蕖州城的秋走得格外迟。
暮秋的阳光穿过枝梢，带着微末的余温灼着眼皮，在视野里烧出陆离的斑，佟颂垂下眼睫，将倦色悉数敛进眼底。
老班一开口就讲个没完没了，什么“末尾辅差”，什么“同学互助”，念叨得她脑袋发沉，末了只捕捉到“左钧野”这个名字，佟颂勉强从睡意里清醒过来。
左钧野？谁？
班里有这号人吗？
“周老师，”少女抬起脸，清润的嗓音带着些哑，“我和左同学不熟，给他辅导……可能不太合适。”
“哎！”老周截断她的话，“不熟?交流交流功课不就熟了嘛！你成绩好，得带头帮助后进同学啊。”
他语重心长，“佟颂，老师知道你功课紧，但是给人讲题不也能帮你巩固知识吗?”
佟颂还想拒绝，老周已经抢先一步将一本登记册塞到她手里，“就这么定了……对了，明天学校检查，这上面还有欠作业的名单，你去帮我催一催。”
“好的老师。”佟颂的舌尖抵着上颚，压下那点几乎要溢出的不耐，声音却依旧乖巧。
回到班级，佟颂掀开登记册，目光一扫，每页都赫然躺着“左钧野”三个大字，她本就因为老周硬塞的差事相当窝火，此刻眉眼间的阴郁更是要凝成墨水滴出来。
果然是个麻烦。
她说自己和左钧野不熟，并非拒绝老周的托词，而是真的不熟，她本就不屑将过多精力分散到无谓的社交上，分班两个多月，她连一部分人是谁尚且对不上号。
佟颂的眉尖微不可察地蹙紧，在脑海里搜寻左钧野的长相。
班级里好像是有个旷课缺勤的惯犯，即便哪天屈尊降贵来了学校，清醒的时间也屈指可数。
她用笔杆轻轻戳了两下前桌男生的后背，对方转头的瞬间，佟颂脸上的阴郁瞬间消散，她的唇角勾起，露出一个弧度漂亮的笑容。
“知道左钧野在哪吗?他座位上没人。”
男生显然怔了一下，有些窘迫地挠了挠脸颊，“啊……左钧野啊，在、他在……”
他下意识扫视了一圈教室，“欸?他今天居然没趴着睡觉……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他和隔壁班的程瑞关系好，你可以去那边看看。”
“好，我知道了，”佟颂的眉梢轻扬，语调温软依旧，“谢谢你啦。”
“不、不用谢……”对面猝不及防地对上她含笑的眼睛，脸颊瞬间升温，声音都有些卡壳，“对、对了……老班是让你收作业吧?我来帮你！”
佟颂看着对方像是急于表现，又像是为了掩饰窘迫的行为，不着痕迹地扬了扬眉，“可以吗?那真是帮大忙了，太谢谢你了。”
“没事，”那人如蒙大赦般接过登记册，声音都洪亮了几分，“我叫朱宇。”
“嗯，”佟颂唇角的弧度加深，面不改色地应道，“有印象。”
朱宇的脸更红了，低头匆匆地翻看名册，手指都有些发僵：“……那、那我去催这几个了！”
他抱着册子落荒而逃，直到朱宇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佟颂脸上那无可挑剔的笑容才如潮水般褪去。
那句“有印象”不过是她在社交里最泛用的口癖，用来堵住对方可能延伸的寒暄，至于那显而易见的热情背后是什么，佟颂懒得分辨。
她走到教室外，轻轻叩开隔壁班级的后门。
“打扰一下，”佟颂的声音清亮礼貌，瞬间吸引了附近几个人的注意，“请问，我们班的左钧野在吗？”
她的话音刚落，后门附近诡异地安静了一瞬，随即，佟颂目光敏锐地捕捉到角落里一个原本低垂着的脑袋抬起头。
额前的碎发堪堪掩住那人的眉眼，他抬眸的动作有片刻凝涩，像被阳光的余烬灼伤瞳孔，左钧野的眼睛轻眯一下，再次睁眼时的瞳色在阳光下几乎呈现一种剔透的青，像蘸足秋意的半扇湖，是让人有些呼吸轻窒的漂亮。
“有事？”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语气里没什么温度。
佟颂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更柔和了些：“周老师让我来催一下你的作业。”
左钧野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像是在评估这句话的可笑程度。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嘴角，身体微微前倾，胳膊随意地搭在桌沿，这个动作让他离门口站着的佟颂近了些许。
一股尚未散尽的烟草气息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
佟颂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屏住了半秒。
“作业？”左钧野终于开口，尾音拖得有些长，“哦，我从来不交。”
插科打诨的几个字，轻飘飘地砸过来。
佟颂天衣无缝的笑容出现一瞬间的裂痕，她的嘴角僵了僵，那点强行压下去的火苗噌地一下又蹿了起来。
“周老师说这次的作业上面要抽查，所以必须交齐，实在没写的话……也得借一本先抄完，过了检查再说。”
“那行啊，”那人不紧不慢，“同学，你的借我吧。”
“……”
佟颂错觉自己额角的青筋都跳了一下。
她的余光扫过周围若有若无朝这里看的目光，面上依旧维持着笑容，但语气难免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行，借。”
给你借！
佟颂从怀里抱着的那摞刚收上来的作业本里随手抽了一本，她看也没看封面上的名字，几乎是甩到左钧野搭在桌沿的胳膊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啪”。
“放学前记得放到我座位上。”佟颂不再看他，转身就走。
“诶，左钧野，”一个额前顶着一撮掉色黄毛的男生从人群后挤过来，他大剌剌地拍了拍左钧野的肩膀，啧啧称奇，“我去，佟颂那么好的性格都能被你气成这样。”
他比了个夸张的大拇指，“牛逼。”
左钧野连眼皮都懒得掀，目光落在佟颂扔过来的作业本上，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拨弄了一下，“你们认识?”
“我认识她，但她未必知道我，”程瑞一副‘你在逗我吗’的表情，“人美性格好，成绩也牛逼，兄弟，这学校里谁不认识?”
左钧野看了眼佟颂离开的方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程瑞对他这副样子早已见怪不怪，刚想再损两句，就见左钧野毫无征兆地直起身，朝着与佟颂离开方向相反的另一侧走廊走去。
“要上课了，我走了。”
“滚滚滚，装好学生给谁看呢，”程瑞的音量不高但满是鄙夷，“你那是回教室的路吗?”
＊
佟颂一直等到放学铃响起的那一刻，除了左钧野不知所踪，其他人的作业基本都交齐了，她最后瞥了眼那个空着的座位，准备动身去食堂。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她在桌底下掏出手机，佟商两个字出现在屏幕上。
佟颂的脸色有些变化，她接通来电，“爸。”
“佟颂，”那边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今天你林阿姨陪我出差，邓叔已经在家做好午饭了，你现在回去拿，然后给你弟弟送去，他胃不好，省得胃病又犯。”
佟颂皱了皱眉，下意识压低声音，“爸。我下午要期中考试，而且我也还没吃饭，让佟肖烨在学校食堂凑合一顿可以吗？”
电话那端的声音不容置喙：“你都知道你弟弟胃不好，送个饭能耽误你多少事？！”
佟颂张了张嘴：“……我知道了，我会送。”
“……嘟。”
听筒里只剩下对方挂断后的忙音，佟颂维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她咬住下唇内侧，直到尝到一丝尖锐的锈腥味，才猛地松开。
走出校门，正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泄下来，是近几日少有的好天气，佟颂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心头的窒闷，可惜这份短暂的放松仅仅维持了几秒，她的眉就再次拧起。
旁边的背阴巷子里，左钧野两手插兜，身影完全融入阴影里，他垂着眸，哪怕面前站着三四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姿态还是惯有的疏懒，察觉到巷口外的视线，左钧野微微侧过头，视线冷不丁地落在佟颂身上。
全然没有求助的意味，也没有一丝被撞破的窘迫，四目相对的瞬间，左钧野的眼睛轻轻眯起，没了阳光的眷顾，那双泛着浅青的眼此刻彻底暗下来，凝成浓稠的墨色，偏偏深处还含着冷峭的光，像是珠里藏锋，折转出一抹与上午插科打诨的气质截然相反的锐利。
左钧野的目光在佟颂身上不着痕迹地停顿了一秒，他将视线重新转向眼前几个人：“要打就打，我赶时间。”
那几个人显然愣了一下，他们面面相觑，然后面色由错愕转向铁青，饶是佟颂也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一句。
真是好嚣张。
“操你大爷，”为首的混混顶着头乱糟糟的黄毛，他恶狠狠地朝地面啐了口痰，攥着拳头朝左钧野的面门而去，“给脸不要脸！”
冲突一触即发。
佟颂悄无声息地退后两步，找了一个安全的角落，背贴着墙壁，她的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有人愿意挫一挫左钧野身上那股扎人又碍眼的锐气，她求之不得。
然而，预想中的画面并未出现，就在黄毛的拳头即将砸向左钧野的前一秒，后者的身形突然微晃，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度向侧后方错开半步，幅度极小，却恰好能让拳头擦着脸颊掠过，带起的劲风只撩动起他额前的几缕碎发。
黄毛一拳落空，身体顺着惯性往前倾，左钧野猛地向前跨出一步，没有丝毫花哨的动作，他的右手迅速箍住黄毛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膝盖抬起，结结实实地撞向黄毛的裆.部。
“咳……呃！”一声短促的哀嚎后，黄毛踉跄着朝后暴退，他捂住下.体，表情都因为疼痛而扭曲，左钧野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动作行云流水地一脚踹在黄毛的腹部。
砰——！
黄毛的身体重重砸在水泥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他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上一秒还在张牙舞爪的人此时完全瘫软成一滩烂泥。
巷子里死一般的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那道瘦高的身影上，左钧野好整以暇地站着，甚至呼吸都没有过分紊乱。
他垂着眼睫，慢条斯理地擦了一下指腹上可能沾到的污渍，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抬起眼皮。
“继续？”
巷子里一片死寂，左钧野皱了皱眉，他抬起脚，鞋底不轻不重地碾了碾地上的黄毛，额前的碎发随着低头的动作滑落，“我说了，我赶时间。”
剩下的混混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先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几个人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架起地上的黄毛，连句场面话都不敢撂就逃离了巷子。
左钧野看都没看那几个逃跑的身影，他转过身，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角落里的佟颂身上。
“看够了？”左钧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别藏了。”
刚开始写没什么状态，轻点喷[求你了][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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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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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左钧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