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啸山那记蛮横霸道的“立地通天炮”,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砸入了一座冰山。
巨大的锈蚀船锚掀起的水泥之墙尚未完全落下,“破浪号”船艏却陷入了一种更加粘稠、更加诡异的死寂。
探照灯的强光被粗暴切断,仅余高处那盏无芯古灯散发的朦胧光晕,勉强驱散着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瓦列里如同冰封的冻土荒原,靛蓝图腾在昏光下蛰伏,冰蓝瞳孔死死锁定着那艘在浊浪中微微转向的“清道夫”母舰,岩石般的脸上肌肉虬结,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内敛的酷寒杀意正在冰层下积蓄。
非洲战士精悍的身躯低伏如猎豹,深紫色的祖灵图腾在幽暗中流转着警惕的微光,粗大的锚链环横在身前,野性的战意被外来的钢铁威胁强行扭转了方向。
面具忍者破碎的右臂无力垂落,完好的左手紧握着一枚闪烁着不稳定幽蓝光芒的金属圆球,陶瓷面具上紊乱的数据流显示出他正疯狂计算着逃生路径。
林默紧握“镇岳”刀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熔金幽蓝的瞳孔在程啸山那狂放睥睨的环视下微微收缩,体内那座濒临崩溃的“熔炉”因方才的极限爆发与“清道夫”带来的庞大压迫而剧烈翻腾,焚炉真意的灼热、竖瞳知识的冰冷、星辉古血的微光,在经脉中疯狂对冲,每一次激荡都如同在灵魂深处引爆一颗微缩的星辰。
唯有“镇岳”刀那沉如山岳的“镇”字真意死死压住核心,沈三篙“渔火桩”那“脚为锚、腰为轴、胯为舵”的根基在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间强行梳理着狂暴的乱流。
掌心那轮被荆棘缠绕的血月烙印,在“清道夫”的威胁下,灼热感如同毒刺,愈发清晰。
程啸山倒拖着那柄巨大船锚,粗重的锚爪在甲板上犁出刺目的火星和深深的沟壑,发出令人心悸的刮擦声。
他环眼如电,虬髯戟张,古铜色的雄壮身躯如同移动的铁塔,磅礴的阳刚血气混合着铁锈与汗水的粗粝气息,硬生生在船艏这片被各种阴冷、诡异、野性气息充斥的区域,撑开了一片属于纯粹力量的领域!
八极拳意那“晃膀撞天倒,跺脚震九州”的霸道狂烈,如同实质的罡风,冲击着所有人的感官。
“嘿!哑巴了?”程啸山咧嘴,森白的牙齿在昏光下闪着寒芒,目光扫过沉默的众人,最终落在林默身上,“小子,刀沉手稳,有点意思!刚才那一下,够劲!就是火候还欠点‘熬’!”他声音如闷雷,震得空气嗡嗡作响,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一丝属于前辈宗师的挑剔。
林默沉默以对,熔金幽蓝的瞳孔深处,毁灭的烈焰在程啸山那纯粹的阳刚霸道气息冲击下,似乎被强行压回幽邃的深潭,却烧灼得更加暴烈。
他体内那座混乱的“熔炉”,在这股纯粹、阳刚、霸道的拳意刺激下,竟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与排斥,如同冰与火的碰撞。
就在程啸山话音落下,船艏气氛因他介入而变得更加微妙的刹那——
一种新的声音,穿透了海风的呜咽、钢铁的呻吟、以及远处“清道夫”引擎重新调整航向的低沉咆哮,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嗒。
嗒。
嗒。
声音很轻,很缓,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并非脚步声,更像是某种坚硬的物体,轻轻敲击在冰冷的钢铁甲板上。
声音的源头,来自“破浪号”中部靠近左舷、那片未被古灯光晕完全覆盖的、最为深沉的黑暗区域。
嗒…嗒…嗒…
声音不疾不徐,稳定得如同古寺晨钟,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由远及近。
起重机顶端,一直如同枯木入定般的枯槁老僧,低垂的眼帘微微动了一下。
膝上那卷流转暗金的贝叶经,其中几片镌刻着古老“唵”字真言的贝叶,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瞬极其微弱的光芒,随即又迅速内敛。
身前的无芯古灯,灯盏内那粒悬浮的星尘光点,旋转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
林默熔金幽蓝的瞳孔骤然转向声源!“竖瞳”的冰冷解析视野瞬间穿透层层黑暗!
他看到了一双脚。
一双赤足。
脚掌宽厚,布满厚厚的老茧和细密的裂纹,如同千年的古树皮,颜色是泥土般的深褐色。
这双脚没有穿任何鞋履,就那么赤裸着,一步一步,稳稳地踩在冰冷、潮湿、布满锈屑的钢铁甲板之上。
每一步落下,那看似轻缓的“嗒”声,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让脚下那片区域的甲板都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承受重压的呻吟。
更奇异的是,那双赤足踏过之处,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边缘微微凹陷的脚印,脚印周围的锈迹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净化、抚平,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光泽,如同被虔诚的信徒长年累月摩挲过的圣物。
顺着赤足向上,是同样枯瘦却异常精悍的小腿,裹在一条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粗麻布僧裙之中。
再往上,一个同样枯瘦的身影,在黑暗中缓缓显露出轮廓。
他身形并不高大,甚至略显佝偻,皮肤是常年苦修曝晒下的深棕色,布满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河床的龟裂。
同样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粗麻布僧衣。
脖子上挂着一串由一百零八颗深褐色菩提子串联而成的念珠,每一颗都油润光亮,仿佛被摩挲了千万遍,散发着岁月沉淀的温润光泽。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脸。
同样布满沟壑,但那双眼睛——半开半阖,眼睑低垂,目光似乎落在自己鼻尖,又似乎穿透了无尽的虚空。
眼神中没有天竺老僧那种古井无波的沉寂,也没有程啸山的狂烈霸道,只有一种沉淀到骨髓深处的、如同恒河沙数般的平静与悲悯。
那是一种洞悉了世间一切苦厄,却依旧选择背负的平静;一种看穿了众生痴妄,却依旧心怀慈悲的悲悯。
他的右手,拄着一根齐眉高的、通体黝黑、非金非木的奇异长棍。
长棍表面光滑,没有任何纹饰,只在顶端镶嵌着一枚鸽卵大小、温润无瑕的白玉圆珠。
白玉珠在绝对的黑暗中,散发着极其柔和、仿佛能抚慰灵魂的乳白色光晕,照亮了他枯槁的面容和手中的长棍。
嗒。
枯瘦的身影在船艏边缘停下脚步,正好处于程啸山那阳刚霸道的领域与高处天竺老僧“静”域的微妙交界处。
他没有看任何人,包括高处的天竺同修。
半开半阖的眼眸微微抬起,目光穿透了船艏对峙的众人,穿透了翻涌的墨色海水,仿佛落在了极远处那艘暂时蛰伏的“清道夫”母舰之上,又仿佛落在了更遥远的、名为“幽灵岛”的宿命之地。
枯槁的嘴唇微微翕动,一个苍老、平和、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如同古寺梵钟的余韵,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心头,无视了语言的隔阂:
“苦海无涯,回头无岸。此身既为筏,当渡有缘人。”
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
瓦列里冰蓝的瞳孔微微闪动,岩石般的脸上那酷寒的杀意似乎被这平和的声音抚平了一丝。
非洲战士眼中的野性警惕稍减,露出些许茫然。
面具忍者面具下的电子眼数据流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程啸山环眼微眯,倒拖巨锚的手臂肌肉微微绷紧,虬髯戟张,盯着那枯瘦的身影,粗声粗气地喝道:“老和尚!少打机锋!要打就打,要跑就跑!婆婆妈妈,像个娘们!”
他虽粗豪,却也感受到这枯瘦老僧身上那股不同于天竺老僧“静”域、更加内敛却同样深不可测的气息。
枯瘦老僧的目光缓缓转动,最终落在了程啸山倒拖的巨大船锚之上。那布满厚茧的赤足微微向前挪动了半寸。
嗒。
仅仅半步。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如山岳般的压力,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并非天竺老僧那种抚平一切的“静”,也不是程啸山那种刚猛无俦的“霸”,而是一种纯粹的、沉淀了无尽岁月的“重”!
仿佛他踏出的不是一步,而是背负着一座须弥山!
程啸山脸色微变!
他感觉周身那霸道的八极拳意领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沉重到无法想象的叹息之墙!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他倒拖的巨锚仿佛重了十倍,粗壮的锚爪在甲板上犁出的火星都黯淡了几分!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枯瘦老僧的声音依旧平和,目光却落在了程啸山虬结的臂膀之上,“施主一身铁骨,熬炼如金刚,然金刚亦需菩提心,方能不堕修罗道。”
他手中的黝黑长棍顶端,那枚白玉圆珠散发的乳白光晕微微流转,带着一种抚慰灵魂的清凉禅意。
程啸山闷哼一声,古铜色的脸庞微微涨红,显然在对抗着那股无形的沉重压力。
他环眼中爆射出不服输的狂烈战意,低吼道:“老和尚力气不小!想渡老子?先问问老子这柄‘镇海锚’答不答应!”
他右臂肌肉瞬间贲张如钢索,竟硬顶着那股沉重的压力,将巨大的船锚缓缓提起!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时刻——
呜——!
一声尖锐刺耳的电子警报声,猛地从那艘暂时蛰伏的“清道夫”母舰方向响起!
紧接着,数道比之前更加刺目、更加凝聚、如同实质光矛般的深红色激光束,瞬间撕裂了海面上的薄雾,精准无比地锁定在了“破浪号”船艏的众人身上!
冰冷无情的杀意,如同无形的绞索,骤然收紧!
“清道夫”的耐心耗尽了!远程能量武器预热的光芒在母舰狰狞的炮口处亮起!
瓦列里冰蓝的瞳孔瞬间收缩至针尖!
非洲战士发出一声狂怒的咆哮!
面具忍者的左手猛地捏紧了那枚幽蓝圆球!
高处天竺老僧膝上的贝叶经,数片蕴含“唵”字的贝叶再次亮起!
林默体内那座“熔炉”轰然咆哮!“镇岳”刀柄传来沉重的反馈,强行压制着喷薄欲出的毁灭烈焰!
枯瘦老僧半开半阖的眼眸中,那恒河沙数般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一丝属于尘世的凝重与悲悯浮现。
他手中的黝黑长棍顶端,白玉圆珠的光晕骤然变得明亮而急促!
程啸山环眼怒睁,虬髯戟张,倒提巨锚,炸雷般的吼声压过了刺耳的警报:
“他娘的!还愣着作甚?!想被那群龟孙当靶子打成筛子?!”
他巨大的船锚猛地指向远处那艘如同移动堡垒般的“清道夫”母舰,又狠狠砸在脚下龟裂的甲板上,火星四溅:
“管他什么秃驴喇嘛、蛮子倭寇!想活命,想登岛,就给老子把力气拧成一股绳!先拆了那艘铁王八!”
“铁索连舟,撞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