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万人嫌，被抛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所以，在被一枪药翻，捆去替黄家的宝贝蛋送死的时候，禾楚并不觉得意外。
“所以我说人类就是这种记吃不记打的东西。”
负责押送倒霉蛋们进禁区的货车上一片死寂，冷白的灯光照在真枪实弹的士兵身上，枪管反射出锐利的光。
车内坐了三十来个人，各个面色惨白，死寂得像是灵车。
禾楚缩在后排的角落里，正狼狈地处理着伤口，耳边传来冰冷的机械音。
“哥哥，我以为你早有察觉，如果何明秀真的那么在乎你，怎么会把你丢在山沟沟里这么多年？！”
明明是毫无波澜的语调，禾楚硬生生从里面听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他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睛，“我以为她是知道成绩了。”
三天前，高考成绩新鲜出炉，禾楚的成绩轰动了整个县城，也是这时候，他那个多年没有音信的母亲何明秀联系了他。
电话里何明秀一通哭诉，就差跪在地上忏悔自己不是人了，她承诺要负担起禾楚的学费与生活费，唯一的条件就是禾楚要去见她一面。
禾楚并不指望那点子钱，高考完以后他一天打八份工，早早挣够了生活费，至于学费，各级奖学金已经足够覆盖他大学四年的学费了。
何明秀的资助对他毫无诱惑力，但出于某种奇妙的心理，禾楚还是去了。
果不其然没有好事，见面还没两句话，何明秀就掏出一把麻醉枪，一枪给他药翻。
等禾楚醒过来，已经满身是伤地躺在车厢里。坐他旁边的倒霉蛋是个年轻的大学生，长得倒是不错，眼底满是不谙世事的质朴。
“嗯……哥，你要水吗？”大学生一直盯着他看，好半响才犹豫地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谢谢。”禾楚看了他两眼，确认没恶意后才接过那瓶水，拧开清洗脸颊上的伤口。
血水混着泥沙一块流下来。
大学生又递过来一块毛巾，“毛巾是干净的，我叫余平安，哥你叫什么啊？”
现在的学生都这么自来熟吗？禾楚有些不习惯，“禾楚。”
“那我就叫你禾哥了，”余平安眼睛一亮，往禾楚旁边又蹭了蹭，见人动作干净利落地包扎好伤口，有些好奇地问，“禾哥你这是……”
禾楚不想回答，好在这时候卡车一个急刹，灯光闪烁了两下，在众人惊恐的目光里大门被人砰地一脚踹开，“都给老滚下来！”
尖叫声乍响，站在车门处的光头没好气地啧了一声，反手夺了士兵手里的枪，砰地一声后，场面一片死寂。
血腥味蔓延开，余平安腿脚一软就要摔下来，禾楚看了看他，把人扯到自己背后。
“还不下来是吧？”光头冷笑一声，举枪又要射，车里的人顿时惊醒，手忙脚乱地往外爬。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栋高耸的建筑，瓷砖表面泛着斑斑黄迹，蓝色玻璃上有裂痕，很像上世纪的集租楼。
而大楼底部挂着便利店的招牌，很小的门面，红蓝黄三色灯管拼凑出幸福便利店五个大字。
“玛德，真是狗屎运，竟然分到了这里，”光头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把枪一丢，“行了，都到禁区来了，想活命就老实点听话！”
“再像刚刚那样磨磨蹭蹭！老子马上毙了你们！”
禁区，禾楚心中再次划过这个词。
三百年前世界发生巨变，迷雾形成一堵高墙，隔绝了地球上近乎三分之一的地盘。
卫星、无人机、红外感应仪……迷雾一出引起极大的震动，军方不知道采用了多少手段，可都没办法探测里里面倒底有什么。
直到第一批派入迷雾中的敢死队建立起禁区管理委员会，从内部突破，两边才算是有了点联系。
也是从那时开始，联邦政府每三年便会选出一批倒霉蛋押送到禁区去。
这些人里有社会精英，也有各种渣宰，无一例外的是，一但去了，除了死讯便再无他们的音信。
几百年下来，众人闻禁区色变。
禾楚早年听人说禁区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里面活跃着一批异端，对走上绝路上的人来说无异于是天堂。
他那时不明白什么是异端，禾楚定定地看着那家便利店，后背发寒。
现在他明白了。
玻璃柜台后面端坐着一个穿着制服的店员，麻花辫，粉色的裙摆配上米色的围裙，双手端正地摆在腹前，远远望去简直是个乖巧秀气的邻家少女。
但所有人都没办法忽略，那少女顶着一个外圆内方，扁扁平平的铜钱脑袋。
“我的妈啊……”余平安看了一眼，面色比鬼都白，死死地躲在禾楚的背后，“这是什么鬼东西！”
“异端铜钱店员，编号C5021，”弟弟的声音在禾楚脑中响起，隐约带着笑意，“S级异端S007的衍生物，好好看看她，哥哥，恭喜你来到新世界。”
禾楚实在不明白来到这鬼地方到底有什么值得恭喜的，他不再去看那铜钱店员，只看向一边好以整暇的光头。
“哈哈，”光头冷笑一声，“行了，都收拾收拾进去，孵化所里面有的是房间，自己找一间待着。”
“过了今天晚上，如果能够觉醒天赋，那可就真成了人上人，”光头看着他们，眼底明晃晃的恶意，“如果没有，就祝你们自求多福吧。”
“什么是天赋？”有人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光头虽然不耐，还是举起手。
禾楚猛地瞪大了眼睛。
从他的掌心迅速地长出一根根狰狞的藤蔓，扭曲着呼啸上前，只一拧，那负责押送他们的巨大卡车便成了一堆废铁。
轰隆巨响里，众人目瞪口呆。
“这就是我的天赋，D级，藤蔓操控，”光头目露得意，“禁区内异端横行，只有靠着天赋，你们才有保命的资本。”
“行了，多说无益，到孵化所住上一夜，有天赋的自然就会觉醒。”
见众人眼底的惊诧崇拜之色，光头得意地昂了昂脑袋，“给你们个提示，看见那家便利店没——”
他伸手一指，铜钱店员平静无波地看着这边，“里面会卖些保命的东西，不过只接受以物换物，不收你们外头用的联邦币。”
“去试试，”光头轻笑，“毕竟孵化所里可不是一点风险都没有啊，祝你们好运。”
说罢，他跳上一旁等候着的黑色车辆，一眨眼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怎么办怎么办！”
没了主心骨，众人一时间骚动起来，好奇、恐惧……各种各样的声音响起，可没有一个人敢迈出腿去。
那被称作孵化所的建筑里，扑鼻而来一股血腥味，吹得所有人后背发毛。
“一群废物！”一个面上有疤的男人睨众人一眼，率先朝便利店走去，他身形高大气质阴鸷，一看就是个混黑的。
被骂的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好奇地盯着，那男人走进便利店后不过片刻就出来了，神色奇异。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刀冷冷一笑，“谁有黄金，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凭什么！”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从知晓自己被选入禁区后，他们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做了些准备。
不知道联邦币通不通用的情况下，黄金成了最好的选择。
禾楚看见站在一旁的家庭主妇脖子上戴着一串黄金项链，其他人虽然没那么明显，但从表情来看，估计都带了。
“哥，怎么办——”余平安两股战战，抖着声音开口，“他有刀！”
“我没有黄金。”禾楚沉默片刻，事发突然，他连个包都没背，更别说搞什么黄金了。
一想到自己辛苦打工挣得那些钱不知道便宜了谁，禾楚眼前一黑又一黑。
早知道有今天，他就先把钱花了。
也是，禾哥浑身是伤，还是被打晕了丢上来的，背后指不定有什么故事呢……听到这个回答，余平安眼底闪过一丝懊悔，但也等不及他道歉了。
那刀疤脸见没人动，冷笑一声上前便捅了那家庭主妇一刀，从她脖子上抢走了黄金项链。
“啊啊啊啊啊——”痛苦的尖叫声响彻云霄，女人狼狈地捂着肚子软倒在地，“救命，救命啊！”
没人敢伸出援手，大家都只是惊恐地看着他们。
“是把东西交出来，还是要我去搜身，”伤疤脸冷笑一声，刀尖指着人群，“若是被我搜出来谁私藏，可不是一刀这么简单了。”
那些士兵冷漠地看着这一幕，没有半点表示。
人群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少年最先抖着手从包里掏出一块金条，远远地丢过去。
“都在这了——”他声音发抖，举起手任由刀疤脸在他身上到处摸索，背包里的东西滚了一地。
有一个带头，剩下的人再不愿意，也都抖着把东西交出来。
余平安抖得越发厉害，整个人感觉都要撅过去了。
他浑身上下都是名牌，一看就是个有钱少爷，那刀疤脸随机扯了个男人当小弟继续干活，狞笑着朝他走过来。
“这还有个少爷啊！”
“我，我……”看着带血的刀尖，余平安眼泪都下来了，他慢慢地松开扯着禾楚衣裳的手，伸手往鞋底去掏。
看在那瓶水的份上，禾楚啧了一声，一抬手挡在他面前，“你要抢劫？”
他声音平静无波，视线落在那刀上也没有半点惊恐样子，只漠然地看着刀疤脸，“确定？”
刀疤脸顿住了脚，慢慢地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这个一身狼狈的青年。
瘦削、高挑，只穿着一件黑色衬衫配牛仔裤，脸颊、胳膊上都有大片的伤口，抬手的动作不太自然，估摸着是骨裂了。
这样的伤换作别人，只怕里马上就要倒地下痛哭了，可刀疤脸仔细打量，也没能从那张脸上看出什么痛苦神色来。
像他们这样混黑的身上自有感应雷达，刀疤脸马上就给面前这个青年下了个不好惹的标签。
他稍微收敛神色，“哥们，你是哪条道上的？刚刚你也看见了，禁区杀人比杀鸡都简单，何必在这里充做好人呢？”
他阴狠的视线落在余平安身上，“只要你不拦我，这些金子我分你三成，那个便利店要的东西里头，这是咱们唯一能搞到的。”
刀疤脸想起那柜台上琳琅满目的货物，呼吸忍不住一滞。
最中间的货架上摆着一瓶天赋激活药水，顾名思义，不管自身有没有天赋都可以强行激活。
刀疤脸没忘那杀人的光头说的，就是进了孵化所也不一定能激发天赋，而且……他眼底划过一丝暗色，有了天赋，一定比没有更能在这座楼里活下来。
他好不容易进了禁区，可不能就这么死在这！
禾楚不为所动。
“不用，”他冷言拒绝，“那些人你爱怎么抢都行，只有他不行。”
刀疤脸：“……”
“哥——”余平安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死死抓住禾楚的衣角。
场面一时间僵持下来，刀疤脸死死顶着禾楚的脸，半响抛下狠话，“你别后悔！”
他转身走回人群里，有人见这场面拔腿就往禾楚那跑，才跑两步，就被追上的刀疤脸捅了一刀。
“都把金子交出来！”刀疤脸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所有人，刀尖鲜血留下，“谁敢不交！这就是下场！”
禾楚冷眼看着，一言不发越过人群朝着便利店走去，身后骤然响起崩溃的咒骂声。
“贱人！为什么不抢他的！你去抢啊！”
余平安惊讶地转身，只见那些被抢了金子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不骂那刀疤脸，反倒是一个个指着禾楚破口大骂，神色狰狞。
看着那一双双充血眼睛里的恨意，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