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死了吗?”
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林夏的鼻腔,为什么还能闻到味道?林夏在一片纯白中用力睁开自已的双眼。
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聚焦,她发现自已全身缠满了厚厚的纱布,好像被裹成了一个木乃伊,连动一根手指都觉得异常困难。
床边,一个原本坐在凳子上的少年合上了手里的文件,站起身,看了过来。
他有着耀眼的金发,眼睛深邃如冰封的海洋,在看着她的那瞬间仿佛有暖洋流过融开了冰层,漾起一丝关切。
“你,还好吗?”少年的声音带着许久未开口的沙哑。
林夏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俊美绝伦,带着明显异域血统的脸庞。老天作证,她发誓,在她林夏的记忆里,可从未招惹过什么外国帅哥。
少年见她一脸的惊骇,眉头紧蹙,还以为她是严重的脑震荡使她失忆了。
转身快步出去找医生。
而林夏此刻还沉浸在金发少年的美貌冲击下,下意识想抬头,一阵剧烈的头痛猛地袭来。
紧接着,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如洪流般涌来,瞬间淹没了她的记忆。
她不再是林夏了。
或者说,这具身体也叫林夏。
但现在,她是安德鲁·安吉丽娜,是M国古老贵族安德鲁家族的······养女。
而记忆的起点,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灰暗。
原身“林夏”躺在床上,整个身体虚弱得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饥饿,那种深入骨髓的饥饿感是她童年最清晰的烙印。
几十年不遇的自然灾害席卷华国大地,多处的土地颗粒无收。
政府有限的救济对于他们这种孩子多的家庭无异于杯水车薪。
城里乃至更远的地方都缺粮,山里能吃的东西都被大家洗劫一空,家家户户都勒紧了裤腰带,但胃里火烧火燎的绞痛还是日复一日地折磨着所有人。
从记事起,原身唯一的执念就是:吃饱。
一次偶然,她听村里一个读过书的姐姐说,她在一篇文章中看到了国外的生活的记载,大家住的是雪白的洋房,吃的是比头还大的鸡!那一刻,一颗名为“逃离”的种子在她心底疯狂的生根发芽。
几年过去,家里的条件虽然慢慢好了起来,但是那个“去国外吃饱饭”的梦想却像毒藤般紧紧缠绕着她。
她不敢声张,只能悄悄收集着一些出国的零碎信息,小心地抄下所有能出国的路线,把这点滴的希望寄托在这些年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钱,然后将资料和钱整理好藏在屋外的墙角缝隙里。
直到父母说要带她去县城时,她知道自已的机会终于来了。
她悄悄带上自已这些年存下的积蓄和早已计划好的路线图,混在拥挤的人群里,巧妙地甩开父母,又趁乱上了一辆终点不知道开往何处的火车。
火车上,她像只惊慌的小老鼠,时刻警醒着躲避检票员,因为她的钱根本不够买火车票。
带的食物吃完了,她就用钱和周围的人买点干粮充饥。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她将在某个站点下车,却没想到她被人贩子盯上了。她拼命呼救挣扎着吸引周围的人聚过来,然后趁乱逃走了,却在这场混乱中丢失了详细记录好了的路线图。
预想中的目的地成为了泡影,而她原本要搭乘的船早已鸣笛起航,当她看到港口即将要离岸的货轮时,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不管不顾地躲了进去。
在船上,她只能安静地蜷缩在黑暗脏乱的货仓角落里,祈祷着未知的彼岸。
每天她都胆战心惊地偷取一些船员丢弃的食物来吃,但是每次她都只敢偷一点,因为要是吃多了她怕被船员发现船上有人,从而暴露自已的行踪。
不知道在海上漂泊了多久,当她再次踏上一片坚实的土地时,眼前是陌生的异国景象——她好像真的到了M国。
这里没有一幢幢雪白的洋楼,有的只是一栋栋陈旧的楼房,但这一切也让她觉得新奇。
但是没过多久,天堂的幻境瞬间破灭。
街头是饿死倒在地上招来一大堆苍蝇的人,还有很多衣衫褴褛的乞丐坐在路边等着那些穿着华丽衣服的人扔下几个硬币,还有街尾聚集着大批拔枪相向的暴徒。
那一声声“砰!砰!”的枪响,也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之后,暴乱,枪杀,抢劫几乎每天都在上演,而她也每一天她都在死亡线上挣扎。
此刻的她语言不通,举目无亲,巨大的恐惧和悔恨日夜啃噬着她。
为了活下去,她把自已弄得脏兮兮,又从垃圾堆里捡了一套宽大的破旧衣服套上,把自已打扮成乞丐。
然后在恶臭的垃圾桶里与那些野猫野狗抢食物,手臂上小腿上布满了抓痕和污垢。
后来她摸索出了经验:去有钱人附近的垃圾桶找吃的。虽然经常被驱赶呵斥,但是总能找到一些被丢弃的、相对较好的“丰盛”食物,足以填饱她的肚子。
偶尔她也会遇到一些施舍者,那些硬币扔下的同时伴随着的是她听不懂的侮辱和谩骂。
她只能麻木地捡起地上的钱,让那些恶毒的话语随风而逝,因为只有钱能换来她赖以生存的面包。
这样的颠沛流离的日子也记不清过了多久。
直到有一天,她照例去街角的垃圾桶翻找食物时,发现了一个倒在血泊中的男人。
那个男人西装考究,身上却布满了枪伤。怜悯心最终还是战胜了恐惧。
她尝试着唤醒他,却发现人根本叫不醒。只能颤抖着翻开他的钱包,里面有一沓厚厚的钞票。
她鼓足勇气,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刚开始还嫌恶的拒绝,直到她将钱包里所有的钱都塞了过去,司机才勉强同意。
把人送到医院后,她就像受了惊的兔子般迅速逃离。
命运有时就是这么奇怪,她的人生在此处转了个弯。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那个被她随手救下的重伤者,竟是安德鲁家族权势滔天的家主,而安德鲁家族是当地最古老的贵族之一。
不久后,她被正式收养了,然后踏进了那座宛如童话般古老而恢弘的城堡——安德鲁庄园。
来到城堡,她才知道安德鲁家主一共有三个继承人:
安德鲁·温特伯温是安德鲁家主第一任妻子所生,他是安德鲁家族明正言顺的继承人。但是温特伯温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家主的第二任妻子是一个美丽的Y国女明星,但同样红颜薄命,在生下双胞胎,安德鲁·亚历克斯和安德鲁·伊莎贝拉后撒手人寰。
外界都在背后传安德鲁家族的女主人都被诅咒了,因此家主多年也未再娶。
整个偌大的城堡里没有女主人,有的只是沉默严谨的佣人和管家。
刚刚被收养的前三个月,她夜夜都被噩梦所惊醒,梦里的枪声、哭泣声此起彼伏,吵得她不得安宁。
在城堡这个对于她全然陌生的环境里,佣人们都说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即使现在的她住进了梦想中的大房子,吃到了传说中“比头还大”的鸡,虽然鸡的味道很难吃,但是巨大的不安感还是如影随行。
面对这个情形,她却丝毫不敢露出怯意的神色。
家主每天都很忙,基本上白天都看不到他,只有夜晚,他会抽空陪她吃饭,一丝不苟地纠正她的餐桌礼仪。
见她语言不通,还专门重金聘请了老师来教她。
但这一切的美好都像是易碎的肥皂泡。
她被收养的消息还是不可避免的传到了家主的三个孩子的耳朵里。
她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双胞胎兄妹亚历克斯和伊莎贝拉怕她也会拥有继承权,开始了对她无休止的刁难:故意打翻她的餐盘让她出丑,指使佣人“不小心”弄脏她的衣服,甚至在楼梯的拐角处绊她······
而那位冷峻的大哥温特伯温,虽然不曾亲自动手,却总在关键时刻向她投来冰冷的审视目光,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城堡里的管家和佣人们很清楚谁才是这个家真正的小主人,所以他们会对她的求助视而不见,有时甚至还会落井下石。
有一次她忍无可忍地推开了故意撞她的伊莎贝拉,却立刻被几个强壮的女仆死死按住,强迫她跪在地上。
然而当家主回来后,看到的却是哭得梨花带雨的伊莎贝拉和“盛气凌人”的她。
面对污蔑,她百口莫辩。
而家主却只是沉默片刻后,解雇了那几个动手的佣人,对她依旧如常,也没有对伊莎贝拉有任何惩罚,见此情形,伊莎贝拉对她露出了挑衅的微笑。
之后她开始减少和他们的接触,想着忍不起她还躲不起吗,于是每天都躲在房间里,把自已埋进书海中,即使出门也都会避开那三人经常走的路线。
家主对她喜欢看书的行为似乎有些乐见其成,同时也为她请来了更多在各领域颇有成就的顶尖人物做她的家教。
安德鲁家族社交频繁,家中经常举办宴会,名流云集,而她却像个隐形人一样,从不露面,因此外界对她这个神秘的养女知道的少之又少。
然而,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终于有一天,家主带她去参加一场重要晚宴,就在她穿着华丽的礼服局促地站在二楼雕花栏杆边上时,背后猛地传来一股推力!她从像一根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坠落,重重地摔在铺满红毯、冰冷且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她的鲜血将红色的地毯的颜色染的更深了······
耳边众人惊慌的呼喊声,救护车的鸣笛在她耳边由远及近,意识慢慢模糊,原身的生命在剧痛中戛然而止。
而当心跳检测仪器再次跳动时,醒来的,却是来自华国现代的灵魂-林夏。
读完原身这短暂而坎坷的一生,林夏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那个看似柔弱怯懦的女孩,竟然有着孤身横渡重洋的惊人勇气,而这份孤勇如今却让她葬送在这华丽的牢笼中。
林夏苏醒后,只有家里沉默的佣人在照顾她。
除了名义上的大哥温特伯温在她刚醒时出现过,那对双胞胎兄妹乃至家主都未曾露面。
在她醒来的几天后,家主亲自带着一个妆容精致、眼神却淬毒般的贵族少女前来“道歉”。
少女矫揉造作般哭诉着当时她只是“不小心失手”而已,而因为对方是贵族,看着面子上,家主不动声色地压下此事,事后补偿了她许多昂贵的珠宝首饰。
而林夏只是在面上乖巧地接受了这次“意外”的结论和补偿,心中却冷笑连连,他们口中的一次“不小心”却是害了一条命,原来一条人命在这些贵族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还没等她报复,还在医院养伤的她就听闻,那位“失手”将她推下楼的贵族小姐家中突遭巨变,公司破产,豪宅拍卖,她本人也如人间蒸发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夏伤势全愈后,又重新回到了城堡,一切似乎已经恢复了原状。
她继续扮演着安静无害的养女角色,只是心底多了一份冷眼旁观的清醒。
唯有一点让她有些困惑:家主偶尔看向她的眼神,深邃且复杂,仿佛在透过她的脸在凝视着另一个遥远的影子。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在尘封的家族档案室深处,窥见了一个被刻意抹去的名字——一张泛黄照片上的东方女子,笑容温婉,依偎在家主身边,怀中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第三任妻子!
一个来自华国的女人,还有一个从未被家族承认的女儿!
她们死于一场“意外”······真相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
原来如此!
她就奇怪当初家主为什么会收养她,给她一些钱不就好了吗?
原来她不过是家主在痛失爱女后,找到的一个聊以慰藉的“赝品”。
这场看似慈悲的收养,还有那些不动声色的维护,原来都源于她这张与其亡女三分相似的脸!
一股冰冷的嘲讽在林夏心底蔓延,这个光鲜亮丽的豪门贵族,里面爬满了见不得光的蛆虫。
不久后,林夏被安排进入安德鲁家族投资的顶级贵族学府——丽尔顿学校。
这里是M国上流社会的摇篮,聚集着很多政要、商界、贵族的继承人。
但同时,为了装点学校门面、提升在国际上的排名,学校每年也会象征性地招收少量成绩优异的寒门学子,为他们提供巨额奖学金。
这些怀揣着改变未来的贫寒子弟,在踏入校门时满怀感激与自豪,却不知等待他们的是怎样残酷的炼狱。
霸凌,无处不在。
这些在外人看来都是天子骄子的人物,在学校视贫困生为玩物,扒光他们的衣服拍照取乐,逼他们跪舔地上的食物残渣,甚至还将他们锁在废弃的储物间整夜……
林夏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里却明白这些她都无力改变。
她曾亲眼目睹一个被长期凌辱的男孩,绝望地从教学楼顶一跃而下,鲜血在地面炸开了血花,然后血慢慢渗入地面,像是那个男孩无处安放的灵魂就此得到解脱。
而肇事者家族仅仅支付了几十万美金,便轻松摆平了这场风波。
学校更是对此三缄其口。
这座学府本就是各大贵族财阀精心编织的利益网,这里的规则由他们制定。
但林夏觉得无法接受,那场愤怒与不甘的火焰在她的胸中燃烧。
之后林夏开始暗中寻找武术教练,用家主给的大笔零花钱支付着昂贵的武术学费。
当汗水浸透她的衣衫,当拳头击打在木桩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发泄自已愤怒的同时,也感到一种掌控力量的快意。
数月苦练,成效初显。
后来当林夏再看到欺凌的场面时,她不再只是旁观,而是会不动声色地介入,利用“安德鲁”这个姓氏带来的威慑力,巧妙地制止着一些过分的暴行。
而学校的多数人因为顾忌安德鲁家族,也不会轻易与她正面冲突。
这微弱的屏障,竟也让她在无形中庇护了一些人。
在丽尔顿,唯一能值得称道的或许是它拥有顶尖的师资力量。
林夏凭借前世积累的知识和超强的学习能力,成绩一路飙升,很快跻身年级第一。
然而在这所充斥着特权的学校里,优异的成绩在那些所谓的天之骄子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对他们而言,大学不过是走个过场,家族早已给他们铺好了金光大道。
他们更看重的是圈子、资源和人脉,所有他们需要的一切都在这里编织成关系网,用来交换资源。
而此刻林夏的目标清晰而坚定。
从丽尔顿学校结业后,林夏凭借自已优异的成绩很快便申请到一所能远离安德鲁家族势力范围的顶尖大学。
入学那天,她婉拒了家主安排的一切排场,悄然隐去“安德鲁”的姓氏,以“林夏”之名,踏入了新的校园。
大学四年,她主修金融,辅修管理学,这一次她重拾了前世的老本行。
用积攒下来的零花钱作为她的启动资金,投入刚发展起来的金融市场。
初期因为她对当前经济形势判断失误,损失了不少的钱。但她就像一头耐心蛰伏的猎豹,疯狂汲取知识,每天分析着金融数据,复盘失败经验。
很快,她不仅挽回了损失,更将曾经的本金翻了好几倍。
毕业季很快来临,林夏再次婉拒了家主为她安排的“捷径”,因为她早已有了心仪的公司——一家顶级投行公司。
她凭借出色的履历和大学期间亮眼的投资成绩,成功应聘进入了这家顶级投行公司担任分析师助理。
当拿到offer的那一刻,她踌躇满志。
然而,入职后一次偶然,在茶水间,让她无意中听到管理层与下属的对话片段:“……安德鲁家的那位养女……背景也是资源……要‘照顾’好……”
那一刻,林夏才恍然大悟,原来那看似顺利的录用背后,自己引以为傲的能力,或许只是锦上添花,而真正能敲开这扇门的,仍是那个她极力想要摆脱的姓氏——安德鲁。
冰冷的现实感再次向她袭来,但林夏的眼中没有挫败,只有更加锐利的光芒。
前面的路还很长,她只是刚刚站到了起跑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