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尘凡界的天,是一种了无生趣的灰,残阳于地平线尽头,如英雄泣血。
穹顶之下,万物渺小如尘。
白木与顾北玄并肩而立,却非立于尘凡界的任何一座山巅。
他们竟是覆地御空,悬于九天之上,脚下罡风如刀,衣袂翻飞如旗。
白木一袭早已洗得发白的青衫,身形挺拔如枪。
他负手而立,发丝在风中肆意舞动,眉眼间,犹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英气与疏狂,只是那双本该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望着下方无垠的大地,却沉静得,像是映着整条岁月的长河。
顾北玄则是一身月白色道袍,袖口处以银线绣着几不可见的云纹。
他身形略显清瘦,一手负后,一手垂于身侧,指节修长,宛如握着这天地间所有的“理”。他微垂着眼帘,那张俊逸非凡、却总是带着三分疏离感的脸上,不见悲喜,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宁静。
他们明明只是两个人,可他们的影子,却仿佛比这脚下所有的山川,都要更为……高大、也更为……孤单。
自他们这个高度望下去,山川、江河、城池、阡陌……整个尘凡界,如一幅铺展开来的、褪了色的古老画卷,沉寂而萧索。
这是唯有“地仙”方可一见的风景。
良久,是顾北玄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被高空的罡风吹得有些散,却依旧清冷,如玉石相击。
“白木。”
“你,悔吗?”
白木没有回头,他只是俯瞰着脚下那片养育了他们一生,也囚禁了他们一生的土地。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云层,看到了那些他曾纵马驰骋的江湖,看到了那些与他把酒言欢、如今却早已化为黄土的侠客。
“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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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凡界,大楚王朝,京城繁华的“朱雀大街”尽头,有一座终日人声鼎沸的“得意楼”。
得意楼里,最得意的,不是王侯将相,也不是富贾豪绅,而是一个说书的老瞎子。
此刻,楼内座无虚席,连楼外的栏杆上,都站满了踮着脚的听客。惊堂木一响,那原本喧闹的楼,瞬间便静得落针可闻。
老瞎子清了清嗓子,那双灰白无神的眼珠,仿佛望向了某个极遥远的时空。他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沧桑与敬畏,缓缓响起:
“列位,咱今儿不讲帝王将相,不讲才子佳人。咱只讲,这天下武道,两座绕不开的高山。”
“话说这尘凡界,仙踪绝迹。然则我辈先民,硬是从这血肉之躯中,走出了一条通天大道,是为‘武’。”
惊堂木落,满堂俱静。老瞎子的声音不疾不徐,如古寺晚钟,悠悠传来……
“……武之一道,其路漫漫。”
“初学者,打熬气力,锤炼筋骨,是为‘后天’之境。”
“诸位看,这满堂的江湖好汉,十之**,皆在此境中。寻常百人之中,能有一人,打通周身气脉,初步掌控那一口飘忽不定的‘内息’——”
“——便可称一声‘后天大成’的武者了!”
“此等人,放于军伍,已是……百人敌!”
说到此处,他微微一顿,仿佛让众人有片刻回味,楼中果然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与低低的赞叹。
“然,”老瞎子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悠远,“若此人天资横溢,机缘深厚,更难得是……能够不入歧途,打通那传说中的天地之桥,使那内息自成循环,源源不绝,于丹田之内,生出那第一缕……至精至纯的——”
“——‘真气’!”
“自此,便算是踏入了‘先天’之境!”
“何为先天?逆反衰老,寿可及百二;真气鼓荡,百步之外,可摘叶伤人!”
“这,已非凡俗手段!”
楼中一片死寂,众人屏息凝神,仿佛看到了一幅全新的、瑰丽的画卷正在展开。
“可先天,亦非终点。”老瞎子的声音变得更加飘渺,带上了一丝敬畏。
“先天之上,凤毛麟角。”
“需将那一身奔腾的真气,历经千锤百炼,使其凝若铅汞,聚散由心;需将万千武技,熔于一炉,使其收发自如,技近乎道——”
“——如此,方可,称一声……‘宗师’!”
“列位!”他声音稍扬,“一代宗师,便是一座移动的武学宝库!他们开宗立派,足以荫庇一族……百年兴旺!”
说书之声犹在梁上盘旋,满堂皆是悠然神往之色。老瞎子却呷了一口茶,将那热烈气氛,轻轻压下。
他的声音,忽地变得低沉而缥缈,如同自那遥远的史书尘埃中传来:
“而宗师之上……便是传说了。”
“传说中,有那武道通玄之辈……”
“一身真气,与‘意’相合,沟通天地,覆地御空,朝游北海而暮苍梧。”
“其一怒,则风云变色;其一啸,则山河动摇。”
“寿享两百载,逍遥于人间,已是……近乎陆地神仙!”
“这,便是武道之极,万千武夫毕生所仰望的终点,是为——”
老瞎子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地——仙!”
“地仙”二字一出,满堂死寂,唯有倒抽凉气之声。这已非武学,而是神话!
“然则,”老瞎子话锋一转,带上了无尽的怅惘,“我大楚开国千载,皇皇史册,浩浩江湖,有载的地仙人物,不足……十人。”
“而且,”他加重了语气,声音里透着一股宿命般的悲凉,“从未有两人,出于同一时代!”
“……天道,似乎不允许两轮太阳,同时照耀这片……尘凡。”
就在满堂陷入这“天道无情”的压抑氛围时,老瞎子却“啪”地一声,将茶碗重重顿在桌上!
那双灰白的眼珠,竟仿佛在那一瞬,亮起了灼人的神光!
“——可就在二十年前!!”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旱地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这片尘凡界,这片被认为气运早已衰败的天地,竟于同一时期,涌现出了两位!风华绝代的……‘地仙’!!”
满堂哗然,人人脸上皆是狂热!只待老瞎子的下文。
“一位,”老瞎子的声音里,充满了快意恩仇的江湖气,“是出身我大楚豪门、却因理念不合而叛出家族,游戏红尘的‘枪仙’——白木!”
“他自创了一门唯有自己能修行的奇功,名为《不朽真武经》。他手中那杆枪,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气盛龙游’枪法,据说全力施为之下,真能引动风云,有游龙相随!”
“其人更是潇洒不羁,重情重义,一把长枪,挑尽天下不平事……有人说,他,承的是我尘凡武道,那千载不灭的……‘侠’!”
话音刚落,堂下便有几个年轻游侠,忍不住拍案叫好!
“而另一位……”老瞎子的声音又转为神秘与敬畏。
“……则是来历成谜,仿佛凭空出世的‘无妄散人’——顾北玄!”
“此人,不使刀,不弄剑,修的,是一手前无古人、闻所未闻的‘真气奇术’,其自创功法,号曰《气衍万象诀》!乃是‘意与气合’的集大成者。”
“他能以自身外放的真气为墨,虚空画符,引动那不可捉摸的微弱风雷;能于百步之外,隔空控物,杀人于无形!”
“其手段之诡异,行事之莫测,与那志怪小说里的仙家,已然……再无二致!”
“有人说,他,承的是我尘凡武道,那万古不变的……‘理’!”
“此二位,听闻相识于微末,彼此扶持,亦敌亦友,于这武道之巅,并肩而立,已是二十载光阴。”
“想那二十年间,是何等光景!白木醉卧得意楼,顾北玄便在对街的棋馆,静坐观弈;顾北玄于‘天都之巅’观星推演,白木必在其身侧,持枪护法,不许一只飞鸟惊扰。”
“他们是对手,亦是知己。是这尘凡武道千百年来,最璀璨的一场盛景。”
说到这里,老瞎子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竟流露出一丝悲戚。
“可……即便是地仙,亦逃不过寿元大限。那些曾与二位称兄道弟、煮酒论剑的故人,如当年的‘刀圣’李存勖,‘拳痴’王莽……如今,坟头的青草,都已枯荣过数轮了。”
“而二位地仙,虽风采依旧,然其鬓角,亦添了风霜。”
“就在三日前,”老瞎子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丝神秘,也带着一丝震撼,“京中传闻,二位地仙大人,将他们这一生对武道的感悟,尽数烙印于一册《真气长说》之中,留在了京郊那座早已无人问津的‘武圣祠’之内,言道:‘吾道不孤,留待有缘’。随后,便联袂向西,不知所踪。”
“有人说,他们是寻一处清净地,坦然坐化,不愿让世人见其英雄迟暮。也有人说……”
老瞎子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也有人说,他们不甘如此!这两位前无古人、亦恐后无来者的地仙,他们,是要集二人之力,去……破开这方天地,凿穿这片青天!”
“啪!”惊堂木再次重重落下。
“他们,是要为我辈天下武夫,去问那苍天一句——”
“天外,到底……可还有路?!”
满楼寂然,唯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与那夕阳,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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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悔。”
白木的回答,出乎顾北玄的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天上呼呼风声不断。
“我悔我辈武人,空有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却挣不脱这区区两百年的寿元枷锁。我悔这人间,英雄白头,侠骨成灰,纵使名声响彻云霄,终究要被这方天地……一口吞下,连个回响都留不住。”
白木的声音里,没有平日的跳脱,只有一种看透了兴亡荣辱的、深沉的悲怆。
顾北玄静静地听着,任那九天之上的罡风,将白木的话语吹散,揉碎,直至再也听不见。他没有接口,没有辩驳,因为这份悔,也是他胸中盘桓了百年的郁结。
许久,他才将目光从远方的天际,缓缓移回,落在那片被群山环抱、终年被阴云笼罩的巨大峡谷——“绝龙之渊”。那是尘凡界自古流传的禁地,传说连地脉之龙,延伸至此,亦会无故崩断。
“我以二十年光阴,推演尘凡星轨,地脉枯荣,终得此天机。”他的声音很轻,却仿佛比脚下的万丈深渊,还要沉重。
“此地,乃此界地脉与天外星煞交汇的唯一‘弱点’。而此刻,是百年来此点‘界壁’最薄弱的一瞬。”
“错过了,便再无百年。”
话语至此,戛然而止。无需再多言半句凶险,因为他们站在这里,本身就是答案。
白木忽然笑了。那笑容,洗去了所有的悲怆与不甘,只剩下一种烈日般的、近乎天真的澄澈。
“北玄,我辈武夫,练的,不就是这一口气么?”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自己背上的、那已经空空如也的枪囊。他的“龙脊”枪,已在之前推演合击之术时,因承受不住二人的意志而碎裂。
“枪碎了,人还在。只要这口气不泄,这身筋骨,便是最好的神枪。”
“你这一生,不好名,不逐利,不似我这般爱管闲事。”他转过头,那双桃花眼,此刻清澈见底,映着天边最后一抹残阳,“我为的是‘不平’。那你呢?顾北玄。你又是为了什么,肯陪我这个疯子,来此行这开天辟地之举?”
顾北玄的目光,始终落在远方。那里,夜色正自地平线之下,如潮水般一寸寸地,将光明吞噬。
“我来……验一验。”
他轻声道,语气平静得可怕。
“我用了半生,将这尘凡武道之理,推演到了极致。可我发现,这方天地,告诉我,理之尽头,便是‘死’。我不信。”
他收回目光,望向白木,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里,映着一点决然的火光。
“我只是想亲自去看看,那路的尽头,究竟是青天,还是……另一堵墙。”
他顿了顿,嘴角竟勾起一抹极淡的、自嘲般的弧度。
“白木。你说,是在这间已知的囚笼里,等着锈迹斑斑地死去,还是能亲眼看一看……那墙外的风景,哪怕只有一眼,才算是……不枉此生?”
他没有等白的回答,只是自顾自从袖中,取出了一只早已斑驳的青铜酒壶,仰头,饮下最后一口尘凡的烈酒。
白木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读书人独有的、看透了生死之后的疯狂与豁达,忽然觉得,自己那点豪情,似乎……也落了下乘。
他哈哈一笑,笑声中,有释然,有快意,更有那份无需言说的、独属于他们二人的默契。
“你这家伙,总是这般……麻烦。”
他没有酒,便抬起手,遥遥向着顾北玄举起的酒壶,凌空一敬。
一敬,这片生养他们,也囚禁他们的天地。
再敬,那万千长眠于地下,至死也未能看一眼这穹顶风景的武道先贤。
最后,敬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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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途断绝。然武道之心,于绝境中磨砺至精纯。
无数先辈以血肉之躯叩问苍穹,虽百死而无悔。
终有二人,集一界之愿力,燃生命之孤光,欲破开那无形之囚笼。
下一瞬,他们的身影,从九天之上,如两颗义无反顾的流星,悍然坠入那“绝龙之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仿佛从世界本源处传来的、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咔嚓”声。
像是万载的古玉,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紧接着,那条缝隙之中,透出的不是光,也不是暗,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虚无”。
那“虚无”之中,仿佛能看到破碎的星辰,流淌的混沌,以及……无尽的、死寂的……长夜。
裂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弥合。
就在此时,一声高亢如龙吟的枪啸,与一道衍化万象的符文之光,自裂缝深处,冲天而起!
以白木之武道意志为锋,以顾北玄之毕生所学为骨,化为一道撕裂天地的长虹,不再是撞,而是“挤”!
他们燃烧了所有,将自己,化为了撑住这扇“天门”即将关闭的、最后一根楔子。
他们仿佛感觉不到那足以碾碎神魂的法则之力,感觉不到肉身的寸寸崩解。在那无尽的破碎与超脱之中,他们心中,竟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于这万古长夜的尽头,他们,终于以血肉之躯,问一声苍穹——
“天外,可有……青天?”
哈喽,各位追更的小天使们~ 咱们的故事从这一章正式开始啦![坏笑]
考虑到可能有一些刚接触仙侠/武侠题材的萌新读者,作者君在这里想啰嗦两句,简单交代一下本书的力量体系,方便大家理解~
首先,本书会有两大核心修炼体系:仙道 和 武道。它们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哦!
大家未来会看到的【仙道】体系,会采用大家比较熟悉的传统境界名(比如炼气、筑基、金丹等等),当然啦,我也会在其中加入一些属于咱
们《真气长》的独有设定和创新,希望大家喜欢!
而本书的重中之重——【武道】体系,在本章出现的境界(后天、先天、宗师、地仙),都属于比较有迹可循的经典武学设定,大家可以将其理
解为主角们在“新手村”的根基。
而真正激动人心的,是当他们去到更广阔的“天下”之后,后续所有全新的【武道境界】,都将是本书的原创!会由我们的两位男主——白木和顾
北玄,一步一个脚印,共同探索、开创出来!
他们将如何在一个仙法为主流的世界里,为‘武道’杀出一条通天大道?敬请期待吧!
如果对设定有什么疑问,或者喜欢这个开篇,请务必在评论区告诉我呀!你们的鼓励是我爆肝的唯一动力!(づ??????)づ[合十][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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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尘凡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