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经年累月的酸腐混着垃圾桶的馊味，熏得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左钧野的手撑着墙，仿佛有把火从胃腔一路烧到喉管，他连胆汁都再吐不出，只剩空荡荡的胃在痉挛中反着酸水。
早知道就吃午饭了。
左钧野迷迷糊糊地想。
酒意料之中的很难喝，无论消愁还是闲暇时的小酌都不是最优选，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喝酒，包括他的父亲，就像不明白自己的人生为什么总是这样糟糕。
眼前发黑，比胃痉挛更先来到的是耳边嗡鸣的白噪音，有一瞬间左钧野甚至以为自己即将死去，恍惚里他又想起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想起医院苍白得让人恐惧的墙。
女人的命，好像就随着分娩时的血一样流干了，换来的是左芊芊孱弱的哭声，妻子的离去和幼女先天的残疾无疑彻底压弯了左淳的两肩，和所有普通的农工一样，他托着左钧野到肩上的掌心时常带着不好闻的劣质烟草味，不过从某天开始变成洗不掉的酒臭。
左钧野恨那个冷冰冰的家，恨父亲的萎靡懦弱，有时也怨怼那个带来一切不幸的妹妹，直到左淳泡得发胀的尸体从河里捞起来，警察说是不小心掉下去，喝多了，左钧野才猛地意识到自己除了左芊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年轻的少男少女总喜欢拿香烟充当证明自己独特性的载体，他后来也学会抽烟，是那个人常抽的便宜牌子，却唯独厌恶酒，今天是他第一次沾这东西，左钧野发现自己的酒量和他老爹一样。
一样的差劲。
“呃……”左钧野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带着几分自虐意味的幼稚，妄想用那点痛楚逼退眼底泛起的酸涩。
他摸索着，从裤兜里掏出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左钧野手抖得很厉害，拧了好几下才拧开。
冰凉的液体冲刷过被胃酸灼痛的喉咙，左钧野用力漱口，吐掉，再灌下一大口，吐掉。
还在上班时间，他不能擅自缺席太久，左钧野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腿还有点发软，巷子外的光线刺得眼睛酸涩，他眯了眯眼，看见巷口的路灯下似乎站着一个人。
少女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佟颂的脸上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薄冷，左钧野其实并不奢望这个性格恶劣的人能有什么怜悯心，更何况他不需要任何人来可怜他。
唯一有的，只是铺天盖地的狼狈和难堪，以及一种别扭又带着刺的回避本能，左钧野脸上的脆弱被他掩盖，他很想装得若无其事，尽管这在佟颂看来简直可怜又可欺到极点。
佟颂看见左钧野迈开脚步，背挺得很直，径直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她下意识地蹙起了眉。
左钧野刚走出两步，胃里又是一阵绞痛，他唇中吐出一声难受的轻哼，微微弯下腰，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
一只手突然拽住了他的手腕。
触感很凉，力道却不容抗拒，左钧野的身体僵住，他的睫毛在风里颤了颤，垂眸看到佟颂的手指扣在他的腕骨上。
“站都站不稳，逞什么强？” 佟颂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左钧野想甩开她，可手臂软得使不上力，只能任由她拽着。
他哑着嗓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不用你管。”
佟颂没松手，反而拽得更紧了些，她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想死我就把你丢这。”
佟颂没等他回答，拽着他往忘聲走，“我送你回去。”
左钧野想挣开，可佟颂的手指扣得太紧，像是担心他会逃跑。
夕阳即将消弭时的余辉最柔软，风也格外缱绻，轻轻拨开佟颂的刘海，她藏在发丝后的眼睛被左钧野一览无余，很漂亮的底色，光照下像藏着蕖州城今年缺席的春天。
他突然就不想挣扎了。
“……佟颂。”他突然叫了她一声。
“嗯？”她没回头。
左钧野盯着地面，声音带着点喝醉的幼稚：“……我和你不熟。”
佟颂的脚步一顿，侧过脸瞥了他一眼，唇角很轻地扬了一下，像是觉得好笑，又像是懒得反驳。
“嗯，不熟。”她顺着他的话应道，“所以再吵我就把你扔这。”
左钧野沉默。
*
上次那事儿后，左钧野又连着几天没来上课，直到研学出发这天早上，佟颂才看见他拎着个背包上了学校的大巴。
徐绒绒很兴奋，自打上了车就挽着她的手臂说个不停，佟颂偶尔笑着回应她两句，但更多时候只是阖着眼皮小憩。
漫长的车程后，大巴总算停在目的地，车门一开，海风立刻带着咸腥味扑过来，人群还没来得及兴奋，带队老师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所有人注意！不用的行李暂时放车上，下午统一再去酒店，现在……”
他举着个小喇叭，露出一口白牙,“爬山！感受大自然！”
队伍里立刻怨声载道，就连佟颂的眼皮都忍不住跳了跳。
“啊——！”徐绒绒清秀的小脸皱成苦瓜，“不是吧！爬山？现在？”
“坐了这么久的车，腿都麻了，谁还爬得动啊？”
别班的队伍里也传来哀嚎，“五中还是人吗？这到底是研学还是整人啊！”
胳膊拧不过大腿，在众人抗议无效后，一条长长的研学队伍沿着山道叫苦不迭地往山顶爬。
“同学们坚持住啊！”带队老师站在最前面，声音被风吹得模糊，“坚持就是胜利！”
佟颂撇撇嘴，她慢吞吞地跟在队伍的最末尾，尽管现在是暮秋，但临近正午的阳光也相当毒辣，没走多久，她的衣服就快被汗水浸湿。
她垂头盯着自己因为爬山沾了灰的小白鞋，在心底骂了两句，余光突然瞥见身后拐弯的地方钻出一个瘦高的人影，左钧野低着头，他同样慢悠悠地往山顶走。
佟颂思索了两秒，她停下脚步，等左钧野走得近了，才手腕一抖，把装着矿泉水的双肩包朝他怀里一扔。
左钧野反应还算快，但仍旧被撞得晃了一下，他抱着双肩包，皱着眉抬眼望上来，恰巧撞进佟颂含着顽劣笑意的眉眼。
“干什么？”他干巴巴地问。
“看你挺闲，”佟颂的唇角勾起一个玩味又有些得逞的弧度，像是认定对方会同意，“拿着。”
左钧野发现，自打两个人总是因为一些莫名的偶遇而被迫接触，佟颂就越发懒得对他伪装了。
“凭什么让我帮你拿？”左钧野没好气，他还有点耿耿于怀上次佟颂在忘聲说的那句“我们不熟”。
“就凭报答上次我送某个醉鬼回去，”佟颂头也不回，懒懒地挥了一下手，“少废话，好好拿着。”
左钧野站在原地，盯着怀里的双肩包，掂了两下，入手沉甸甸的重量让他眉头皱得更紧，嘴里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听不清，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几秒的沉默后，左钧野一把捞起双肩包的带子，歪歪斜斜地挂在胸前，显得有点滑稽。
他低头调整了一下，然后才重新跟了上去。
半个小时后。
等佟颂和左钧野一前一后到山顶集合点时，队伍早就在树荫下歇着了。
两人姗姗来迟，本就相当显眼，暂且不提佟颂作为高二年段公认的段花，单是她身边跟着左钧野这个风云人物，就足够惹人注意了，更何况后者胸前还挂着个明显不属于他的女式双肩包。
“亏我找你半天！”佟颂一走开，隔壁班的程瑞就凑过来，胳膊肘撞了下左钧野，“哟，上次见面不还问我人家是谁吗？这才过去几天啊，就给人当上苦力了？”
左钧野被问得一噎，想解释又觉得太苍白，只觉得背包带子勒得胸口发闷，他想把这烫手山芋扯下来，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更心虚，只好挤出一句：“少管闲事。”
赵庭在旁边笑了一声，“瑞子你懂什么，这哪是苦力，左哥明显乐在其中呢。”
“赵庭你有病去吃药行不？”左钧野说。
“上次在教室我就瞅着不对劲，”赵庭鄙夷道，“我说你好端端地怎么突然想着问数学题了，你还骗我说你要好好学习！害得我白紧张了好几天！”
“哥几个这交情，你有情况不和我还有瑞子说，我这个心寒啊！”
几个人插科打诨闹了一会，程瑞这才正色道，“不过说真的，人佟颂是好学生，五中暗恋她的人能从教学楼排到校门口，可人家眼里只有学习，我看你得单相思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左钧野皱了皱眉，“你俩越说越起劲了是吧。”
“行行，不说了，”赵庭笑嘻嘻地打住，“对了，那个新出的游戏……”
左钧野站在一边，盯着手里的双肩包发呆。
好学生……吗？
左钧野脑子里不受控地滑过几个片段，他又想起佟颂的唇瓣抿着烟，眼睛好秀丽，偏偏瞳仁深处含着烟蒂猩红的火光，就洇得朦胧了，她侧过脸笑盈盈朝他吐烟圈，那么叛逆，那么顽劣，又让人讨厌不起来，后来他见过佟颂冷着脸讥讽着说我们不熟，又是一副漠然的样子，像是故意要逼得他难堪，坏得肆无忌惮，坏得让人……甘之如饴。
左钧野怔了一下，他见过佟颂很多面，但唯独没见过别人口中所说的那个“乖孩子”，“优等生”的模样，这个类似共享秘密的认知让他心头莫名一紧，连带着耳根都发烫起来。
“有病。”他很小声地骂了一句。
写得磕磕绊绊但总归写完了[熊猫头]
特别好笑的一点是在写左左身世的时候网易云日推刚好在播一首歌，歌词一直在喊好惨，好应景好黑色幽默…
最后谢谢大家的收藏呀，我昨天翻榜单发现太年轻居然上新晋了好激动[星星眼]另外如果可以的话大家在意一下预收《落魄千金和假少爷被迫联姻后HE了》吧~如果校园文申签过不了的话只好曲线救国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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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共享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