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周，嘲风营才开展真正的地狱拉练，众人清晰感知到，不只有体能课目上强度了。
这天上午，他们举着枪在海水里做蹲起，张万钧眯着眼睛端详程弋的表情和动作。
他才不信邪，兵王是养成的，不会有人一开始做什么都游刃有余。
终于，张万钧发现了破绽，这小王八蛋应该是怕水的。每当离岸流退去，程弋都紧闭双眼抵抗身体被海水带走的糟糕体验。
“停！”
张万钧大步流星走过来，“全体都有，全副武装出海3海里，自己游回去！”
两艘快艇把学员们送到海上，程弋看见大伙一个个往下跳，还有一旁张万钧充满戏谑意味的眼神，他却始终不敢迈出脚。
“下水！”
魔鬼在咆哮，程弋的脸霎时变得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他不怕张万钧，他害怕的是这令人窒息的深水。
光是掉过一次神女湖，就够他瑟瑟发抖了，那时有宋元救他，现在呢，他连宋元都没有了。
张万钧开启攻击模式：“就你还想当武警啊？游泳都不会，我请问，任务执行中是不是还要考虑你程弋不敢涉水啊？你一个人要拖全队的后腿吗？懂不懂什么叫掉皮掉肉不掉队？今天你学也得学，不学也得学！”
说完一脚把程弋踹下水，顺带让裴星下去教程弋游泳，他则开走快艇，随时清点海里的人。
两艘船谨慎地飘在学员们的后方，以防他们遭遇不测。
“程弋！程弋！你听我说！”裴星在程弋的一番瞎扑腾中，抓住他的手腕，努力平复程弋的恐惧和紧张，“我们先镇定，镇定啊，再放松一点，好，看身体是不是能浮出水面？好，我们再试试这样子……”
他们一路教，一路学，万幸程弋的体力过关，他克服心理障碍后真的和裴星游到了岸边。望见他的身影，沙滩上歇了好一会儿的小伙伴们在欢呼：“程弋！好样哒！”这些人里数李行之叫的最大声。
程弋上岸的时候，张万钧走过去伸出了手，可程弋不仅没接，甚至一眼都没看他，直接把张万钧当空气。
这下谁也不叫了，大家面面相觑，心想这人怎么敢当众打总教官的脸啊？
那会儿张万钧跟先一步回来的学员说：“程弋不会游泳，所以我把程弋请下水了，还很贴心地让裴教官全程陪练。”
学员里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把程弋请下去的，以及请之前说了什么鼓励的话。
后来情报员小眼镜还是把实情挖掘出来了，此前别人只当程弋孤高自傲不识抬举。
张万钧收回手，没有大发雷霆，在场的人都以为他表情管理做得太好了，却不知他正暗自得意激起了程弋的情绪。
傍晚，基地游泳馆的灯亮了，程弋在场内独自练习，游完一圈回来后，他对入口的暗处说：“出来吧。”
来人正是陆勤也，他现身后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走近说道：“程弋，你已经很棒了，第一次下海就学会了游泳，那么远还能游回来，不要对自己太苛责啦。”
他打个响指，在程弋的衣物旁放下一盒扑克牌：“喏，这个给你们寝，休息日玩玩儿。”
陆勤也走后几分钟，裴星就来了，程弋有点想笑：“教官，真的不用安慰我。”
他能理解，比起获得新技能，被数落几句算什么，他只是对张万钧的丧心病狂感到不爽。
“呦，不生气了？”裴星搭了把手，让程弋先从水里上来。
裴星自顾自地说：“他是个疯子，真把训练营当部队，也真拿你们当兵练了。”程弋非常认可他的评价。
“你知道他为什么退役吗？”裴星直视程弋的眼睛问他。
“啊？”程弋心想，张万钧的前尘往事，作为学员他哪能了解。
“你肯定不知道。”
“……”
“想听吗？”
“嗯。”
“他曾经有个女朋友，叫许炎婷，也是武警，我们三个是一所学校毕业的。五年前，她做卧底牺牲了。”
程弋没有接话，屏气凝神等他继续说。
“那是一个贩卖人体器官的犯罪团伙，猖獗了好些年，地方公安破获不利，便请求武警部队支援。
她做卧底半年，万钧长期联系不到，说实话他也不敢联系，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们再次见面，是突击队直捣犯罪分子大本营，当时我们在指挥下先静悄悄地行动，里应外合解救了一批人，然而在后面交火的过程中，匪首识破了炎婷的身份，拿她作人质要挟队长，也就是你们张教官。”
裴星停顿了一下，尽力克制住内心的伤感，好让自己客观陈述事实。
“跟匪首蒋旭东谈判，万钧尽量满足他的要求，也一直紧密跟随他们的行踪，可是追到废工厂围剿的时候，留给突击队的只有两个在内讧中被坑了的匪徒高层，而蒋旭东拐走炎婷，带着一个打手不知所踪。
其后，就是没日没夜的地毯式搜索，直到在暗网看到蒋旭东这个畜牲，他把杀害炎婷的整个过程录下来，视频里他用铁榔头……最后炎婷没、没有全尸。”
回忆涌上心头，裴星的声音变得痛苦不堪：“她牺牲以后，我们根据她在大本营留下的重要线索，端了很多地方，抓了很多人。
这些信息主要来源于炎婷的一个大头贴相册，上面都是她和蒋旭东的不雅照，而每一张照片后面，都记录了那伙人的犯罪证据。
那会万钧的情况很不好，不吃不喝不说话，领导劝他，你这副样子怎么抓蒋旭东报仇，他才勉强振作起来。”
程弋问道：“后来张教官是怎么走出来的？
裴星：“走出来？发生这种事，不大可能彻底走出来，不过是佯装成正常人，拼命活在太阳光下。你说的后来，是他越来越古怪、偏执，一厢情愿地认为是自身能力不足才无法保全爱人、抓住罪犯，只好夜以继日折磨自己，把自己练伤，伤到不能再担任“战神”的称号，中间还犯了错背个处分，最后他就申请退役了。
张教官不是很坏的人，今天的事也别记恨他，他挺看重你的，大概是想亲自培养下一个战神吧，哈哈哈哈。”
程弋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回答道：“不会的。”
折腾一天，程弋拖着沉重的身体刚推开寝室门，刘啸傲便从椅子上弹射起步来到程弋面前，他怒目圆睁地放话：“你至于吗？被骂就被骂呗，不会游泳就学啊！大不了老子陪你一块练，你还躲起来生闷气，他妈的算什么男人！”
嫌说得不过瘾，刘啸傲用力将程弋的肩膀往后一推。
程弋直愣愣摔坐在地上，他身上的那副扑克也随之被甩出来。
刘啸傲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不还手，另外仨室友也赶紧过来，拉的拉，挡的挡，就怕重复上次的惨剧。
他们不解地看向没有采取下一步动作的程弋，更迷惑的是，程弋还毫无起伏地解释道：“没躲起来，我在游泳馆自己练。”
原来是这样啊。
啊？
程弋脾气这么好的吗？
也不是脾气有多好，而是当他看见刘啸傲那“怒程弋不争”的样子，恍惚间发觉陆勤也的安慰是那么虚情假意，更像是一种迷惑人心的糖衣炮弹。
来不及多想，程弋被小眼镜和李行之扶起来，猴子把扑克捡起来：“嘿嘿，我带手电筒来的，熄灯后咱们玩两把牌，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
几人欣然同意。
查房的生活老师走后，他们开了几局，刘啸傲低声怒骂：“卧槽，怎么全是输！我选真心话！”
他倒不是想说真心话，而是这个小眼镜蔫坏蔫坏的，提出的大冒险不是明天趁机偷亲张万钧一口，就是在食堂打饭专挑他的一生之敌胡罗卜。
这把真心话估计能好一点，却听程弋真诚发问：“为什么讨厌陆勤也？”
猴子也跟上：“对啊，开营那天就干仗，你俩不是同班同学吗？”
在大家期盼的目光中，刘啸傲干咳两声，慌张地挠了挠头：“我喜欢我们班的班花，班花喜欢他。”
“哦~~~~”
“哇~~~~”
刘啸傲似乎有点小失望，补充道：“我可没那么小肚鸡肠，她愿意喜欢谁就喜欢谁呗，为啥非得是陆勤也，我家跟他家离得挺近，老瞅见他和不同女的掰扯，也跟社会人来往，不过老师同学都挺看得上他，搞得我跟神经病一样。什么狗屁谦谦君子，他是真小人伪君子！”
小眼镜安慰他：“算啦，你要说他的不好，别人会判定你怕不是嫉妒他吧。”
刘啸傲：“对！就是这么回事，妈的，老子还冤枉呢。”
李行之又在：“嘿嘿嘿……”
猴子逗他：“笑什么？你也有这种困扰啊？”
李行之少见地严肃起来，揣着两只胖手反驳道：“才没有，我走到哪儿大家都喜欢我！”他的气呼呼更来源于几分钟之前，他也输掉一次，猴子让他靠墙做100个深蹲。
下一把轮到程弋，他也选真心话。
得知程弋有个念念不忘的前任，他们正起劲旁敲侧击让他多说点呢，寝室门猝不及防被砰地踢开。
张万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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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吼道：“你们几个，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到训练场！”他都要睡觉了，却接到线报说程弋这间宿舍违反管理规定，一屋子人熄灯后打扑克，影响别人休息。
扑克牌自然是不允许私藏的，他们还敢拿出来玩，真是胆大包天！看来他们的日子还是过得太好。
原以为要被张万钧骂惨了，实际上是被练惨了。
夜晚的训练场有些冷清，衬得张万钧的声音更加暴躁：“瞅你们一个个的，还敢打牌？别老觉得自己是青少年，哎，还是受保护的对象，十七八岁，还他妈小呢！你们思想高度上不来，日常训练也不到位，才成为一滩烂狗屎的！
总有一天要你去拯救别人，就你们这样，别说是其他人了，恐怕连自己的人也救不了。
算了，我跟你们这些臭鱼烂虾白话什么，全体都有，一路纵队沿基地主干道，跑步走！直到我喊停！”
“是！”
张万钧盛气凌人，指着程弋说：“你，等会跑，过来单聊。”
还好，他说的是单聊，而不是单挑，程弋有自知之明，如果张万钧真要打他，估计他凶多吉少了。
是张万钧先开口的：“我说，你还生气呢？我天，气量比老太太的针眼还小，晚上那会子，我不是都让裴教官给你开导过了吗？”
程弋：“没有生气。”
得到这个答案，张万钧像是真的很想跟程弋聊天，转而说起别的：“小子，我问你个问题，你想当武警，为啥不考武警院校，毕业了直接分配工作，非要下血命考国防，再等着武警部队来选人，都是军校，换个稍微好考一点的不行吗，怎么，就喜欢啃硬骨头啊？”
是啊，成为武警的路子有好几条呢，程弋可以当兵入伍填志愿，也可以通过高考进入军校，可他除了想上那所顶级学校，从来没有第二个选择。
一路走来，他是很想证明自己足够优秀，可以实现别人够不到的理想。
但真正的原因在于，程弋记忆中的那个夏天，是一个从那所学校毕业的武警战士带程康乾在陈家墺找到他。
程弋不动声色：“是的，张教官，您有话直说。”
张万钧说：“好，我直说。你的心思真的在你现在做的每一件事上吗？”
程弋被问住了。
张万钧提醒他：“你不觉得，你少了点什么东西吗？你可以拿自己跟刘啸傲比比。”
刘啸傲能力突出，他也是。
刘啸傲无所畏惧，他也是。
刘啸傲充满干劲，他不是。
……
看出程弋想到了什么，张万钧拍了拍他的肩膀，耐心说道：“程弋，你什么都会按要求做好，但，是不是为了填补某个空白，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有想过对什么负责吗？肩上的责任需要信念才能扛起来。
现在说使命啊责任啊，你们懂个锤子。
在明白这些之前，你得先找到信念，不要说啥上好大学之类的，那是目标，不是信念，真正的信念，能支撑你向死而生。
真正的信念，不是喊口号、唱高调子，而是最贴近内心的。从内心小的方面上升到思想大的方面，等你发觉不仅要护小家还要护大家，你才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
别的我不多说了，最后还是那句话，有信念才有干劲，不要被牵着走。”
张万钧离开后，程弋愣在原地，反复琢磨这几句如五雷轰顶般的话。
被宋元抛弃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像坏掉的钟，停滞不前，还是像一部机器，按部就班地运行，是沉稳，还是麻木。
他什么都搞不明白的日子里，张万钧让他茅塞顿开。
他摔倒后能爬起来，是因为恨意，可他站不起来，却是因为没有信念。
由小及大的信念是什么呢？
他不想再看到宋元被欺负，一味沉浸在过去就不会出现在宋元的未来，只要他足够强大，不再依附谁，他们是不是就再也不会被程康乾胁迫？
守得住宋元，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可以守得了更多人？那些面对强迫无力反击的人，那些饱受摧残急需拯救的人，那些像他，却比他可怜无数倍、痛苦无数倍的人，是不是也在某个不见光的地方期盼他的到来？
答案是肯定的。
觉悟的瞬间，程弋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原来只要确立信念，守护信念，他就可以站起来，跑起来。
像一阵疾风奔跑至爱人的身边，也肆意吹向那些需要他解救的人，呼应他们的求救声。
随即，程弋加入猴子他们被罚跑的队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