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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暑气正盛,木制隔窗全开着,头顶的老式吊扇吱呀吱呀的努力送着风,却依然叫人燥热难耐。
午夜时分,床上的女人忽然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气,额头上的汗珠肆意流下来,润湿了前襟后背。
她双眼迷茫,对着虚空发了好久的呆,又仿佛突然想起些什么,转过身,就着月光,去摸身边正睡着的孩子。
小娃儿刚满五岁,能吃会睡,看起来肉乎乎的,抱在手里,软得像一团棉花。
她手摸过去,孩子就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嘀咕声,藕节一样的腿一蹬,翻了个身,露出了细软的白肚皮。
邵翡无奈笑了,拉过被单给孩子盖住肚子,心情放松了一些。
最思念的人就在身边,谁还在乎究竟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邵翡长舒了一口气,可还是忍不住走到镜子前面,借着窗外幽微的月光,细细打量自己。
镜子里倒映出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女人,眼神晶亮,肌肤饱满,身形窈窕,黑发如瀑。
和记忆里那个枯瘦而冷淡的中年女人,完全不似同一个人。
她努力朝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笑,笑容里,却还残留着些微岁月的痕迹。
邵翡仿佛已经提前经历过未来的几十年,只不过那个未来,和她年少时憧憬的幸福美满,没有半分关系。
生活一团乱麻,婆婆磋磨,丈夫出轨,她全为女儿忍了下来,可谁想到,她最爱的,灌注了全部心血的女儿,却突然就走了。
她的前半辈子,活得像个笑话。
再睁眼,看着身边熟睡的幼小孩子,她还是觉得心里仿佛淌着血。
邵翡终于忍不住,把床上那个睡得正熟的孩子搂进怀里。
小娃儿好梦正酣却被打搅,哼哼唧唧了几声,可是闻到熟悉的气味,很快放松下来,也不怕热,就这么埋进妈妈的怀里,继续呼呼大睡。
甜甜的奶香,混着点汗意,却叫人不由心安下来。
邵翡一下一下摸着女儿细软微卷的头发,终于再次进入了梦乡。
虽然那些梦依然杂乱纷飞,叫人心烦意乱。
————
清晨,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职工大院也渐渐热闹起来,大人的吆喝声,孩子的笑闹声,混着锅碗瓢盆的烟火气,被风一股脑的卷进屋里。
迷迷糊糊的邵翡,是被一阵激烈的拍门声惊醒的。
她猛地睁开眼,第一反应是摸了摸身边的孩子,才懵懂去看门口站着的那个人。
一个在她记忆里,死了很多年的人。
何玉仁的亲妈,她现在的婆婆,陈桂花。
那是个头发花白,长相刻薄的老妇人,吊梢眼,八字眉,脸上皱纹极重,尤其眉间几道川字纹,仿佛用刀凿斧砍出来一样。
说的话也和记忆里一样难听:“你个懒婆娘,什么时候了还不醒,灶台都凉着,叫我喝西北风去?我就说我儿不该娶你个扫把星,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肚皮不争气就算了,还懒得要死,想想我当年,五更天就起了,给公公婆婆端茶做饭,那都是为人的本分!”
邵翡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一大清早就被唾沫喷面的感觉了。
恍然想起,曾经的自己,每日过的竟然都是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是靠着怎样的耐力,还能给这么个老虔婆养老送终的。
她觉得年轻时候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忍者神龟。
不对,忍者神龟都没她能忍。
可能是冲击太大加上还没清醒,邵翡脑袋还懵着,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小小软软的女儿害怕得直往她怀里钻,她才一下回过神。
邵翡回手,抱了一下女儿,又轻轻堵住孩子的耳朵,才对门口的人说:“一大早上的,又是哪个没素质的东西在乱吠?我也没瞧见你妈把你养得多好,嘴巴不干净就去多刷会儿牙,免得臭到人。”
她面无表情,声音又冷淡,一点不像在吵架,可话里的意思,也半点分都不客气。
曾经那个唯唯诺诺,被骂都不敢回嘴的邵翡,仿佛一夜之间,就突然变了个人。
说完话,她才松开堵着女儿耳朵的手,从床上站起来,走到门口。
邵翡个子不算高挑,但比矮小的陈桂花还是高出一截去,此时又沉着脸,压着眉眼,看上去气势莫名其妙高了三丈。
陈桂花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被骂了。
还没来得及生气,又看邵翡正面朝自己走过来,脸色冷,身条硬,有些骇人。
她不由自主后退几步,气性才后知后觉的上来。
陈桂花大概这辈子都没想到,面前这个原本任自己拿捏,怎么骂都不吱声的废物儿媳妇,有一天竟然敢这么对自己说话。
这是翻了天不成?!
她陈桂花打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份气!
她仿佛是惊到了,大口大口抽了几下气,才叉着腰,涨红了脸,准备狠狠骂回去。
可惜邵翡压根不给她机会,才等陈桂花退出门外,她就砰的一声,把卧室门给关上,还顺便打了反锁。
陈桂花气得在外面直拍门,邵翡懒得再搭理她,自顾给自己和女儿换好衣服。
圆圆显然是被吓到了,黑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一脸无措的看着妈妈。
邵翡笑着拍拍女儿的脑袋,柔声哄她:“不用害怕,这种人也就是声音大点而已,只要你比她更厉害,她就不敢惹你。”
巨大的敲门声确实惹人心烦,不过她也没准备让这些噪声在自己身边存在多久。
这个兵荒马乱的清晨,让邵翡一瞬间,就想清楚了很多事。
邵翡以前也被陈桂花和何玉仁唬得死死的。忍耐驯良,贤惠大度,伺候丈夫,孝顺公婆,仿佛就是刻在她灵魂上的规训。
后来经历了骤变,又在社会上摸爬打滚了一通才发现,那就是个笑话。
所谓规训,不过是把人训成牛马的手段而已。
她可没兴趣,再当一回牛马。
————
换好衣服,她重新打开卧室门。
外面那个人拍着门骂得正欢,没想到门突然打开,差点拍到她的鼻子上。
陈桂花愣了愣,就差跳起来,指着邵翡骂,说她不敬长辈,蛮横无理,这种人要是放在以前,是要被浸猪笼的。
“可惜,大清早亡了。”邵翡态度还是淡淡的,带着女儿去卫生间洗漱,依然没把某个叫嚣不已的人放在眼里。
陈桂花这种人,嘴上从不饶人,要是儿子在的话,她说不定早就指使儿子过来扇媳妇两巴掌。
可要让她自己冲上来撕扯,那也是万万不敢的,就跟那种声量很高的小型犬一样,叫得再凶,也只是虚张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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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陈桂花,在她眼里,跟跳梁小丑也没什么区别。
以前的自己还是见识太少,不知道真正的恶人是什么模样。
邵翡镇定自若的带着女儿很快洗漱完毕,拿上包换上鞋,就出门了,全程都把骂骂咧咧的陈桂花,彻底当做空气。
陈桂花倒是越骂越气,越气声音越高,最后一个趔趄坐倒在沙发上,脑袋一阵发晕。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饿的。
直到这时候她才想起来,邵翡今天竟然没给自己做早饭,这个该死的懒婆娘真是翻了天了,谁知道她今天突然发什么疯,竟然敢这么对自己!
可惜除了无能狂怒,她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等儿子回来,再给她主持公道。
她的好大儿啊,再不回来,他亲娘都快要被欺负死了!
————
等关上大门,母女两个才对视一眼,忍不住捂着嘴笑。
门里依然有噼里啪啦的骂声传出来,邵翡却一脸得意的悄声问女儿:“妈妈说的对不对?其实也没那么吓人。”
女儿鼓着小脸,用力点头,虽然还心有余悸,但依然努力摆出一副妈妈最棒,妈妈说的全对的小模样,可爱得不行。
甜得邵翡没忍住,又狠狠亲了女儿一下才作罢。
下楼的时候,正好碰见住在楼上的王大爷,乐呵呵跟母女两个打招呼:“上班去啊?”
邵翡笑着点头。
这时候屋子里又传来一阵骂声,王大爷却仿佛没听到。
陈桂花什么德性,楼上楼下早习惯了,除了背地里感叹小邵脾气挺好,也没什么好说的。
谁家没本难念的经,关起门怎么过日子,别人也管不着。
王大爷叹口气,摆摆手,上楼去了。
邵翡依然完全不受影响,轻轻刮了一下女儿的小鼻子:“今天咱们吃大肉包子去。”
圆圆眼睛一下亮了,蹦起来:“肉包子,我要吃肉包子!”
母女两个,牵着手下了楼。
楼下就有个用油篷布支起的早餐摊,门口摆着两口用油桶改的铁皮灶,一口大些,上面是摞成半人高的竹制蒸屉,热腾腾冒着蒸汽;另一口上架着铁锅,锅里小半锅油正沸着,油饼油条金灿灿油汪汪,格外挑逗人的食欲。
这家的包子做得出了名的好,邵翡和女儿平时却很少买,毕竟同样都能填饱肚子,馒头8分钱一个,包子却要1角5,贵了将近一倍。
为了这个家,她向来精打细算惯了,能省则省。
重来一次,她的心态已经完全变了。
今天的邵翡显得格外大方,不但给女儿买了刚出炉的肉包子,还加了一袋豆浆,看小家伙一边用力呼气,一边吃得满嘴喷香,脸上忍不住带起了笑。
“给我再拿一根油条,一袋豆浆。”邵翡对摊主说。
她已经很久没碰过炸物了,不过二十来岁的自己,还不需要过分操心三高问题,也懒得控碳,只求口舌之快就行了。
油条金黄喷香,大大咬上一口,外壳酥脆,内里甜软,简直就是碳水化合物和油脂的绝妙碰撞。
再配一口温热的豆浆,糖分超标,但足够甜。
一顿美味的早餐,足够让所有烦恼,顷刻间化为乌有。
自己正年轻,女儿也还在,她又有什么可担心害怕的?
再怎么样,日子都不可能比上辈子更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