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
良久，尤锦一才说出这两个字。
“小姐怎会知……”
“银钿，你且看好他的下场。”尤锦一回眸看着银钿，手指轻抚过她的嘴角，这里曾经溢出过鲜血，她要让牢中的人一点一点还回来。
“林大人不必装疯卖傻，你不过就是想要活命，不过你应该也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即便陛下不想杀你，你觉得那个人会让你活着吗？”
许是她的话有了效果，方才还直呼自己是官的林庆良动作一滞，手中扬起的甘草尽数落在他的脸颊上。
“你没有证据……”林庆良还试图寻找反驳的机会。
“证据？”尤锦一冷笑一声，“你怎知我没有证据？”她抬起手，指甲上是昨日银钿新为她染的豆蔻。”
“堂堂廷尉府的大狱，狱卒虽然不少，可若想要找到当年的那些个狱卒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尤锦一绞着手中的锦帕，锦帕在她指尖一圈圈缠绕，“若无证据，我怎会知晓此事。”
林庆良盯着她手中的锦帕，仿佛一道白绫缠在自己的脖颈上，只觉不能呼吸。
似是想到什么，他突然大笑起来：“你也不敢招惹他吧，不然你早带着你所谓的证据，将此事告到陛下面前去了。”
尤锦一不以为然，她只是微微叹气，很是无奈的模样：“我虽然是一介孤女，可父亲终究还是北晋赫赫有名的护国大将军，你觉得二殿下在意我还是更在意你呢？”
“二殿下？”林庆良嗤笑起来，“你不会真的以为二殿下是你终身依靠吧？也是，你若嫁于二殿下，成则皇后，败则同葬。”
林庆良猛然扑上来，抓住栏杆的手暴起青筋，可见用力：“你不要忘了，陛下还有一子大殿下，谁能登上皇位还说不准呢。连二殿下都要拉拢何云军，你猜为何？”
尤锦一双手握成拳，她自然知晓，因为她的父亲认为萧羿清并不是成为储君。
只是她前世只当萧羿清也无心储君之位，况且当今圣上龙体康健，立储为时尚早。
“尤大将军暗中支持大殿下，已经不是什么秘事了。”
“你说什么？”尤锦一睁大双眼，好似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你说我的父亲支持萧乾元？”
竟是因为这个，所以箫羿清才起了杀心。
立储之事她也曾问过父亲，虽被斥责一番，还是听到了父亲的答案：“国大家小，我不能因一己喜好误了国之大事，况且一个足够明智自持的君王，才能让百姓享长久太平。”
至于箫羿清，父亲从未嫌弃过他，也并不反对她同箫羿清来往。父亲不过是遵循内心选择，因着她的关系，不涉党争。
牢房中的林庆良笑的有些可怖，话语间满是嘲讽：“你竟然不晓得你父亲真正的想法，不过即便他没有战死沙场也必不能活。”
尤锦一咬着下唇，一丝腥甜入喉，忆起前世萧羿清阻止她报官时曾说她不该动了查父母死亡原因。
她想到与他有关，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因为党争，他向她父亲下手的时候，可曾想到过她？
“与其关心我的生死，倒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是否只是笼中雀。”
林庆良言语犀利，却也在理。
尤锦一长呼一口气，人也变得坦然许多：“他们狼狈为奸，眼下是无人能动，可若我想动你，他们也不会保你。”
方才还在嘲讽她的林庆良此刻又恢复先前的恐慌，尤锦一很是满意：“多谢你告诉我许多，只是不知道这些话若传入二殿下同那位口中，你不妨猜一猜，”尤锦一的嘴角勾起一丝骇人的弧度，“谁会先派人杀了你。”
尤锦一抬起右手在脖颈前做了一个抹脖的动作，惊得林庆良再次跌坐在地上。
银铃般的笑声，在林庆良听来像是丧钟，待他回过神来，迅速爬到牢门边：“尤小姐，你救救我，只要你肯救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尤锦一微微倾身，将林庆良脸上的惧意看在眼中，歪着头说道：“连我父亲究竟是因何而死，你都不知道，我还能指望你告诉我什么？与我，你已是无用之人。”
林庆良怔住，反而问她：“你的意思尤大将军不是战死？”
先前尤锦一并不确定林庆良是不是真的不知晓父亲的死因，现在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
她站直身子，拍了拍若有些脏的手，垂眸看着趴在地上的人，声音冰冷：“忘了告诉你了，还有一个人也想你死。”
这点，林庆良倒没有太大反应，或许连他自己也知道，作孽太多，想要他死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我一定不会比那二位动作慢的，林大人莫要着急。”说完尤锦一转身离开。
趴在地上的林庆良如看到地府里魑魅魍魉，瞳孔放大，似有离魂之症。
走出大狱，尤锦一身体微颤，明明是三伏天，身体偶尔还会有置身寒天雪地的感觉。
“小姐，你好像很恨那林庆良。”沉默许久的银钿，声音有些哽咽，似乎察觉到什么。
“他曾伤及故人性命。”尤锦一停下脚步，看向身后的银钿。
银钿微怔：“小姐指的是那名女子？”
“那名女子后来被送到军营，充当军妓。最后见报官无望，死在一名将军的剑下。”何尝不是她前世的缩影，若她不死只怕更惨。
“银钿，若是我有朝一日失势，只会比她更惨。”也确实如此。
或许因为恐惧，银钿的双手握上她的袖口：“小姐。”
尤锦一反握住她的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别怕，你家小姐现在已经是督察寺卿，轻易不会落得那种地步。”
“那小姐，你会杀了他吗？”银钿毫无心机眼眸闪着困惑，好像不敢相信自家小姐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
尤锦一摇摇头，银钿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恶人自有恶人磨，根本不需要她出手，那人断然不会留他。
“督察寺大人要离开了？”廷尉赵怀兴迎了上来，“日后恐免不了麻烦女子衙堂的配合。”
前世，直至她死，林庆良一直身居廷尉一职。眼下新上任的廷尉赵怀兴究竟是谁的人，她不清楚。亦或许他尚未涉及党争，还未站队。
尤锦一双手抱拳，谦虚道：“也是自然，也请赵廷尉多多指教。”
二人在日头下寒暄一番，方才离开。
＊
日头正盛，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连往日聒噪的蝉都噤了声，只在枝干上垂着翅膀，奄奄一息。
尤锦一在晃悠悠的马车上，半梦半醒，身子随着车辙的起伏轻轻摇摆，发髻早已松散，几缕青丝垂在颊边，随着呼吸轻轻拂动。
“小姐，我们到了……”银钿的声音似是从梦中传来，尤锦一皱了皱眉，因被打扰而显得不悦。
“小姐，你且快醒一醒，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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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姑姑来了。”银钿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听到宫里两个字的时候尤锦一立刻睁开了双眼。
颐华宫的掌事姑姑裕安立于尤府府前，身后的小宫女撑着伞，遮住炙热的日光。
尤锦一诧异一闪而过，几步走上前去：“姑姑来了，怎地不入府？如此热的天，若是出了好歹可怎么办？”
裕安面无喜色，只微微俯身：“贵妃娘娘指派的差事怎可懈怠，奴婢在此等候即可。”
“娘娘可是有事嘱托与我？”尤锦一自然知晓慧贤贵妃因何传召她。
“娘娘召督察寺卿入宫觐见，不知大人可否方便前往。”裕安从见了面就一直阴阳怪气，她的态度就是慧贤贵妃的态度，眼下伏小做低才是正确的选择。
“既然娘娘传召，臣没有推却的理由。”
听闻她的话，裕安眉眼微挑，似是不屑：“那么尤大人请吧。”
方才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的尤锦一，此刻异常清明。
慧贤贵妃传召于她无非是因为何云军失了兵权一事，毕竟采花贼一案是她审理，必定是要问责于她。
初到颐华宫，宫人声称娘娘还在午休，命她等着。等着也就罢了，偏偏不让进殿，就在院中站着等。
日光毒辣，不出片刻，细密的汗珠便从她额角渗出，顺着瓷白的肌肤缓缓滑落。鬓边的碎发被浸得微湿，黏在颈侧。
她知晓这是慧贤贵妃在立威，也只得忍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慧贤贵妃才悠悠转醒：“瞧我这记性，明明遣人唤了你来却记不得，你等了许久吧？”
尤锦一俯身跪地，低眉敛目，恭谨顺从：“知晓娘娘有午休的习惯，自是不敢扰娘娘清梦，索性也就等着了。”
期间，有宫人递上帕子，便于慧贤贵妃净手。尤锦一能感受到注视自己的那抹视线，不为所动。
“眼下你已经是炙手可热的督查寺卿，再想见你便难了。”
“娘娘言重了，且不说天下都是皇室的子民，单凭羿清，”话至此，尤锦一自觉失言，慌忙改口，“臣同二殿下感情深厚，对娘娘自然同旁人不一样。”
“说的好听。”慧贤贵妃白嫩手指上染着石榴红的豆蔻，一举一动间风情万种，“你若是真的在意清儿，在审理王充一案时便不会如此激进。”
“那王充确实是采花贼没错，况且他的罪行同二殿下并无干系。”尤锦一说的义正言辞，倒叫慧贤贵妃脸色有些难看。
“你！此事当然同清儿没有干系，若真有什么，清儿还能好好的吗？”慧贤贵妃一时失了态，竟没有往日风范，想来她也听过关于采花贼的骇闻。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慧贤贵妃压制住心中的怒气，直勾勾的盯着她。
尤锦一并不畏惧，她仰头对上慧贤贵妃的视线“娘娘若说何大将军，臣尚知晓原因，您是怕何大将军失势，不利于二殿下登上太子之位。”
“娘娘可曾想过，何大将军失势，二殿下雪中送炭，岂不是让二人之间的关系更加稳固？”
“你说的倒是简单，虎鹤军的兵权也是本宫废了……”情绪激动的慧贤贵妃，转眸瞧见尤锦一的那张脸，声音戛然而止，差一点就让她听了去。
“虎鹤军曾是家父的部下。”尤锦一目光灼灼，眼里充满野心，“为了羿清哥哥，臣愿意一试。”
冰鉴上空雾气萦绕，宫苑深深，竟听不到一声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