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一只穿着云纹锦靴的脚,毫无预兆地踹开了。
“吱呀——”一声刺耳的呻吟,阳光与几个身着统一制式道袍、气息浮动的身影,一同涌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名鹰钩鼻、眼神轻蔑的青年,那身上散发的微弱能量波动,昭示着其在此地,属于“修行者”的身份。
白木与顾北玄,几乎在同一时间,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
顾北玄缓缓地、将自己受伤的那条腿收了收,靠着墙壁,坐得更安稳了些,一副人畜无害的病弱模样。
白木则依旧半倚着草垛,眼神平静,只是那搭在膝上的手,五指微微张开,如一头假寐的猛虎,收敛了所有爪牙。
那为首的张猛执事,背着手,踱了进来。
他的目光,如在审视两件货物,在二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顾北玄那即使狼狈也依旧纤尘不染的月白道袍上,以及他那身虽无“炁”机(此处‘炁’,指法力)、却天生难掩的卓然风骨上。
一种莫名的妒火,在他心中升起。
“两位,面生得很啊。”
张猛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居高临下的腔调,“不是我黑风镇的矿奴,也不是左近坊市的散修。说吧,从哪个山旮旯里钻出来的?来我长阳宗的地界,可有‘通引’文书?”
他口中的每一个词,白木与顾北玄都闻所未闻。但这并不妨碍顾北玄捕捉到其中最关键的字眼——长阳宗,地界。
“这位……仙师,有礼了。”顾北玄的声音,因虚弱而略带沙哑,但吐字清晰,条理分明,带着一股读书人特有的从容。
“我兄弟二人,乃是行脚的客商,途经此地,不幸遇上劫匪,财物尽失,身负重伤,故在此地暂歇。若有叨扰,还望仙师海涵。”
他这话,半真半假。将破界说成“遇匪”,既解释了伤势,也卖了个“惨”,试图降低对方的警惕。
“客商?”张猛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身后的几名弟子,也配合地发出一阵哄笑。
“就你们这穷酸样?”张猛眼神一厉,死死盯着顾北玄,但目光却更多地瞟向了白木那即使在狼狈中也难掩精悍的身躯,
“倒还有几分力气。我看,你们不是什么客商,倒像是那……”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凡俗武夫,你们是别家宗门,特意派来我长阳宗地界的江湖探子吧?”
此言一出,他身后的几名弟子,顿时会意,个个面露不善,隐隐将二人包围。
江湖探子?
顾北玄心中念头急转,立刻抓住了这句话背后的信息:这方天地,亦有“武夫”的存在!只是听对方的语气,其地位,似乎……不高。
他面上依旧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急忙辩解道:“仙师明察!我二人只是粗通几手庄稼把式,用来防身罢了,哪里称得上什么江湖武夫?更不敢窥探仙家门派的无上道法,还请仙师……”
白木心中暗自点头,顾北玄这示敌以弱的本事,还是那般炉火纯青。他们此刻,最需要的,便是信息。能多套出几句话,便多一分生机。
然而,张猛显然没什么耐心。他懒得再演下去,那份源于仙家修士的优越感和对凡人武夫的轻蔑,已让他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他眼神中的贪婪再也掩饰不住,一步上前,甚至连手都未曾抬起,只是眼中厉色一闪,口中轻叱一声:“出!”
“锵——”
就在白木和顾北玄同时心生警惕的瞬间,一声清越的剑鸣,竟是从那张猛悬于腰间的一个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袋中,骤然响起!
随即,一柄流光溢彩的短剑,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自行从那布袋口中激射而出,化作一道流光,稳稳地停悬于张猛的身前。
剑身嗡鸣,微光流转,散发出一股子森然的寒意,将这破败柴房内的温度,都压低了几分。
白木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他看清了,那柄剑,是从那个袋子里出来的。那个看似寻常的布袋,竟内有乾坤?!
顾北玄亦是将这一幕,连同那布袋上隐约可见的几个简单符文,深深刻在了脑海之中。
这等“藏兵于囊,意动则出”的手段,比之“御剑之术”,更让他感到新奇与……渴望。
张猛并未立刻动手。
那是一种源于猎人对猎物、猫对鼠的、残忍的玩味。
他驱使着那柄在此界或许只算下品法器的飞剑,慢悠悠地,在顾北玄与白木面前,“耍”了几个剑花。
飞剑时而如灵蛇吐信,倏忽前探;时而如蝴蝶穿花,上下翻飞。飞剑带起的微风,轻柔地,吹乱了顾北玄因伤而散乱于额前的发髻。
这,是一个极具挑衅性的、示威般的动作。
顾北玄的眼帘,微不可察地垂下了半分。
那双深邃的眸子,看似望着地面,其瞳孔的倒影中,映出的,却是那柄飞剑每一次转向时,其剑柄上灵光流转的、极其细微的凝滞。
而另一侧的白木,依旧半倚着草垛,面色不变,仿佛被这“仙家手段”吓傻了一般。
只是,若有人能在此刻,直视他的双眼,便会发现,那眼底深处,非但没有半分惊惧,反而……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是下意识的……不屑。
那是一种绝顶的枪术大家,在看一个初学三岁孩童,笨拙地挥舞木棍时,才会有的眼神。
在他看来,这所谓的“御剑”,其剑路轨迹,破绽百出;其力道变化,生涩僵硬。比之尘凡界那些街头卖艺的杂耍班子,在“技”的层面,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唯一的区别,只是这柄剑……自己会飞罢了。
这份平静,在张猛看来,却成了“无知者无畏”的愚蠢,更是对他仙家威严的……一种无声的蔑视!
怒火,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
“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低喝一声,脸色一沉。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在二人身上逡巡片刻,最终,锁定在了那个看似更虚弱、更“体面”,也因此更让他不爽的顾北玄身上。
他手中法诀再引!
那柄悬浮的飞剑,发出一声刺耳的锐鸣,剑身陡然一颤,不再是玩味的盘旋,而是化作了一道真正的、迅疾如电的……毒蛇!
它“倏”地一下,便已窜至顾北玄面前,剑尖精准地停在他喉咙前半寸,那森然的剑气,已让顾北玄的肌肤,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紧接着,那剑尖,以一种极尽轻佻与侮辱的姿态,缓缓上移,用那冰冷的剑尖,轻佻地、缓缓地,抬起了顾北玄的下巴。
迫使他,仰起头,与自己对视。
“瞧瞧,瞧瞧。”
张猛俯下身,凑近了,那双满是鄙夷的眼睛,如在欣赏一件即将被敲碎的、精美的瓷器。他口中呼出的、那股劣质丹药混合着汗水的浑浊气息,毫不客气地,喷在了顾北玄的脸上。
“两个……连最基础的‘引气入体’都做不到的……”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那两个字:
“……废物。”
顾北玄的眼眸,平静如井,只是在那眼底最深处,有一抹几不可见的、名为“怜悯”的寒光,一闪而逝。
他收回飞剑,却并未让其归鞘,而是驱使着它,用那宽厚的剑脊,一下、一下地,“拍”在顾北玄的肩膀上。
“啪嗒”,“啪嗒”。
声音不响,却比耳光更甚。
“筋骨倒是结实,”张猛咧开嘴,像是在拍打一头牲口,“可惜了。在这‘仙家天下’,练一身蛮力,与那在矿山里拉车的骡子,又有何区别?”
他猛地收回飞剑,退后两步,对着身后那几个看戏的弟子,哈哈大笑:
“今天,就让两位……‘凡人武圣’,开开眼!”
“见识见识,何为……仙家手段!”
话音落,杀机起!
“废物”、“骡子”、“凡人武圣”……
这番话,字字诛心。它不仅是在羞辱眼前的两个人,更是在用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容置辩的姿态,彻底否定了他们二人,乃至他们身后那个世界……所有武夫,毕生所追求的“武道”与“尊严”!
白木的眼神,终于冷了下来。
顾北玄那低垂的眼眸深处,亦闪过了一丝……冰冷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