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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沧溟起孤烟

作者:夜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太平洋的夜,是真正的墨海。


    “破浪号”这艘被锈迹啃噬得体无完骨的货轮,像一具被遗忘在时光长河里的巨大钢铁棺椁,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浮。


    月光吝啬,偶有穿透厚重铅云的光束,也如同垂死巨兽的冰冷视线,扫过船体斑驳的甲板、扭曲的管道和沉默的烟囱,在铁锈和残留的油污上涂抹出惨白粘稠的痕迹,恍若凝固的血。


    船艏,林默的身影几乎与浓重的阴影融为一体。


    深灰的工装服被咸腥刺骨的海风撕扯,猎猎作响,如同招魂的幡。


    他背靠冰冷的舱壁,膝上横陈着那柄古拙沉重的“镇岳”。


    粗糙的刀鞘在暗夜里毫无光泽,唯有那只按在刀柄上的左手,苍白得刺眼,皮肤下幽蓝的脉络在极度微弱的光线下,隐隐勾勒出非人的冰冷线条。


    海风带着大洋深处刺骨的湿寒,钻进骨髓。


    这寒意并非仅仅作用于血肉,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酷刑,不断侵蚀着意识中那道脆弱的堤坝。


    堤坝之内,是咆哮的洪流——沈三篙燃尽生命留下的“焚炉真意”依旧灼热滚烫,带着渔火桩的“稳”意,是炉底的基石;


    渡翁那一滴古老星辉之血,则如同冰泉,蕴藏着浩瀚时空的微光与秩序;


    而最深处,是“竖瞳”带来的、冰冷狂暴的知识洪流,它源自星海彼岸,是毁灭与重构的法则碎片。


    三股力量,熔金、幽蓝、星辉,在“镇岳”刀那沉重如山岳的“镇”字真意强行压制下,勉强维持着脆弱的平衡,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每一次心跳中积蓄着撕裂一切的能量。


    新生的左手掌心,那轮被荆棘缠绕的血月烙印,在绝对的黑暗中,竟透出一丝微弱到极致的、令人心悸的暗红微芒。


    它像一枚深嵌入灵魂的毒刺,冰冷地提醒着“薪火帖”上那三十日倒计时的终点——幽灵岛,那座注定被血与火点燃的钢铁坟场。


    “呼…吸…”


    林默熔金幽蓝的瞳孔深处,混沌的光晕微微流转。


    每一次呼吸,都刻意拉得悠长而艰涩,如同拉动一架锈蚀千年的风箱。


    胸腔起伏间,努力牵引着体内那狂暴的“熔炉”之力,试图将其运转纳入“渔火桩”的轨迹——脚为锚,腰为轴,胯为舵。


    这是沈三篙用命换来的根基,是在这狂暴力量之海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然而,太难了。


    “竖瞳”的冰冷知识碎片不断冲击着识海,试图解析、重构他赖以维系的武道本能,每一次冲击都带来针砭脑髓的剧痛和力量瞬间的紊乱。


    左臂新生的骨骼、经络、肌肉,乃至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不是血肉的痛楚,更像是灵魂被投入锻造炉,反复捶打、扭曲、撕裂的尖锐嚎叫。


    一丝极淡、却又极其霸道的硫磺混合着某种深海巨藻的腥气,被凛冽的海风裹挟着,突兀地钻进鼻腔。


    林默按在刀柄上的左手五指,猛地一紧!苍白皮肤下的幽蓝脉络骤然亮起!


    几乎在同一刹那——


    呜!


    一道沉重的破风声,毫无征兆地从头顶倾轧而下!


    目标并非林默,而是他身侧不远处,一个正蜷缩在防水布下、抱着廉价伏特加酒瓶取暖的瘦弱身影!


    那身影属于一个东欧面孔的偷渡客,惊恐的脸在月光下一闪而逝。


    袭击者快如鬼魅,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


    那是一只覆盖着厚厚老茧、指节粗大变形如同铁锤般的巨拳!


    拳锋之上,竟隐隐覆盖着一层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惨白寒气!


    寒气所过之处,潮湿的空气发出细微的“嗤嗤”声,瞬间凝结出细碎的冰晶!


    冻土桑搏·撼地冰槌!


    这一拳蕴含的力量,足以将那个瘦弱偷渡客的头颅连同颈骨一起砸进胸腔!


    千钧一发!


    林默膝上的“镇岳”刀,甚至未曾出鞘!


    他插在工装裤口袋里的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成爪,并非抓向那恐怖的重拳,而是狠狠扣向自己身下锈蚀的甲板!


    “嗤啦——!”


    刺耳的金铁摩擦声撕裂了夜的死寂!


    林默的五指,竟如同烧红的钢钎插入冻油,硬生生在厚达数厘米的钢板甲板上犁出五道深达寸许、边缘翻卷烧红的恐怖爪痕!


    火星在指间和钢铁的剧烈摩擦中疯狂迸溅!


    借这狂暴的反抓之力,他盘坐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弓弹射,紧贴着甲板,以近乎贴地飞行的姿态,炮弹般横撞而出!


    速度,快到了极致!力量,蛮横到了极致!轨迹,更是诡异地绕开了那下砸巨拳的正面锋芒,直取袭击者支撑腿的膝弯外侧!


    没有招式名号,只有最原始、最本能的杀戮反应!


    身体在“竖瞳”知识碎片驱动下的极致效率,与“焚炉真物”瞬间爆发的惨烈蛮力,在这一刻被强行糅合在一起,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暗影!


    袭击者显然没料到这快如鬼魅、角度刁钻的反击!他那庞大的身躯因重拳下砸而微微前倾,重心转换不及!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响起!


    林默的肩膀,如同高速行驶的火车头,狠狠撞在袭击者粗壮如古松的右腿外侧膝弯处!


    “哼!”


    袭击者发出一声压抑着巨大痛楚的闷哼,庞大的身躯竟被这蕴含了恐怖动能的一撞,带得一个趔趄,那足以碎颅的“撼地冰槌”擦着偷渡客的头皮狠狠砸在甲板上!


    轰!


    甲板剧烈震颤!以拳落点为中心,方圆一米内的锈迹和积水瞬间被震飞!


    一层肉眼可见的惨白冰霜伴随着蛛网般的裂纹,在钢铁甲板上急速蔓延开来!彻骨的寒意瞬间扩散!


    撞击的刹那,林默也感觉如同撞上了一座移动的冰山!


    一股蛮横霸道、带着冻土荒原般沉重压迫感的反震之力,混合着刺骨的冰寒,狠狠撞入他的肩臂!


    若非新生左臂的骨骼筋肉远超常人坚韧,这一下足以让他臂骨寸断!


    两人身影一触即分!


    林默借力翻滚,单膝跪地稳住身形,膝盖在甲板上再次犁出两道浅痕。


    他缓缓抬头,熔金幽蓝的瞳孔在帽檐的阴影下,死死锁定了袭击者。


    那人终于完全暴露在惨淡的月光下。


    身高超过两米,骨架粗大得惊人,像一头披着人皮的西伯利亚棕熊。


    一件厚实的、油腻发亮的粗帆布外套紧绷在身上,虬结的肌肉轮廓几乎要将衣服撑裂。


    裸露的脖颈和粗壮的手腕上,布满了靛蓝色的、古老而神秘的图腾刺青,图案是扭曲的藤蔓与狰狞的熊首,在暗淡光线下仿佛拥有生命般微微蠕动。


    最慑人的是他的脸。方阔,如同用冻土高原上的岩石粗粝地雕琢而成。


    深刻的皱纹如同冰原被犁车碾过的沟壑,每一道都浸满了风霜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坚忍。


    鼻梁高挺却带着明显的歪斜,那是无数次残酷搏杀留下的勋章。


    浓密的络腮胡如同冻结的黑色苔原,覆盖了下半张脸。


    一双眼睛,是纯粹的、冰封贝加尔湖般的幽蓝色,此刻正燃烧着被冒犯的怒火和一丝…惊异?


    他缓缓收回砸进甲板的巨拳,拳峰上覆盖的惨白寒气缓缓散去,露出青紫发黑、布满厚茧和老茧的皮肤。


    他扭动了一下被林默撞中的右腿膝盖,发出细微的骨节摩擦声,冰蓝的眼眸如同极地冰盖下的寒流,锁定林默,声音低沉得如同冻土下的闷雷滚动:


    “东方的虫子…也懂‘熬’?”


    话音未落,这头冻土巨熊动了!


    没有花哨的试探,只有最原始、最直接的碾压!


    他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恐怖速度,一步踏出,脚下被冰霜冻结的甲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右手五指张开,如同巨大的熊掌,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当头朝林默抓下!


    掌心之中,那股惨白的冻气再次凝聚,周围的温度骤降!五指笼罩范围,空气仿佛都要被冻结、抓碎!


    林默瞳孔骤缩!


    桑搏——源于西伯利亚流放地与古拉格地狱的搏杀术!


    它的核心并非技巧的精妙,而是将人类在无尽苦寒、绝望重压下锤炼出的恐怖生存意志,融入每一次呼吸,每一块肌肉的收缩,每一根骨头的碰撞之中!


    是真正的“熬”出来的武道!熬过酷寒,熬过饥饿,熬过铁与血,最终将血肉之躯熬成钢铁,将绝望熬成力量!


    每一击都带着冻土的沉重与冰原的酷寒,要碾碎一切阻碍!


    不能退!


    退一步,便是被这冻土意志彻底冻结、碾碎的深渊!


    林默体内那座濒临崩溃的“熔炉”轰然咆哮!


    被“镇岳”刀意压制的熔金真意与竖瞳的冰冷计算力瞬间冲破束缚!


    他喉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插在口袋里的左手终于抽出!


    苍白!冰冷!皮肤下幽蓝的脉络在绝对的力量爆发下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


    五指张开,不再是血肉手掌的形状,更像某种冰冷的异化之器,带着湮灭粒子的狂暴波动,不闪不避,迎着那覆盖冻气的巨大熊掌,狠狠抓了过去!


    以爪对爪!


    以“焚炉”的毁灭,硬撼“冻土”的熬炼!


    熔金炽焰对上冻土寒冰!


    轰!


    爪掌交击的瞬间,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爆鸣!如同两块万载玄冰被投入熔岩核心!


    刺目的光芒在林默幽蓝的左手与对方惨白的冻气熊爪之间炸开!


    一半是熔金炽热的毁灭光流,一半是冻结万物的惨白寒潮!


    两股截然相反、却同样狂暴到极致的力量疯狂对冲、湮灭、撕扯!


    嗤嗤嗤——!


    刺耳的能量湮灭声如同亿万只毒蛇在嘶鸣!


    无形的冲击波以两人为中心轰然炸开!


    周围堆积的锈蚀缆绳、破旧木箱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化为齑粉!


    甲板上的积水被瞬间蒸发又瞬间冻结,形成一片诡异的冰火交织地带!


    林默脚下的甲板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深深凹陷下去!


    他新生的左臂剧烈颤抖,皮肤下幽蓝的脉络如同过载的电路,光芒明灭不定,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对方的冻气如同跗骨之蛆,疯狂沿着手臂经络向上侵蚀,要将他的血液、骨髓、乃至灵魂都彻底冻结!


    那桑搏巨汉冰蓝的瞳孔中也闪过一丝震动!


    他覆盖着冻气的巨爪,竟然没能瞬间将那只苍白的手掌连同其主人一起捏碎、冻结!


    对方手掌中爆发出的那种熔毁一切的炽热与狂暴,竟隐隐克制了他引以为傲的冻土寒力!


    更有一股冰冷、非人的解析力量,如同无数细小的钻头,试图侵入他的力量核心,瓦解他的“熬”之意境!


    僵持!毁灭与冻结的角力!


    两人脚下的甲板在恐怖的力量对冲下寸寸龟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巨汉眼中凶光爆射!


    喉咙深处滚动着西伯利亚暴熊般的咆哮,左拳无声无息地自肋下穿出,如同潜伏在冻土冰层下的毒蟒!


    拳锋之上,惨白的冻气压缩凝聚,竟形成了一根尖锐、螺旋的冰锥!


    无声无息,却带着洞穿钢板的恐怖穿透力,直刺林默毫无防备的腰腹要害!


    冻土桑搏·冰牙刺!


    阴狠!毒辣!致命!这是无数次在死亡边缘熬炼出的杀戮本能!


    林默熔金幽蓝的瞳孔中,竖瞳的冰冷计算力瞬间捕捉到这致命一击!


    识海中,《天工开武图》的熔金图谱光芒狂闪!


    身体本能地想要闪避,但右臂被对方巨爪死死钳制,左臂正全力对抗那恐怖的冻气碾压,脚下甲板崩裂,身形已然受制!


    避无可避!


    就在那螺旋冰锥即将触及林默工装服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厚重、仿佛自远古山岳深处传来的刀鸣,骤然响起!


    横在林默膝上的“镇岳”刀,那古拙无华的刀鞘之上,靠近刀镡的位置,那个深深刻印的“镇”字篆文,毫无征兆地亮起!


    并非刺目的光芒,而是一种沉凝如实质的、厚重无匹的暗金光辉!


    这光辉瞬间笼罩了林默全身!


    如同万丈山岳轰然降临,坐镇中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凝固了一瞬!


    那阴狠刺来的螺旋冰锥,撞入这暗金色的“镇”字光辉范围,速度骤然迟滞!


    其上凝聚的、足以洞穿钢板的惨白冻气和螺旋穿透力,竟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铜墙铁壁,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寸寸崩解、溃散!冰屑四溅!


    桑搏巨汉冰蓝色的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感觉自己的“冰牙刺”仿佛刺入了一片凝固万载的玄铁大地,所有的力量、速度、穿透的意志,都被那沉重到无法想象的“镇”之意境,强行镇压、碾碎!


    就是这电光火石、生死一瞬的迟滞!


    林默眼中死寂的幽蓝骤然沸腾!抓住这“镇岳”刀意创造的、万分之一秒的生机!


    他体内濒临崩溃的“熔炉”之力,在“渔火桩”那“脚为锚、腰为轴、胯为舵”的根基牵引下,强行拧成一股!被压制的力量洪流找到了一丝宣泄的出口!


    “吼——!”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咆哮从林默喉间迸发!


    他右肩猛地向后一沉,被对方巨爪钳制的右臂爆发出蛮横的拉扯之力!


    同时,顶着恐怖冻气侵蚀的苍白左手,五指骤然弯曲,不再是抓,而是以一种近乎撕裂空间的狂暴姿态,狠狠向下一扣、一撕!


    嗤啦!


    仿佛坚韧的皮革被强行撕裂!


    覆盖在巨汉熊爪之上的惨白冻气光晕,竟被林默这蕴含了“焚炉”毁灭真意和“竖瞳”粒子湮灭之力的一撕,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口!


    炽热与冰冷的力量碎片疯狂迸溅!


    巨汉闷哼一声,覆盖冻气的巨爪被这蛮横的力量撕扯得向后荡开,钳制之力顿消!


    林默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空隙,身体如同失去重心的陀螺,以被撞伤的右肩为轴心,贴着崩裂的甲板,险之又险地旋转着滑了出去!


    那致命的“冰牙刺”擦着他的腰侧掠过,带起的冰冷劲风瞬间将他腰间的工装服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滑出数米,林默单掌撑地,稳住身形。


    喉头一甜,一股带着熔金气息的血腥味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


    新生的左臂上,幽蓝的脉络光芒黯淡了许多,皮肤表面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刺骨的寒意依旧在往骨缝里钻。


    桑搏巨汉缓缓收回拳头,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林默,又扫了一眼他膝上那把古拙厚重、此刻“镇”字光辉已缓缓内敛的“镇岳”刀。


    他那张岩石般的脸上,怒意缓缓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凝重的审视。


    粗重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喷吐出长长的白气。


    “刀…不错。”他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冻土摩擦,“能镇住你的‘乱’,熬过这海上的‘寒’?”


    他巨大的身躯微微调整重心,靛蓝色的图腾在皮肤下若隐若现,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内敛、如同万载冻土层下积蓄的恐怖压力开始弥漫开来。


    林默缓缓站直身体,熔金幽蓝的瞳孔深处,毁灭的烈焰在“镇”字光辉的余韵下被强行压回幽邃的深潭。


    他沉默地握紧了膝上的“镇岳”刀柄,粗糙的触感传来山岳般的沉重。苍白冰冷的左手,五指微微屈伸,驱散着刺骨的寒意。


    无垠的墨色大海之上,破浪号这孤零零的锈蚀棺椁,承载着两个来自不同炼狱的武者。


    冻土的“熬”意,焚炉的“乱”火,在这片隔绝天地的钢铁孤岛上,在抵达那座名为“幽灵”的终极熔炉之前,第一次碰撞的余烬尚未冷却,更深的寒流已在无声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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