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中沉浮，如同溺水者。林柑桉不知道自己在地板上蜷缩了多久。每一次试图凝聚思维，都像在粘稠的沥青里挣扎，剧烈的头痛和灵魂深处残留的、被撕裂般的痛楚如影随形。
慢慢清醒，他挣扎着撑起身体，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气。公寓里弥漫着汗水的酸味和他自己口中淡淡的血腥味。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但在他此刻的感知里，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污浊的海水，遥远而不真实。
成功了……吗？
太平洋那边，现在是什么景象？守秘人一定炸锅了。他们看到了什么？仆从们……又做了什么？
他不敢深想。每一次引导银币的力量，都像是在自己的灵魂上剜下一块肉。他颤抖着摸向口袋里的锡盒，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外壳时，猛地缩了回来，仿佛被烫到。盒子里那枚银币，此刻安静得可怕，但林柑桉能感觉到，一种更宏大、更冰冷、更……“好奇”的“注视感”，正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周围。那不是仆从们狂热的低语，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星辰运转般漠然又带着探究意味的感知。是那个“沉眠者”吗？他引导的“灯塔”，真的引来了祂的一瞥？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强忍着眩晕，连滚爬爬地扑到书桌前。
他神经质地检查着网络连接，确认自己依旧包裹在层层跳板之后。他不敢直接登录“深海救世会”的后台——那里现在绝对是守秘人的重点监控区。他转而打开了一个经过多重匿名处理的浏览器，利用预设的特殊路径，接入了一个高度加密的、专门用于监听公开及半公开频道的“暗哨”节点（这是他利用信息工程知识和小部分银币赋予的“灵感”搭建的简陋预警系统）。
瞬间，海量的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
全球紧急通告（加密频道碎片）： “代号‘深渊灯塔’……确认……太平洋XX坐标……空间曲率异常……突破阈值！……大规模未知生物集群……能量特征……无法归类……重复，无法归类！……最高威胁等级！……”
内部通讯（高度加密，部分破译）： “深潜器‘鹦鹉螺-7’……正在接近边缘……传感器过载！……光学成像失效……声呐……天啊，那结构！……非欧几里得……核心点……检测到超高强度精神辐射！……警告！船员报告强烈幻视及精神压迫！……请求立即撤离！……”
科学分析组（混乱片段）： “……能量模型完全崩溃……不符合任何已知物理定律……更像……意志的具现化？……‘灯塔’……它在向深空发射某种……信息？……还是坐标？……‘沉眠者的注视’……目标指向……天琴座方向？……不，轨迹在扭曲！……”
最高指挥部（“枭”的指令，冰冷而沉重）： “……放弃所有外围调查！北欧气象站优先级归零！……所有资源，不惜代价，钉死太平洋坐标点！……建立全方位封锁线！……尝试建立最低限度通讯……目标是理解，不是对抗！重复，不是对抗！……‘祭司’的意图……祂在引导什么？！”
林柑桉快速扫过这些碎片信息，心脏狂跳。成功了！远超预期的成功！守秘人彻底被太平洋的“神迹”震撼，所有的怀疑、所有的资源，都如同铁流般涌向那片沸腾的海域。北欧气象站，IP重合，在如此宏大恐怖的现实面前，被完美地解释为“深海意志”降临前的能量涟漪，不值一提。
安全了。暂时地安全了。守秘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牢牢锁死在太平洋深处那团扭曲的光影上，肯定无暇顾及大学城角落里这个“普通”的学生。
一股虚脱般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几乎让他再次瘫倒。他赌赢了。用一场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近乎自杀的“神迹”，换来了宝贵的喘息空间。
然而，就在他心神稍懈的刹那——
嗡……
不是来自电脑，也不是来自空气。
是直接来自他贴身口袋里的锡盒！那枚银币，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震动起来！这一次的震动，不再是之前仆从群体共鸣时的沉闷嗡鸣，而是一种极其尖锐、极其高频的震颤，仿佛一枚烧红的钢针在盒子里疯狂跳动！一股冰冷到极致、几乎要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穿透布料，刺入他的皮肤！
“呃！”林柑桉闷哼一声，猛地捂住胸口。与此同时，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混乱而狂暴的信息流，如同宇宙初开时的爆炸，毫无预兆地、蛮横地冲进了他的脑海！
不是仆从们那亿万嘶鸣的低语！而是……图像！声音！感觉！
冰冷的、几何状的巨大阴影，比太平洋声呐捕捉到的更加庞大、更加扭曲，在无光的深海中缓缓蠕动，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引动着空间的涟漪。
非理性的尖啸，并非物理的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充满了疯狂、痛苦、狂喜和绝对服从的亿万灵魂的嚎叫！
献祭的“沉寂”，他“看”到了！无数仆从个体不再是独立的，它们彼此缠绕、融合、在某种难以理解的规则下分解又重组！坚硬的甲壳软化、变形，滑腻的触须编织成亵渎的符文，幽绿的光芒在它们体内疯狂流转、汇聚！它们在燃烧自己！以一种扭曲生命形态为代价，将所有的能量、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存在”，如同薪柴般投入太平洋深处那个“灯塔”的核心！它们不是在“沉寂”，它们是在进行一场规模浩大、惨烈无比的集体献祭！只为点燃那盏引导“注视”的灯！
而那个灯塔，一个由亿万仆从生命精华和精神力强行构筑的、极其不稳定的、不断崩溃又重组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结构！它并非照亮，而是在向宇宙深空发射一种扭曲的、非人的、带着强烈污染性的精神坐标脉冲！脉冲指向的……是冰冷死寂的宇宙深处，某个连星辰光芒都显得黯淡的区域，那里……仿佛沉睡着某种让林柑桉灵魂都为之冻结的、难以想象的“巨大”！
在这信息洪流中，林柑桉的意识仿佛被强行拔升，穿透了冰冷的海水，穿透了扭曲的几何灯塔，穿透了大气层……他“感觉”到了！一道漠然的、如同亘古冰原般死寂、却又蕴含着足以让星系湮灭的混沌伟力的“目光”，似乎被那脉冲惊扰，从无法想象的遥远之地，极其缓慢地……扫了过来！那道目光扫过之处，空间似乎都在呻吟、法则都在扭曲！而它扫过的路径……似乎……似乎……掠过了他所在的这颗星球？！
“噗——！”
林柑桉再也承受不住，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喷在漆黑的电脑屏幕上！星星点点的猩红，在惨淡的屏幕反光下触目惊心！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凿子在同时搅动他的脑髓！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粘稠的黑暗伴随着亵渎的几何幻象疯狂闪烁！他感觉自己的理智如同脆弱的玻璃，正在这恐怖的信息洪流和那道漠然“回望”的余波中，寸寸碎裂！
他成功了。他点燃了灯塔，引开了猎人，甚至引来了“沉眠者”的注视。
但他也彻底点燃了自己脚下最后的立足之地。他释放的，不是一个烟雾弹。
他释放的，是一场可能席卷整个世界的、来自深渊的……狂潮！
银币在他口袋里疯狂震动，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太平洋深处，那由亿万仆从生命献祭点燃的“灯塔”，正疯狂地闪烁着，将毁灭的坐标，射向冰冷死寂的深空。而那道被惊扰的、漠然的“目光”，似乎……并未完全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