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酉年秋,魔军大片压境,来势汹汹。
聚居于北荒这片大陆的人族自上古时期便被魔气侵染,由七情六欲纠缠衍生出情绪流,分别由喜、怒、忧、思、悲、恐、惊七种基础情绪构成。
修士通过将情绪流转化为灵力进行修炼,但情绪失控也会凝聚成妖核,妖核实体化为情煞,即妖魔化。
后来北荒人族逐渐形成六大宗门,分别为:七情教、忘情寺、御魔宗、欢游派、硬生门及偏居隐秘的神虚观。
彼时,自上古时代便隐匿于北荒无情海的魔族,趁着北荒最有实力的三大门派忘情寺、御魔宗、硬生门掌门历劫之时汹涌来袭,第一个瞄准的便是北荒门户位置大孤山下的忘情寺。
忘情寺掌门白云石闭关,临行前曾嘱咐大弟子魏旭之代管门派之事,魏旭之不辱使命,帅全派众弟子迎击魔族先锋部队。
怎奈那魔族蓄谋已久,正是趁着三大门派掌门渡劫之时打众门派个措手不及。
各大门派援救无门,陷入一盘散沙,溃败之势一泻千里。
危机时刻,魏旭之命小师妹白芷庾留守掌门闭关禁地,并设下护山大阵以防万一。
白芷庾带众仙童在阵外仓房躲避,怎料其中有个贪玩的小仙童追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松鼠,迈出了白芷庾设下的防御罩,暴露了踪迹,被魔族探子发现。
刹那间,魔军兵分两路,一路对抗魏旭之及众仙门弟子的主力,另一路则闯入禁地,追击白芷庾与众仙童,还攻至掌门闭关之处,大肆破坏。
魏旭之的护山大阵也被门内魔族奸细破坏,丧失了基本的防御能力。
眼见掌门师尊天劫在即,众仙童危在旦夕,白芷庾以自身为阵眼,启动弑魔阵,将魔军引入阵内尽数斩杀。
但,她也与数万魔军一同葬身阵内,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待到魏旭之带着众弟子赶到,禁地内空荡荡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魔气,久久不散。
众仙童躲避在仓房内,被白芷庾用防护罩保护,毫发无损。
魏旭之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们来迟了……”
话音未落,禁地山门打开,掌门白云石自门内走出,白衣飘袂,乌发翻飞,想是顺利度过天劫,修为也顺利晋级化神。
“何事如此聒噪?你们为何都聚在此处?”白云石皱了皱眉。
“师尊,小师妹她……”魏旭之以袖掩泪,断断续续地将近日之事告知白云石。
“哼,学艺不精,毕竟是个外行人!”白云石冷冷道:“既已形神俱灭,从此便当没有这个人吧!”
“师尊?!”魏旭之震惊当场,不相信师尊当真如此绝情。
白云石冷哼一声,甩了甩衣袖,便在众弟子惊异困惑的目光注视下离开。
若是此刻飘荡在山间的空气中还尚存白芷庾一丝魂念,怕也要难过到再死一回了。
白芷庾活过两世,第一世是个家境贫寒、体弱多病的女大学生,毕业后更换多次工作,蹉跎半生,最后加班猝死。
第二世,她运气不错,投生到了修仙界忘情寺山下一户农家。自小就励志要做一名修士,天天挥舞着锄头当剑使,除了力气见长,其他都不在行。
父亲爱女如命,从市井给她买了很多话本看,见她喜欢临摹,还为她请过一位江湖道士,教习她画符。
因她前世是个设计师,画符颇有天赋,因此赚了不少银子。
可是她不甘心一辈子做个普通的农家女,或者卖一辈子符纸,她仰望那屹立于天地间的峰峦。
“囡囡,那不是咱们可以仰望的地方啊!”父亲每次听到白芷庾说想要当修士,便愁苦地皱起眉,深深叹气。
兴许是老天爷可怜她前世苦难,后来竟硬是遂了她的心愿。
忘情寺每三年一次入宗会,那年宗门的徐长老破天荒出了一道冷门题目——腿绑铅块闯天虚阵秘境。
题目旨在测试体力、耐力和阵法破解,结果考糊了一众走传统路线的世家弟子和散修,而白芷庾却一举拿下了金榜第一。
为啥是金榜第一呢?
因为徐长老另辟蹊径的考题,合格者只有三人,白芷庾因此捡了个便宜,拔得头筹。
对于这样的结果,父母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良久才喜极而泣,举家欢庆。
“囡囡争气啊!天生就是修仙的料子,咱家也能出一个修士了,再也不是农民了!”
就这样,白芷庾挥别了父母,离开了农庄,如愿踏上了修仙路。
然而,修仙之路并不好走,甚至是难如登天。
白芷庾刚入宗门,报上了自己的出身,便被安排去仓房管理物资和耕种事宜了。
虽然掌门师尊白云石勉为其难地收了她这个金榜第一,但心里是十分不乐意的。
这都要怪那个徐长老,偏偏出那么奇葩的题目,招来她这样的外行人,不但根基浅薄,资质一般,会的只有耕作和画符,培养起来自是不如那些修仙世家出身的正统弟子。
白芷庾一边做着分派给她的农活和杂务,一边趁着深夜恶补基本功,不过还是常常闹了笑话。
说到底,还是起步晚,基础差,想要追上同阶弟子难上加难。
掌门白云石烦恼不已,众长老也皆是摇头,别说给师门争光了,不惹出祸来就谢天谢地了!
入宗多年,白芷庾默默忍受着宗门内的各种鄙视,硬是凭着一股冲劲儿和农民的坚韧不拔,不到半百便成功结得极品金丹,她剑阵同修,精通各类奇门阵法,在整个修仙界近乎同阶无敌。
可是师尊自始至终将她看成是徐长老的意外事故,一个偶入的农家女,想着过几年就打发她归家。
直至她在弑魔阵内化为乌有,在师尊看来仍是因为她自始至终是个外行人。
“若是其他正统弟子定不会出如此纰漏!”白云石对着那空荡荡弥漫着血腥气与残存魔气的大阵所在,沉默良久,终是沉重叹气。
或许他从一开始便不该收她做徒弟吧,那样她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殒命。
*
白芷庾醒来的时候,日已偏西,夜幕将至。
她缓缓起身,揉了揉酸痛的双眼,巡视四周。
我这是重生了吗?
高大的苍松在头顶蜿蜒,轻风拂面,掀起脸侧几缕细碎发丝,隐隐现出她笼着单薄衣衫的清瘦身躯。
她竟回到了当初悟道结丹的地方,这里地处禁地,是宗门内最富灵气之地。
当初人人都道她根基浅薄,却没想她后来竟能结出极品金丹,可纵使是这样,也未能得师尊一句夸赞的话,依然是那句:“不过刚刚结丹,这么容易就骄傲自满了?”
想来悟道需要机缘,重生亦是如此。
白芷庾缓缓站起身,身体摇晃,一丝力气也无,随时会被风吹倒的样子。
她闻了闻衣袖,一股子腐肉味,一伸手,袖子变长了,只露出半截手指。
她急忙奔至不远处的小溪边,低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娇小清瘦、大约十岁左右的灵动少女。
柳眉杏目,鼻翼挺翘,乌发如云,冰肌玉骨,好一副美人胚子!
白芷庾张了张嘴,呆愣望着水中的倩影。
这是我吗?
她掐了掐脸颊,看来不是做梦,要尽快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样想着,白芷庾就着溪水洗了把脸,把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起身打算离开。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
白芷庾将身子掩藏在树丛中,轻轻靠近,一看竟是魏旭之!
是师兄,他怎么来了?
白芷庾现在这副模样也不敢贸然与魏师兄相见,只能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小师妹,对不起,那时不该让你一人留守,致你惨死。如今师尊顺利晋升化神,众仙童也安然无恙,却没有人提及你的牺牲,更未能给你在宗门留个排位,这都是为兄的错!”
魏旭之越说越难过,禁不住落下泪来。
“我瞒着师尊在这里为你立个石碑以示纪念,希望你九泉之下能安息,来世有个好因果,能得偿所愿。”
听着魏旭之一席话,白芷庾感到锥心般地痛,强忍着不哭出声。
要说自进入宗门以来,唯一疼她的便是大师兄了,若不是他经常指点她剑术,为她讲解功法诀窍,打好基础,她是断断不能达到后来的成就的。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修成正果,回报师兄,便一朝殒命,真是可惜!
望着魏师兄远去的背影,白芷庾想过冲过去与师兄相认,可是……
之后呢,她还要再次以那个外行人的身份回到宗门,再受一遍鄙视和排挤吗?
不!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让她可以重头再来。
这一次,她不要再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她要打破那个诅咒,活得挺胸抬头!
“我命由我不由天!”
白芷庾望着面前蜿蜒至远处分岔的山路,下山可回忘情寺,翻过前面的山可通往三大宗门之一的御魔宗,那也是实力可与忘情寺匹敌的大门派。
虽然都是基于七情六欲实行情绪管理的门派,忘情寺与御魔宗却截然不同。
忘情寺一直秉承对负能量的绝对净化,故宗门降妖除魔的宗旨便是“宁可错杀不可漏过”,所以这么多年,死在忘情寺剑下的妖魔不计其数。
而御魔宗和其他五大宗门都不一样,他们秉承人妖共生,往往将抓来的妖魔净化后转为妖灵饲养,御敌时用妖灵做战斗助力,故实力不容小觑。
白芷庾想起自己曾想饲养一只雪白可爱的玉兔精,但师尊强令她当面斩杀,她痛苦了好几天,最后将兔子的尸体埋到了苍松之下。
自此之后,白芷庾每次斩杀妖魔都是紧闭双目,毫不留情,也不再幻想饲养之事了。
想到这里,白芷庾打定主意:“去御魔宗试试吧,虽然不知道日后会怎样,但总是本着内心所愿,痛痛快快地为自己活上一回!”
说完,她起身,缓步向山下走去。
许是她终于放下过去,全无牵挂,竟未能察觉身后隐隐飘来的一个暗影,此刻正用一双赤眸阴阴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