只是清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禾楚拿起了笔，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不签能怎么办呢，逃跑吗？”
这里刘三武这样的天赋者绝非少数，再加上枪械和各种神奇物品，像他们这样新来的，纵然是天赋者，谁又敢说自己能逃脱升天？
倒不如死得有价值一点。
“…………”
弟弟不再说话。
签完合同，禾楚愣愣地看着那张空白遗书，半响才开始写。
［C区黄淮市安山县富关镇下何家村，出村口后直走一公里的山坡上有一座坟——何氏老孺人之墓，里面睡着我的外婆。］
他的字迹有些抖。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有人能每年去给她除草、上坟，希望墓前长燃香火，松柏长青，别让她死后的生活过得不安宁富足。］
［如果有人问，就说是我的朋友吧，别在墓前说我死了，说我上了好大学，找到好工作，只是太忙了……］
禾楚眨眨眼，纸上有了湿痕，弟弟默默地看着他，看他苍白面容上浮现湿红，竭力压抑着呼吸，可连平直的锁骨都在发抖。
它的心底骤然软了下来。
会议厅里哭声渐起，禾楚写下最后一个字，抬手擦去泪痕，抬眼默默地看着别人。
余平安也在哭，会议厅的座位是次第抬高的，他坐在禾楚的前面，禾楚无意间看见他的那张遗书上密密麻麻好多字，最后一行却只有四个字。
——我不想死。
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移开视线，把自己的遗书折起来。
等所有人都写好了，引导员才开口，视线落在每一个人身上，“好的，最后一个问题，有谁是天赋者吗？”
她笑笑，“不用看着我，天赋烙印在你们身体中，只要觉醒了便能知道天赋的名字，类型。”
她期待地看着下方，屏幕恰到好处地展示着执行局对于天赋者的优待——任务贡献点翻倍、兑换商品时可以享受折扣……
一条条很诱人，禾楚看见有人犹豫地看了看四周，到底还是没有举起手。
沉默好半响，一只胳膊在他面前抬起。
余平安鼓起勇气站起来，手举得高高的，“我是。”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引导员眼睛一亮，快步走了下来，一把抢过那张遗书。
“喂！”余平安一惊，下意识去抢，却听见刺啦一声，遗书被撕成了碎片。
她看了眼合同上的名字，笑意温和，“余先生，您不再需要这张遗书了。”
碎纸轻飘飘的落下，禾楚看见她微笑着唤来一个工作人员，“现在，您的愿望将会立即登记入库，传达给联邦政府即刻执行。”
轰然之间，会议厅齐刷刷地站起来好几个人，满是激动。
“我也是天赋者！”
“真是精彩的小连招啊！”弟弟轻笑声里，禾楚握紧手，也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