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整个公堂鸦雀无声,唯有薛子翛压抑的闷哼在堂中回响,清晰可闻。薛子翛脑海中一片混乱,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措手不及,一切都与先前预料的完全不同。
在她和裴钰的猜想中,从钱庄掌柜处得来的账本足以证明二叔与林风啸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接着便可借大理寺卿之手前去搜查,想来林家主的密室中一定会有惊喜。
可天不遂人愿,谁能想到竟在这关键时刻,被那掌柜反咬一口。
不行,我不能就此认输。若是此事就这般盖棺定论,那日后我若是想重审此案只会变得愈加困难。既然已经打草惊蛇,就绝不能再放虎归山。
有了,既然眼下不按我们预期的那样发展,不如就将这一池子水搅得更浑浊些。
思及此处,薛子翛一改方才颓唐的模样。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眼中已蓄满了泪水,她回头看着薛健,带着几分天真的残忍,问道:
“二叔,你可还记得去年,我应祖母吩咐,前去弘济寺祈福,却遭遇刺杀一事?”她停顿了片刻,并不在意薛健的回答,继续道,“当时前来刺杀的有五人,是一群义结金兰的兄弟,接手刺杀之事是为了完成三个任务从而加入风雷阁。
而此举的目的在于,全江湖都在传,当年那个医毒双绝的孟江孟大夫最后出现的地方便是风雷阁。而那五人中的老五,身子骨天生不足,药石无医,唯有寻那医毒双绝,才能挣得一线生机。
而巧合的是,他们接下的第三个任务,便是杀我。”薛子翛冷笑一声,泪水顺着面庞一滴一滴流淌而下。
“二叔,你可知,那个寻他们杀我的人,是谁?就是你的好儿子,我的好二哥,薛子清啊!”
薛健诧异地退后了两步:“不、不可能!子清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一定是你弄错了。”
薛子翛嗤笑一声:“二叔,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承认。不巧,那五人中幺弟的病症被梧桐医好,已经能与常人无异。因此,他们愿意作证。”她转身朝着大理寺卿一拱手,“大人,还请传他们上堂。”
大理寺卿点点头,一旁的陆玖朝着门外高声道:“传。”
一黑衣人跟在衙役身后走来,看起来有些紧张。他看着大理寺卿,咽了口唾沫,拱手施礼:“大、大人……草民,见过大人。”他的姿势看起来有些怪异,礼节也并不像样。
大理寺卿对他只行拱手礼而非叩首礼一笑置之:“将你所知道的,尽数说来。”
黑衣人这心中默默组织了一番语言,开口道:“回、回大人,草民与兄弟几人自小一同长大,虽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我们五人中,唯有五弟身子骨最弱,大夫曾言他恐怕难以活过十八岁,我们兄弟几人因此事十分焦急。
近些年,我们走遍了大江南北,看了无数大夫,可无一人能医治。最后,有人给我们指了一条明路,便是去寻那名满江湖的医毒双绝——孟江。
我们多番打听之下,听说他最后出现过的地方便是风雷阁。已经束手无策的我们,便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拼尽全力去试一次。
只可惜,风雷阁的门不是那么好入,他们要求我们能自主完成三个任务,才算过了入阁的第一关。
那日,我在鬼市中摆摊等待着最后一单。果不其然,来了人。那人说想要一人的命,听他的语气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他将那人的消息事无巨细告诉了我们,我们兄弟几人便依照他给的消息,布置了弘济寺刺杀一事。
只不过,我们技不如人,被擒获了。”他将当日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你可有什么证据?”大理寺卿问道。
“回大人,自然是有的。当夜谈妥之后,我曾将一块令牌交给他,以此为凭。后来,我们兄弟几人被三少擒获带回薛家,我在薛家二公子腰间看见过那块令牌。那令牌乃是我亲手所刻,虽然并不值钱,可世间仅此一块。”黑衣人斩钉截铁道。
大理寺卿点点头:“陆玖,你去查证。”
陆玖抱拳领命,点了两个衙役迅速离去。
“此事先行查证,而你等五人究竟是否做过什么触犯律法之事,待此事了了,再行清算。来人,先将他收押。”
黑衣人并无半分不愿,十分配合的跟着衙役离去。
薛子翛忽然开口:“二叔,我方才还没说完呢。弘济寺之事你可以说是二哥自作主张,你毫不知情。可父亲祭日时,我在祖坟遇刺之事呢?你又作何解释!”
薛健不悦道:“又与我何干?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薛子翛神色悲戚:“二叔,你与林家主交往甚密,而林家主与风雷阁中人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二十来年前,有人曾亲眼看见林家主与风雷阁人促膝长谈,还见过风雷阁之人交给林家主一块金色的令牌。
按如今江湖熟知的风雷阁内部层级来看,那块金色的令牌这阁中所代表的地位十分之高。那么二叔,与林家主交好的你,在坟地遇袭之事上,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薛健愣了一晌,笑了起来,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哈、哈哈……子翛,你莫不是话本子看多了?”薛健收起笑容,眼神一凝,冷冷地注视着薛子翛,“你指认二叔买凶杀人?那二叔倒是要问问你了,二叔的动机是什么?买的凶究竟是谁?我如何联系,又是如何实施的?
这一切你有证据吗?你不能因为二叔与林兄交好,便将一切都按你的猜想,扣到二叔头上。更何况如今林家出事,林兄也遇害,此事便成了无头悬案,你说什么我都无法辩驳。
方才那人也说了,弘济寺之事是我那不成器的次子所为。二叔身为人父,却丝毫没有发现他做下这等残害亲人之事,确是二叔疏忽,二叔愿意承担后果。
可坟地遇袭之事,二叔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动机?你的母亲鸠占鹊巢,顶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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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祖母的身份和位置,父亲能力出众继任家主,你妒火中烧便下毒手害死了父亲。本以为可以顺利成为家主,却不想被半路杀出的我夺回了家主之位。二叔,你能心甘情愿吗?
不,你不能,所以你找了林家主,让他安排风雷阁在我独自一人去祖坟祭拜时,趁机对我动手。
那日的刺客身上,全都挂着风雷阁的令牌。”
薛健目瞪口呆:“子翛,你的想象力真不错,看来果然是话本子看多了。虽然你的猜测听起来有理有据,可二叔也想说几句。关于母亲的事我的确毫不知情,从小自我有记忆以来,府中所有人都告诉我,我与兄长乃是双生子,我从没想过他会不是我亲大哥。
母亲派人下药害夫人血崩,此事我很抱歉。可那时我也才刚出生,即便母亲真真是为了我,才做了这等错事。可我不过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那会我又能左右母亲什么呢?
子翛,二叔知道大哥的死一直是你心中梗着的一根刺,可这件事我真的不知情啊,你不能因为想要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就把矛头指向二叔啊。
你这样做,只怕大哥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了。”
薛子翛一脸的不可置信,她没想到就在这须臾之间,二叔竟然就能想出这么多理由,将她的话头堵得滴水不漏。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她只觉得四周一片寒意,孤立无援。恍惚间,她仿佛看见薛健嘲讽的眼神和冷酷的笑容。
一时之间,薛子翛站立不稳,整个人摇摇晃晃。她捂着自己的眉心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变得清醒。
不料一阵天旋地转,薛子翛双眼紧闭倒了下去。
“子翛!你怎么样!”一直关注着薛子翛的裴钰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软软倒下的薛子翛,他心急如焚,“子翛,你醒醒,醒醒!”
大理寺卿见状,宣布退堂:“既然身体不适,那今日便暂且休堂。薛三公子所言的林家与风雷阁之事,本官会派人再去查证,还请各位稍安勿躁,退堂。”
大张旗鼓而来,却不料草草收场,薛子翛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自己仿佛半边身子处在那万年不化的寒山上,半边身子处在烈焰熊熊的火海中,时而浑身打颤,时而汗如雨下。
薛健走到被裴钰搀扶着的薛子翛身前,犹如胜者般上下扫视着她如今狼狈的模样,讥笑一声:“子翛,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像什么样子,真是丢尽了我薛家的颜面。”说着,他嫌弃地摇摇头,“二叔教你一课,做任何事,都必须要有完全的准备,轻易动手只会将把柄递给别人,害了自己。”
说完,他转身拂袖而去,薛子翛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失去了知觉。
“子翛!”裴钰惊呼出声,他扶着薛子翛朝大理寺卿微微俯身,“大人,草民先行告退。”
大理寺卿微微颔首,抬起手挥了挥。
裴钰一把将薛子翛打横抱起,快步朝外走去:“梧桐,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