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洞裤诧异地抬头望了郑策一眼,对这个小姑娘的气势有些发怵。往旁边挪了挪没说话。
郑策转头对门口喊了声:“不回么?”
但等骆远方的身影出现在楼道口时,周围的人忽然都站起来了。
个个人高马大,把本就昏暗的楼道顶灯给遮了个严实。
没想到动静会这么大,郑策吓了一跳。
按照宋熙的话,骆远方的爹放高利贷被抓后,必然有些连本带利还完了的倒霉鬼不服气来找麻烦。
想必这些人是来讨说法的。
她不知道自己爹妈如果真的把债还完了,他们会不会也这样去别人家示威。
但屁股决定脑袋,她现在站在骆奶奶的立场上,对这些人没有一点好感。
没错。
就是这么功利。
骆远方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先把江蔚云牵过来,让郑策接一下。
他再慢悠悠晃上楼的时候,楼道里所有人都沉默着,看着他。
外面并不安静,有爆粗口的司机飞驰而过,还能听见哪家锅铲碰撞发出炒菜的声音。
但此时的二楼像是被阴暗的光线单独切割开一个独立的空间。
氧气稀薄。
死寂。
骆远方眼里很冷,始终目中无人地板着一张脸。
直到他走上楼梯,被破洞裤撞了下胳膊。
那人很瘦,力道不大,他只是顿了下。
破洞裤沉着声说:“欠债还钱。”
骆远方微微偏头,盯着他。
他不想在郑策和江蔚云面前动手。
过了会儿,他继续上楼,又有一人挡在他面前。
郑策这时有些后悔,不应该莽撞地上楼。
情急下,她余光里看见墙角有邻居放在屋外的扫把。
她把江蔚云往身后不动声色挡了挡。
而那边,骆远方只是眉头微蹙了下,侧身打算避过挡路的人。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郑策眼睁睁看着骆远方绊上那人的脚,往前一倒。
那人不是故意使绊子,郑策来不及想骆远方为什么如此轻易被放倒,眼看着他脸就要磕上台阶。
几乎是一瞬间的反应。
她先顺手抄起扫把,两步跨到楼梯口,在骆远方胸前一揽,将将稳住。
这角度,如果真摔下去,两只眼睛都得废。
追个债至于嘛!
怒气拔地而起,郑策转了下手里的扫帚,抵着那人的下巴戳去。
半道儿却被骆远方一把握住。
“别闹太大动静,出血骨折就能去派出所坐一圈了。”
骆远方沉声扫视四周。
骆远方呼吸很近,声音很稳。气息扑在她颈侧,郑策听话地卸了力。
这些人看来不是惹事的,单纯在人家门口静坐恶心人呢。
骆远方这话也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在提醒这些人。
少惹事,不值当。
盯着几个人不服气地离开,他们进门的时候饭已经做好。
骆淇和骆乘光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但明显心不在焉。
看见他们楞了下,眼神往外瞟了一眼,门就被骆远方迅速关上。
“没事吧?”骆淇紧张地问。
“他们不敢。”骆远方把零食袋子放茶几上。
“那我去盛饭,可以开吃了啊。”骆淇起身去厨房,似是松了一口气。
“别把锅巴全粘碗边了,不好看。”骆远方应了声。
郑策也跟着骆淇进厨房帮衬着,努力改善氛围,“怎么会,好吃,我就喜欢吃锅巴,奶奶他不吃的给我!”
骆淇在厨房里叽叽咕咕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反正是在说骆远方的坏话。
骆远方竖起耳朵没听清,对着厨房又是一通喊,“人这是在恭维你呢,还当真了!”
“我就爱听,滚你的!”
因为还在正月,骆淇做的很丰盛。
她炒菜煮面都爱放猪油,特别是腊肉土豆丝儿,一股农家小炒的味儿。很香,也很熟悉的味道。
以前,郑策家吃饭一般在餐桌上速战速决,几个人聊聊近况,吐槽吐槽饭菜就过去了。不算多冷漠,也不会多热闹。
但骆家明显是两种模式。
骆淇和两孙子抱着碗和盘子就往茶几那儿跑,摆好桌后各自挑个舒服的姿势就开始一边看电视一边吃。
嘴巴里吐槽还不停。
特别对一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烂剧集中火力。
整个晚饭吃得群情激昂。
“哎哟下面又在跑什么广告呢?”
骆淇眯着眼睛尝试看清,“这么小的字儿,生怕有眼睛的人看见了……云朵儿往后坐!你都快把电视给吃了!”
“千与千寻,看这个,马上要变猪了。”
骆乘光往碗里夹了块儿红烧肉,调了第一百个台后目不转睛盯着。
这是盘子里最后一块儿,顿时招来骆远方的不满,“女孩儿看的,你看这么起劲儿呢?”
“那你把眼睛闭起来啊!”另外四个人一起攻击他。
“我不,我怕把饭喂鼻孔里。”
骆远方笑着夹起一筷子土豆丝混杂一根拇指粗的擎天柱。
今天骆淇做的腊肉饭,米饭和腊肉香肠豌豆一起煮,油光水滑,软糯回甘,很香。
他看了眼郑策,蛐蛐道:“吃一口擦一下嘴,累死了吧。像这样大口吃才过瘾。”
江蔚云听这话,嘴里包成松鼠,噗噗噗记录咕噜地说。
“什么?”骆远方瞪大眼睛看她,像是努力理解外星语。
“呸呸呸,叫你正月里不要乱说话。”
郑策当翻译道,“反正这纸最后都要擦嘴,这样多擦几次划算。”
“……骆淇遇见你俩也是王八遇上绿豆了。”
骆远方还没说完忽然哎哟一声,一脸痛苦。吐出什么东西,砸在地上哐当一声。
这是把牙嗑掉了?
骆远方用筷子指骆淇,“外婆,你竟然用铁腕豆害朕。”
“洗的时候就发现了这颗铁豆,看谁运气好吃着呗。”
骆淇幸灾乐祸地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不得给你点颜色?磕掉一颗牙正好少吃点。”
骆淇说完,又看了眼郑策碗里的饭,都快吃完了。
“还有这位,你,待会儿是有什么急事吗?慢点吃行不?我们这节奏都快被你带上快车道了,不消化可要怪你啊。”
郑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习惯了,怕别人等我。”
“等就等呗。”
骆淇说,“反正骆远方也不急着洗碗……尝尝自家泡的豇豆,开胃。云朵儿再多吃点,长长肉!”
江蔚云被点名,忽然眼睛一眯,笑着吧咋嘴,一脸幸福边点头边开唱:“好吃好吃好吃——我真的好吃——”
唱了一半她忽然良心发现道:“奶奶,妈妈说吃饭看电视对消化不好,一般都不许我们看电视。”
“胡说八道。”
骆淇睁眼说瞎话,“我这么吃了半辈子也没死,有什么关系?待会儿还能再来顿夜宵。”
骆乘光听到这话,停下看千与千寻,终于瞅了她一眼,立马被骆淇给瞪了回去。
一顿饭吃得相当嘈杂且混乱。
饭桌上似乎有种奇妙的氛围以及没心没肺的快乐。
骆淇这样放任的生活方式,竟将两兄弟也养的很好。除了一个比一个冷漠以外,还挺幸福的。
郑策本还在担心门外静坐的人,现在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尴尬。
她一直被在外拼搏的父母教导要不断努力,要为自己留后路,要不断去拼。
然后等,等机会百分之九十九成熟,甚至百分之百再动手。
现在忽然有人告诉她,没关系,边看电视边吃饭也吃不死人,有一份快乐就去享受一份。
恍惚间。
这里的人和小时候遇见的那个男孩重合了。
鼻尖混杂饭菜香和老旧家具发潮的气息,她却从未有过的踏实。
郑策虽然最后强烈要求洗碗,但骆远方还是在骆淇的更强烈拥护下,独揽了洗碗的大权。
这顿饭吃得风风火火,骆家三口人几乎能抵一个足球队的音量,郑策现在脑子还嗡嗡的。
她站在洗碗池边沉默着帮忙。
“要问就问。”
骆远方看她一眼,手里熟练地转着盘子,“憋这么久也是辛苦你了。”
“……那个,你们还差多少钱?”
郑策犹豫了下,“我这儿不能全给,但能匀出来一点。”
骆远方手里动作一顿,他知道郑策会问门外的人,没想到直接跳过原因,帮忙想解决方案。
骆远方继续转着碗沿,用水冲洗。
“不用还,爱闹闹,我们不该他们的。”
“哦。”郑策接过洗好的盘子,晾了晾往碗柜里放。
她其实多多少少有些愧疚。
今天才知道骆家生活也不怎么样,自己还白占了别人用来出租的房间……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叹息,龙头里的水关掉,厨房里落针可闻。
就听见骆远方在背后轻声说:“又在想什么呢,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你脸没那么大。房间不给你住,就骆淇那些条件,只有天神能住的进来。”
“我没想。”郑策说,“可能就是这两天事情太多了,脑子糊住了反应慢。”
“那晚上洗澡的时候记得空空水,咱学霸脑仁儿本来就不够,还被浆糊填满了。”
郑策笑骂:“你滚不滚?”
骆远方欠揍道:“滚不了,全家洗碗都靠我呢。”
总算打扫完,郑策又看见骆远方拿了本作业出来,她奇道:“你要补寒假作业?”
“你没有?”
骆远方不可置信地看她,然后几乎跳起来。
“我靠,柯言区别对待啊,见成绩忘义的女人!”
“我成绩……”郑策结巴道。
“骆乘光!”
也许是被激着了,骆远方忽然朝卧室大喊,“过来帮哥写作业。”
“做梦吧你。”骆乘光回他,“不是说要认真学习了么?”
骆远方又是一嗓门,开始耍无赖:“骆淇,我补不完作业怎么认真学,学不了了!”
骆淇在沙发上,头也不回地吼:“骆乘光你过来帮他抄最后一次!”
卧室里的人立马偃旗息鼓。
果然姜的还是老的辣。
卧室里没有容纳课桌的空间,要写作业就得在电视对面写。
郑策对这种考验干部学习毅力的事儿感兴趣,也拿了笔坐在茶几边。等着开饭一样好奇道:
“我帮你抄点吧。”
“不用。”骆远方下意识说。
“……啊。”
郑策觉得他大概是不想麻烦自己,也没必要上赶着帮人抄。
两个字就能让她鼓起勇气前进的一步,瞬间退回自己舒适区。
“行吧。”
因为离得近,一瞬的失落完完全全落进了骆远方眼里,他慌忙又想开口。
“我小姨妈抄得可快了!”江蔚云抱着一盒菊乐酸奶在旁边小心嘬着,打了个奶嗝儿。
“是啊,抄作业你还挑三拣四。”
骆淇盘腿坐在沙发上说,“是不是就打算抄不完,借口不好好学习了?让郑策抄!”
这声河东狮吼让郑策耳边瞬间响起电流声,她吓得差点蹦起来,下意识闭上眼睛。
不是。
邻居们是聋了吗都。
不过还挺有趣的,有种原始的自在。
她好像也快习惯了。
“抄抄抄。”骆远方递过去一本练习册,“我巴不得有人帮我。”
“这是什么歌?”
抄了一会儿,骆乘光看见桌上的磁带盒,是郑策下午帮着带回来的,伸手就去拿。
“周杰伦的啊,最近有个舞适合这个音乐。”
“放下。”
骆远方用笔在他手背上敲了下,敲出嗷呜一声响,看来下手不轻。
郑策看了他一眼,这得是有多爱周杰伦啊……
但她心里还没为骆乘光打抱不平,就看见骆乘光的脑袋凑了过来,感叹道:
“姐你这是画的什么厉害的符咒,要了命了——”
郑策比较了下自己的画和两兄弟的书法,“我……这样是不是很容易看出来不是一个人写的?”
骆远方憋着笑点点头,“得是瞎了才看不出来,要不你明天去刺杀柯言?”
郑策把书往前一推,“我不抄了。”
三个人小声地笑起来。
旁边沙发里的骆淇忽然惊醒,看了眼时间,咕哝道:“都这么晚了,新闻里说今天有流星,走去三厂看看。”
骆远方把书一合,有些犹豫:“现在?”
“走不走?”骆淇打了个哈欠,“不走我走。”
骆远方扫了眼郑策。
虽然很谨慎,但郑策瞬间明白过来,这个什么厂可能不方便为外人道,立马说:“我就不去了。”
“啧,专门带你去我们的秘密基地。”
骆淇帮着解释,“也不是什么秘密基地,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带你去是信得过你,去不去?”
“去。”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郑策果断说。
还看了看骆远方。
“那走,作业还有时间补。”
骆远方干脆道,“我再去店里拿点烟花。”
“去店里别带打火机啊!”骆淇忙叮嘱。
“云朵儿要睡吗?”
骆淇四处找了圈,却发现江蔚云已经整装待发在门边跳了两下够门把手。
她笑着说:“哎哟下回给你装个小矮子专用门把手。”
莫名其妙。
郑策不能在这种时候说自己不想去,会显得不合群。
但她走在路上,半夜的寒风直接扇在脸上时,她脑子里只有这四个字:
莫名其妙!
而且看样子,骆淇是压根不会管他们明天还要上课。两兄弟好像也无所谓,大包小包装着吃的,跟要春游似的。
但是谁家好人半夜春游啊!
不过这种说走就走,不考虑后果的决定,还,挺爽的。
说学名郑策不知道是哪儿,但跟着一走,她立马反应过来。
他们口里的三厂是坟山下那个废弃厂子。
“这里面随便进么?”郑策站在铁门外,有些迟疑。
里面没灯,只靠月光铺了薄薄一层银光,大部分地方藏在阴影里。
骆远方举起手里的强光手电筒照在她背后,前路瞬间光明万丈,中间唯一的阴影就是她的影子。
骆远方在身后问:“害怕?”
“没,就是关着门呢。”郑策指了指。
骆远方说着敲了敲门卫的玻璃,看着风可进雨可进的小房子竟然忽然亮灯了。
“叔,给你带了自家闷的腊肉饭,明天热热就能吃。”
门卫睡得一脸迷瞪,五官皱在一起看了他们一眼,“你们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快快进去!”
“这么个烂厂子也有人守?”郑策有些吃惊。
“里面好些钢材呢,人进出不会管,车进出会查后备箱。”
骆远方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又笑着补充:
“但如果一堆人像蚂蚁搬家一样排队偷钢材,肯定也是出不去的。”
“没人来偷的,犯法的啊。”
骆淇在旁边说:
“这里的人对国家大事不一定知道多少,但对这封锁区的安检都了如指掌。一般不让进,所以这里面安全得很。但是偷偷摸摸从坟山上下来也没人会管。小地方就是这样的。”
郑策想起上回在坟山,骆远方角度清奇地如同土地爷钻出来,想必是从三厂里刚出来。
以前她很少来这边,只知道这里有个铸造厂。
如今却都已经萧条了,冲天大烟囱停止作业,沿路的房屋都被废弃。只隐约还能分辨出宿舍区和小超市的招牌。
路很宽,一地的落叶被晒了半年,踩在脚下又干又脆。
两旁是高压电线杆,黑胶包裹的电线顺着前路的方向平行伸向远方,又似乎相交在黑暗里。
“到了,这儿是我年轻的时候和你爷爷住的员工宿舍。”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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淇说。
他们面前是一栋坍塌了一半的二层小楼,没有花哨的装饰,水泥砖墙残缺不堪。
天花板已经被拆掉了,他们顺着楼梯上去,二层只剩下一半的露天场地。
房屋外墙边缘爬满待复苏的爬山虎。
枯藤缠绕,风一吹,窸窣作响。
似乎最后的生命也抛弃了这座古老的城堡,使这栋房子看上去年代感十足。
骆远方和骆乘光熟门熟路地在角落的预制板里翻出几个凳子和一张折叠小桌。
郑策抬头望了下月亮,在这里看星星还别有一番风味。
虽然在坟山脚下,但地势远比城里面高,可以看见顺着涪江散落的灯火,还有顺着道路蜿蜒的路灯。
在这样静谧又辽阔的场景中是无言的。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听见夜色中不断传来嗑瓜子和花生的声音……
骆淇拿出电话,按了几下,不知给谁拨了过去。
郑策对她半夜打电话扰民的举动很震惊。
又对对方秒接还没生气更加意外。
“姐啊,还没睡呢?”
骆淇笑着问,“老了老了,觉少啊……是不是又坐电视面前打瞌睡,小辈叫你回床上睡,虽然一集没看懂,愣是要把这集看完啊哈哈哈,你个老顽固……”
“没什么,今天我们又来三厂了,忽然有点想咱妈了……还有何三妹,纪家大姐,最近怎么没听说葛家那两人的事儿呢……”
与平时的大嗓门不同,骆淇这个电话讲的很温柔,四个小辈就沉默地在旁边听,偶尔嗑嗑瓜子,吃到一颗坏了的,呸两声。
郑策听到骆淇其实还有一个姐姐,不过得了老年痴呆,已经不认识她们了。
骆淇打电话的时候给郑策一种撒娇的错觉,感觉她像个不懂事的妹妹,在姐姐面前抱怨身体不利索了,蹲下去没准儿就站不起来了。
直到骆淇忽然抬手擦了擦眼角,她才借着月光在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看见一丝晶莹,但又很快消散。
他们不只是来看流星的吧,郑策想。
过年了,老太太想自己以前的家了,想看看过去。
而这过去却被铁门和飞速的城市化给关了起来。
暮色加持下,铸造厂像是另外一个被抛弃的世界。
在不断地发展和向前中,像骆淇这样的人被留下。
她也愿意尝试新的事物,去外面看更多的世界,但心里总有淡淡的悲哀。她认识到自身的局限后,自愿将自己的一部分留在了过去。
挂电话后,骆远方顺嘴问了句,“电话里说的那些都是亲戚么?怎么没见过?”
“废话,你当然没见过。”
骆淇啧了一声,又感叹道:
“各自成家,离得远,就来往得少了呗。老些人都走了,你们小一辈记得他们的人也不多了……”
“报纸呢,我想躺着看。”骆淇问。
骆远方撤走凳子,铺开报纸又垫了一层干茅草,跟着也枕着胳膊躺下去。
骆淇对旁边的郑策说,“所以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年轻的时候想着所有事快点过去。老了老了,越舍不得了。人呐,是很难随着快死了而释然的。”
郑策毕竟年轻,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咳了两声。
骆远方的声音带着笑意从旁边传来,“不会说话就闭着,没必要理她,夜来非呢现在。”
“滚蛋。等铁路修好了,我就远走高飞,趁着还能动,得到处去看看……”
这里能看见山野里铁轨的一角,穿城而过的火车,却从不在这座城市停留。
铸造厂之前一直走公路运输,老厂子没等到高铁站修好,骆淇想替它看看。
四个人躺在简易版草席上沉默着看星星,但一个流星的屁都没看见。
江蔚云在月亮下蹦来蹦去,说她是公主,月亮都会跟她走。
跳了会儿,她指着对面山顶上的建筑问那是什么。
郑策望过去,只能看见一个剪影,古代中式建筑,隐约还能看见飞檐和吊着的风铎。
“哪吒庙,埋着小哪吒呢。”骆远方说。
“谁?”郑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谁埋那儿了?”
“哪吒,咻咻咻那个。”
骆远方说着唱了起来,“是他,就是他,是他,就是他,少年英雄——小哪吒……我们的朋友——小,哪,吒!”
郑策看着他没说话。
骆远方过了会儿说,“我不是傻子。爱信不信。”
说着他就要起身,脚却踩上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他以为踩着江蔚云了,腿一松劲儿,直接向郑策倒过去。
“呃。”
郑策被这一压,差点把魂儿给吐出来。“你大爷,骆远方!”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打算去放烟花来着。”
骆远方一顿乱撑,慌张间又撑在郑策手臂上。
“你先别动!”郑策嘶哑着声音说,“再被您压几下,我就要废了。”
“哥。”骆乘光坐起身打算帮忙。
“没事。”骆远方轻声说,语气里却有些难过。
月光从侧面照在他脸上,郑策只能看见他眼睛眨也不眨,浓密睫毛像是僵住了。
有那么一瞬,郑策想起了盲人。
因为无法聚焦,他们眼睛里总是茫然的,就跟骆远方此时无助的睫毛一样。
她试探性地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没有反应。
月光虽暗,但因为没有顶棚,这里一切都依稀可辩。
郑策心里猛地一紧,再想尝试晃两下,忽然被骆乘光握住手腕。
她向骆乘光望过去,他只皱着眉对她摇了摇头。
“哎哟,怎么还赖人姑娘身上不下来,快把你丢人现眼的哥给拉起来。”骆淇在旁边说。
郑策心里说不上来,有些堵得慌。
她紧张地看着骆远方若无其事借骆乘光的力站起来,动作却比平时笨拙数十倍。
然后两人脚下一滑,扭了个麻花,重心不稳,又双双向另一侧倒去。
咚的一声响,骆乘光龇牙咧嘴道:“你踩死我得了,还留口气儿干嘛啊?”
但郑策明显看到,骆乘光往下倒的同时把骆远方往自己身上一拉,当了个肉垫。
“哎哟你们三个加起来能有六十岁吗?”
骆淇嫌弃道,“这动静,还以为我们要拆房子呢。天塌下来,就当被子盖,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我可以我可以。”
骆远方面对骆乘光不客气多了,吃力地把他推开,摸索到手电筒打开,才松了口气。
“你可以狗屎,你可以。”骆乘光有些生气。
“别骂脏话行么?”
骆远方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这毛坯的嘴,什么时候装修一下得。”
江蔚云看着骆远方拆烟花,真诚发问:“狗屎也是脏话吗?”
郑策刚喝了水,听见这话,噗嗤一下喷出来。
“……”
打不败纯真,骆远方转移话题,“来来来,放烟花,店里新进的冷烟花,看看效果先。”
他把手电筒关了,点燃打火机,对准引线,刺啦一下,火星在夜色中闪烁。
骆远方退后几步,刚明明看好身后空地没有杂物,脚下却还是一歪。
身体一斜,就在他以为又要摔个狗吃屎的时候,手臂被人一扶,他靠到了一个人怀里。
鼻尖他闻到了熟悉的奶味儿。
“小心点。”
郑策在他耳边轻声说。
于此同时,火光直冲云霄,留下转瞬即逝的点点星光,在深空中炸出一片金黄。
伴随着簌簌燃烧的声音,还有不知是谁加快的心跳。
郑策同样抬头望着那束烟火。
脸上被照亮的一瞬,她看见了身边担当一切又默默无言的骆远方,还有完全沉醉在烟花之美的江蔚云,以及有些忧心地看着他们的骆乘光。
骆淇在对天空笑着,双手圈在嘴巴前面,欢呼了声,眼睛眯成一条缝。
她忽然发现,有的人相识几十年都未必相知。但神奇的是,融入有的人,只需要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