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酷暑难消，但北方城市的夜晚总夹带着一丝凉意，尤其是雨夜，寒气陡然上升。
此时冰冷的雨在宋元的脸上胡乱地拍。六月底中考刚结束，他就兼职送起了外卖，跑一跑固定商铺的单。
这一个多月实在是遇到了不少奇葩。
就上一单，顾客在群里投诉说买的蟹黄锅巴不够数，下一秒商家就回复了：“肯定是骑手偷偷抓走了一把。”
好一招祸水东引。
宋元觉得太搞笑了，他根本不爱吃锅巴。这不是重点。
他反手把一张图甩在外卖群，照片定格了商家从餐盒里抓出来一大把锅巴的美好瞬间。
那只黑胖黑胖的爪子，连一次性手套都没戴。
切，真有意思。
宋元精心挑选翻白眼的表情包时，没注意到对面驶来的车，小轿车疯狂鸣笛，他骑着小电驴紧急刹车，可雨天路滑，最后还是连人带车四仰八叉躺在了道上。
轿车打着双闪慢悠悠从宋元身边开过。
这一翻，让今晚最后一单撒得到处都是，他一边迅速起身，收拾狼藉的地面，一边战战兢兢地拨通买家的电话。
“喂，您好，我是骑手，刚才骑车不小心把餐撒了，对不起啊。”
不等对面答话，宋元马上补充：“直接给您赔钱，还是我重新买一份送过去？就是要晚一会儿。”
他把手机的听筒紧紧按在耳边，生怕漏听什么话。
“赔钱就不必了，也不用劳烦再送。”对方淡然回答，听不出语气。
“那…多不好意思啊！”这不妥妥的白嫖么？宋元不敢说。本来地址显示在城郊，配送费就挺诱人的。
“你摔的严重吗？”清冷的少年音又响起。
“啊？不严重，不严重的，谢谢哈！”
“哦，好，再见。”
挂得真干脆啊，不过，真是个大好人。
嗯，声音也好听。
可惜，要不是下雨，地上的锅巴还能捡起来拿给死女人吃。
眼下他要赶紧回家，暑假天天在外面做兼职，没能按时回去做饭已经让姑姑宋红芳怒不可遏，要是再不及时给她说点中听的话，恐怕她今晚要发作。
宋元的童年也幸福过，然而在爸爸欠下工程款又背上高利贷，紧接着妈妈也离开后就戛然而止了。
他四年级来到姑妈家生活。
刚开始宋元过得很开心，毕竟被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宋红芳有时候还会亲自带他到商场的专卖店买那些死贵死贵的玩具，结账时笑眯眯摸他的头说：“元元，姑姑给你买玩具可以，但你一定要做个诚实的孩子，见到爸爸得说清楚这些是咋来的，不然他会不高兴的，知道不？”
宋元抱着硕大的玩具盒子，激动地点头。
宋红芳问他：“姑姑好不好？”
“好！”
“有多好？”
“天底下最好！”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宋红芳得知宋元的爸为了逃债，把房子卖了后不知所踪，顿时她的脸上阴云密布。
从此，宋元变成这个家里的一个佣人，只能靠长眼色，被迫承担做饭和打扫卫生等各种家务，来换取生存的一席之地。
顾名思义，他的一席之地就是阳台上一张窄小的折叠床。
这房子两室一厅，姑姑和姑父一间，堂妹一间，自然没有他的什么独立空间。
念及妹妹赵恩艺，宋元的心情还能好一点。
每当他被宋红芳戳着脑门骂完以后，赵恩艺都悄摸摸地来送零食，好像是她自己做错了一般，努力在赎本就不是她的罪。
这些年宋元从被骂时闷不吭声，进化为偶尔会圆滑一点地装孙子，说点好话让宋红芳暂且饶过他。
比如今晚一进门，宋元手捧鲜花，先发制人，祝他该死的姑妈生日快乐。
他眼看着宋红芳从掉个脸子到眉头舒展，在沙发上抱着俩胳膊故作姿态。
“姑，我今天回来晚了，不过也是最后一天，这不是趁暑假攒点高中学费和开学后的生活费嘛。”
没人会给他钱，好在初中尚在九年义务教育阶段，只需要交一些学杂费，而他一贯有各种各样的小兼职，比如在楼下超市啦，菜店啦做些零碎活，生活基本能自给自足。
宋红芳闻言撇撇嘴，接过花，让他赶紧洗洗睡。
浴室里水汽蒸腾，宋元将湿发一把撩到脑后，他生得白净，浑身具有瘦劲，带着一种破土而生的力量感，这是这个年龄段所特有的。
宋元在阳台铺床，他的姑父赵学刚还瘫坐在沙发上，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漠。
许是宋元太懂事了，他几乎没有打骂过。
可他也不曾在宋红芳无数次对这小男孩发疯的时候，哪怕出言阻止过一次。
赵学刚身上有一股中年男子的恶臭味，是名副其实的恶臭，脚臭味，口臭味，还有头油味……凡他所在之处都是臭的，能随机逼疯一百个宋元。
他盯着宋元的背影若有所思，冷漠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宋元明天上午要去城郊四中报到。
他初中在一中读的，本来可以直升。但是正值赵恩艺小升初，恰好她被分到了四中的初中部，一想到赵恩艺那副善良温吞的模样，宋元生怕她在学校里被人欺负，索性报了同一所中学。
一中和四中都是完中，教育水平也差别不大，不过在某些方面，四中管控得近乎变态，这必须要归功于他们有一个好政教处主任——国宝。
教导主任名叫郭宝，四十多岁，长得憨憨的却不是善茬。
张口闭口拿校纪校规教训人，一点情面都不留。
每天亲自带学生会纪检部站在校门口检查仪容仪表，有些晚自习还会进班查，经常哐地一下闪现在班门口，打断正在讲课的老师。
在国宝的励精图治下，留短发的女生必须要露出耳朵，别在耳后不行，必须剪在耳朵以上，逼小姑娘们一次又一次剪到合规为止。
不能戴首饰，普通玉石也不可以，哪怕是祖传的，他也硬从学生脖子上扯下来，边扯边训：“这是什么，我问你这是什么？一天天心思不放在学习上，光紧着打扮自己，那能学好吗！”
查得最严格的当属校服裤子，由于裤脚宽大，有些人就拿到裁缝店改一改。
在四中，改裤脚相当于触犯天条，因为这套丑校服正是教导主任本人设计的。
有的老师都说：“天天检查这个真是烦死了，升学率越低屁事越多，干脆让老师穿得了，进办公室检查老师的，别再去搞学生！”
宋元早听说这学校注重“遗容遗表”，特地先剪短了头发才来报到。
小区楼下的tony给宋元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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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侧分，长度剪到眉边，两边也收了收，看着很清爽。
tony剪完以后久久注视宋元的脑袋，眼里全是对自己手艺的欣赏，还不忘叮嘱他：“上了高中，别忘了哥，有同学你就带来啊！”
宋元进校之后，一路上引得几个女生侧目，其实不是他帅得有多令人倾倒，只是这小子一打眼给人一种阳光和煦、很好打招呼的印象，再加上皮肤白有一点帅气，足以成为学校里吸引小女生的存在。
高一年级有十六个班，占教学楼的一到四层，宋元看过公示栏，径直去找他所在四楼的（1）班。
上楼梯时，前面的女生绊了一下，眼看身体向前栽倒，他一把揪住人家的书包：“同学，看脚下。”女孩子小声说了句谢谢便匆忙跑开。
原来是自己班的同学啊。大家来早了，教室门儿还没开，都三三两两地站在过道。
有些性格外向的，到处跟人介绍自己。
宋元静静站在那里，几个活泼的女生在旁边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嘻嘻笑笑间，又来了一个新生。
他一来，周围瞬间安静多了，这家伙周身散发着“别来跟我说话”的气息，他身高腿长，目测身材比普通男高结实很多，没什么单薄感，他靠着栏杆，谁也不看。
他不看别人，可大家都在偷偷看他。果然，男生如果帅得太野性，女生是不太会轻易上前搭讪的。
不到一分钟，楼道恢复叽叽喳喳。
他扫了一眼正处在女生之间的宋元，又背过身，天晓得他有多不待见小白脸一样的妇女之友。
班头儿叫周琳琳，教语文的，三十出头的样子，有一些圆润，一看就是慈眉善目的温和派。
在自我介绍的环节中，大伙儿才得知刚才的冷场王，名叫程弋。
接下来是社牛们的班委竞选，有些人注定要做班长的，比如跟在周琳琳后面帮忙抱学生手册的梨柯。
她和宋元是初中同学，还是死党，因为离家更近也来了四中。
“好，同学们，彻底安静下来啊。这是刚开学，座位可以自选，考试之后我再根据对你们情况的把握来调整调整。”
周琳琳话声刚落，众人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只有冷场小王子自己一个人坐在最后，没有同桌。
宋元和梨柯坐在倒数第二排，他们的后桌正是程弋。
周琳琳随手整了整讲台上的东西：“孩儿们，老师要讲的讲完了。今天上午到11点放学，还有十来分钟，你们可以交流一下，到点了再走。明天正式开学，切勿迟到啊。”说完她就回了办公室。
起初，大家是安静的，直到前面有人问了句：“班长，你跟宋元从前就认识啊？”
梨柯是位不拘小节的奇女子，她直接放话：“何止认识，我们俩好着呢，哈哈哈哈。”正说着，她就差点把宋元揽进怀里。
班里的人没想到这两人的关系这么坦荡，便也说班里的谁谁谁都认识，互爆人家初中时期的“黑历史”。
哄闹中，宋元听到了后桌哼地冷笑一声。
宋元感到莫名其妙。
这个阴间人在冷笑什么？
程弋更不待见前面这个小白脸，在他眼里，宋元是个风流种，没对象就算了，有女朋友还在楼道跟其他女生有说有笑，往别人身上凑。
随他去吧，反正不关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