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相并不出众,充其量算清秀,可我还是觉得他那么耀眼,那么遥不可及。
“可能是我喜欢他,才那么觉得吧。”
——夏望的秘密花园
*
九月,竹溪镇。
乡村炊烟袅袅,给村庄蒙上雾色。
知了栖在葱茏枝叶间,诉说了一天的炽热,声渐喑哑,断断续续不成调子。
凉风掀起少女耳畔碎发,很快又被挽至耳后。
夏望蹲在电视柜下,从酒坛里倒枇杷酒。
是自家种的枇杷,密封存放了一年,味道醇香带点甘甜。
一杯倒满,她起身小心翼翼地往院子里端,生怕一不小心就荡了出来。
晚风徐徐吹着,将白日燥热吹散。
2017年的夏天,农村空调还未普及。
为了乘凉,大家都喜欢将饭桌支在院子里。
既能欣赏美丽落日又能感受凉风的惬意。
厨房,夏庆良掌厨,云霞帮着切菜打杂。
夏庆良是个疼老婆的耙耳朵,家里大小琐事都是他在做,就连做饭也是,数年来如此。
不一会儿,灶火熄灭,云霞从里探出个头,扬声招呼:“安安,快端凳子出来准备吃饭。”
“好嘞。”夏安一个激灵,将背了数个小时的课本反过来扣在摇椅上,火速冲进堂屋,出来时一边胳膊夹着一个凳子,手上还拎着俩,走得蹑手蹑脚。
夏庆良在收拾灶台,云霞端着刚出锅的辣椒炒肉从夏安身边经过,看见他吃力的模样忍俊不禁:“你一次少拎两个,多跑一趟岂不是更轻松?”
夏安也意识到了这点,悻悻地吐了吐舌头,“我原先想着一趟拎出来省事嘛,没想到高估了自己。”然后在云霞的帮助下将凳子摆好。
空气中飘散着可口的饭香。
夏望还在水池边洗手,刚才被风风火火的弟弟撞了下,酒液不小心溅到了手上。
她洗完手甩了甩,又从裤兜里摸出黑色钢夹,将厚重的刘海别上去,弯腰凑在水龙头下洗了把脸。
晚风吹在湿漉漉的脸上,吹走汗涔涔的黏腻感。
她眨了眨眼,剔透水珠从纤长的睫毛坠落。
夏庆良盛好饭叫她:“望望,快来吃饭。”
她回头答应:“来了。”
小小的方形木桌,简单的家常便饭。
上班的父母、上学的孩子,仅有周末才有机会聚在一起。
夏庆良每天必不可少要酌上一杯。
平日寡言少语、老实巴交的男人喝酒后仿佛变了一个人,黑红的脸摇晃着,话匣子一打开就再难合上。
像是密密麻麻的白噪音。
从上周某某家铺张的酒宴聊到厂里有两口子非要闹着离婚。
夏庆良很不理解,“都这么大把岁数了,孩子也都好不容易拉扯那么大了,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聊的呢。最难的前半辈子都一起过了,还有什么天大的坎过不去呢?”
云霞乜了他一眼,不喜欢听他编排别人的家事,不耐道:“你管人家呢,啰哩啰嗦的,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
被妻子一噎,夏庆良却不生气,反而听话地闭上了嘴。
但他安静了不到一刻钟就故态萌发,抬手指了指堂屋方桌上的果篮,转移了话题,“今天我在厂门口捡到了一部手机,联系上失主后他还怪客气的,非要送我好大一篮水果,明天你们返校的时候装些耐放的带去吃吧。”
“谢谢爸爸。”
夏安早就注意到桌上的水果了,他遥遥望向堂屋,好似在盘算着明天要带哪些。
夏夜蚊虫多,他边想边拿蒲扇在裸露的小腿上拍着。
与蚊子斗智斗勇了好半天,他忽地望向姐姐被运动长裤包裹的双腿,佩服得不得了:“姐,还是你厉害,你这长裤跟铜墙铁壁似的,蚊子想钻都钻不进去,我都快被咬死了。”
说完伸手在小腿上使劲挠了挠,留下几道鲜艳的红痕。
夏望扫了他小腿一眼,随即放下筷子起身进屋拿了瓶六神花露水给他。
云霞见此失笑,不轻不重地拍了小儿子一掌,“你就是懒的,自己不晓得去拿,非得你姐递你手里。”
“没办法,谁让我姐对我好呢。”夏安嘿嘿笑着,倒了一点花露水在手心,但可能是皮肤抓破了,绿油油的液体糊上去时疼得他呲牙咧嘴。
怪模怪样的表情将夫妻俩都逗笑。
夏望敷衍地勾了勾嘴角,心不在焉地嚼着嘴里的米饭,脑子里全是下午那张成绩单。
乌黑的眉头不自觉皱着,头顶似是罩着一朵巨大的乌云。
开学测试她考得不太好。
夏庆良那里铁定也收到了成绩单。
他心里肯定很失望吧……
正想着,男人仰头闷了最后一口酒,目光落在女儿身上,他清了清嗓子,没有兴师问罪,而是委婉道:“望望,这个外语你要多下些功夫,这次只差一分就及格了。”
说到这里,夏庆良痛心疾首,“中考你就是在外语上吃的亏,当时你若再多考个几分就能上实验高中了,虽然渝江高中也不错,但……”
云霞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别给孩子太大压力,他这才没再说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长长叹出的一口气。
却如一座盘桓的大山压在有心之人的胸口。
自古温柔刀最伤人。
空气静了一刹,“对不起,我会努力的。”夏望紧捏着筷子,羞愧地将头坠得更低了,她知道父亲未尽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她中考仅差三分就能踩线上本地最好的实验高中。
可以是十三分、三十分,但偏偏只是三分。
说来也着实可惜,她其他科目都考得不错,唯有英语严重拖了后腿,每每提起这事,夏庆良都捶胸顿足。
虽然两所学校都是本地有名的重高,教学水平和升学率也不相上下,但作为民办高中的渝江,学杂费竟直接翻了一倍。
尽管如此,依旧有无数家长挤破了头,哪怕砸钱都想将孩子送进去。
但夏家不一样,昂贵的费用是时时刻刻勒在夫妻俩喉间的绳索。
因此丝毫没有考上名校的喜悦,这份来自渝江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对夏望来说犹如一块烫手山芋,吃也不是,丢也不是。
纠结过后,她主动提出:“没关系,我去葵中也可以的。”
葵中就在渝江高中旁边,是出了名的混混高中,老师例行公事地上课,学生在课上睡觉玩手机也不管,那里面的学生能考上重点大学的寥寥。
夏庆良不赞成:“这怎么成?哪有考上还不让孩子念的,若街坊邻居知道了还不得戳我脊梁骨?”
他顿了一下,厉色道:“既然考上了就安心地在里面读吧,不过你一定得加倍努力,要对得起我和你妈辛苦付出的这一切。”
夏望知道,父亲从小家里穷,没机会上学,以致于文化程度不高,一辈子都只能干一些辛苦活,故而在他的观念里,后辈只有多读书,才能出人头地,以后才能避免像他一样,辛苦劳碌一辈子。
所以他极度渴望能将儿女培养成才。
大女儿已经确认不是读书的料子了,所以他的宝暂时全都压在了从小就成绩不错的二女儿身上。
想到老师发来的成绩单,夏庆良不厌其烦地告诫:“望望,爸爸供你读书不容易,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以后做个有出息的人。”
“你再努努力,你语文都能学得那么好,外语又有什么难的呢?爸相信你!”
触上父亲瘦削脸上明亮如火的信任眼神,夏望压力倍增,却还是麻木地点头。
她不敢去想万一最后依旧是令人失望的结果。
只是一想就让她惶惶。
…
吃完饭,夏望在厨房洗碗,洗完出来发现院子里只有夏安一个人。
他躺在摇椅上,嘴里正磕磕巴巴地背诵着文言文,腿边多了一盘燃着的蚊香。
夏望打断他:“爸妈呢?”
夏安睁开一只眼睛,回:“爸临时被叫回厂里了,说是有批货要返工,妈应该又去吴姨那儿窜门了吧。”
夏望点点头,她今天心情一直不太明朗,始终为成绩的事情忧心,想着赶快补一补英语,因而没听见身后的小声咕囔:“多半又去打牌了吧。”
夏望擦干净手进了屋。
对于提高英语这事,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除了多背单词就只有搞题海战术。
房间不大,一张上下床占了大半空间,夏望从小就和比她大三岁的姐姐夏果共挤一间屋子,后来姐姐高中毕业出去打工,临走前用麻布口袋将自己的东西全部装好塞在床底下,留给妹妹更宽阔的空间。
后来到了初三,为使她有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夏庆良托村里的木匠给她打了张学习桌。
就这样,她学习、写作业的地点终于从人来人往的堂屋搬到了安静、无人打扰的卧室。
农村一入夜,漆黑静谧,虫鸣格外聒噪。
台灯光如夜里的萤火。
夏望写完一张试卷,翻到最后一页的标准答案,忍着困意将错题订正好,并将自己无法理解的错题摘在错题本上,准备在明天的晚自习上请教一下同学。
揉了揉酸涩双眼,夏望收好试卷,又背了二十多个单词。
时间悄然流逝,她伸完懒腰打了个哈欠,不期然瞥到桌上的时间。
00:15
正要关灯睡觉,陡然听到外面传来微弱的开门声,在静夜里无比突兀。
夏望凑近窗户往外看,发现是母亲云霞。
刹那间,滔天巨浪无声地从她头顶砸下,心脏仿佛被冰凉的海水浸湿。
让她不由地屏住呼吸。
妈妈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夏望无措地咬紧嘴唇,自欺欺人地不去想某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不是日更,想到哪里写到哪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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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