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在八点半左右结束。
方教授喝了酒，叫了代驾。几个开车来的职工也不顺路，需要回研究所宿舍的学生们自动分成三四人一组，各自打车。
肖宁一身名牌，长款风衣勾勒出挺拔的身形，脚上崭新的限量款休闲鞋散发出金钱的气息，单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问谢知意：“你跟我走吧。我叫个车，先送你回去。”
谢知意笑着推脱：“我今天回宿舍住一晚。”
没想到肖宁立刻说：“那我也回宿舍。我来叫车。”
谢知意：“……”还能不能有点边界感了？
其实肖宁平常不这样，更不会人云亦云，别人说什么马上跟着改变自己的主意。但他怎么能让小师弟一个人回去呢？天这么黑，师弟长得那么好看……
肖宁甩了甩头，眼见叫车软件显示前方还有二十多人排队，默默思索是不是可以叫自家司机来接。
这时，上官云结了账最后走出来。等在饭店门口的二十来个人像小鸡仔望向老母鸡，齐刷刷将视线投注在他身上。
“大家回去注意安全。”上官云淡淡地说，眼神扫视全场：“我可以带一车人回研究所。还有没叫到车的么？”
其他人都有意避开视线接触，谢知意却立刻举手：“教授，我跟肖师兄要回宿舍。”
上官云看向他的视线明显停滞了一瞬。谢知意笃定他无法拒绝，笑得愈发甜美可人。
肖宁流露出明显的不情愿：“不行就叫专车吧，别麻烦上官教授了。我记得教授的住处离研究所有点距离。”
上官云平淡地说：“三点三公里而已。取消吧。你们两个跟我走。对了，周老师，你是不是也住在宿舍？”
被叫到名字的周老师是小组中的实验师，负责仪器管理、财务报销等事项。周老师笑着谢绝：“我跟素素她们一起回去，车马上就到了。谢谢你啊，上官教授。”
网约车陆续到达。众人互相道别，各自回家。
上官云一直等到其他人都走了，方教授的代驾也到了，才招呼谢知意和肖宁一起坐上他的车，让两人坐在后排，叮嘱他们系好安全带。
趁着上官云没有注意，肖宁小声在谢知意耳边说：“早知道等这么久，不如继续叫车，说不定还能快一点。”
谢知意笑笑没说话，留心观察上官云的车。银灰色的雷克萨斯是低价位的入门车型，至少是六七年前的老款，不论外观还是内饰都能看出并不时新。但车内保养得干净整洁，有一股淡淡的清新剂的气味。
谢知意从前排座椅的空隙偷偷观察上官云。男人开车的动作沉稳娴熟，骨感的大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指关节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透着一股子禁欲的美感。
手机忽然传来提示音。谢知意低头查看，竟然是坐在身边的肖宁发来的：【真不该让教授送我们回去。今天可是周五啊。我敢打赌，其他人肯定找地方续摊去了，就只有我俩傻乎乎地回去睡觉】
谢知意抬眼看肖宁，憋着笑回复：【师兄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肖宁撇撇嘴翻白眼：【那不行。我不能放你一个人】
谢知意暗暗叹气，很想告诉肖宁真相——你师弟我，比你大好几岁呢，看起来像男大新生只是因为长得年轻。
交给研究所的个人资料上，大部分都是真的，但家庭情况和年龄信息全都是假的。谢知意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资料上改小了四岁。他可不想在跨专业就读和选择导师之外，再因为年龄问题引人注目。
三年前父亲突然去世，谢知意不得不中止当时正在进行的研究生入学申请，跟叔叔一起操办父亲的后事、接手家族事务。父亲在的时候，他可以无忧无虑。父亲不在了，作为家族唯一的小辈，他必须迎接属于自己的命运。
尤其是看到那封信之后……
正在开车的上官云忽然开口：“我记得你们两个平常都不住宿舍。”
谢知意没有急于回应，肖宁像是做贼心虚一样，莽撞地回答：“师弟说今晚回宿舍住，所以我也跟着一起。”
这下子，上官云和谢知意都沉默了。谢知意从后视镜偷瞄上官云的表情，却发现对方也用同样的方式在看自己。两个人的视线在后视镜中相交一瞬，又迅速分开。
上官云目不斜视盯着前方的车流，语气平缓：“谢知意的开题很有特色，周末可以把实验计划做一做，下周来找我汇报。以后，就由肖宁你来带他。没问题吧？”
肖宁忙不迭地说没问题，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上官云盯着前车的红色尾灯，感觉自己好像无意中撮合了什么，造成了某种“正中下怀”的反馈。
不过，作为导师，他并不排斥学生之间擦出火花，只要不闹出什么伦理道德上的问题、不耽误学业就好。
车在研究所大门外放缓速度。下车前，谢知意偷偷将一个迷你追踪器放进了副驾驶座位下的角落里。
他本来没有想到今天能有机会搭上官云的车。只是作为一个顶级黑客，他手边习惯性会带一点小东西。这只迷你追踪器经过他自己的改良，续航时间比市面上的同类产品大大提高，撑个四五天应该没问题。
谢知意也不知道这四五天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上官云身边的设防远比他预想的更严密，区区一个研究所，防火墙竟然连他这个顶级黑客都铩羽而归，要说没有猫腻谁信啊。
银灰色的雷克萨斯在夜幕中远去，肖宁感叹了一句：“上官老师可真节俭。你能看出他那辆车是二手的吗？据说是捡了个大漏，车没开多少里程，但价格只有原价的不到一半。”
谢知意有点惊讶：“为什么要买二手车？教授……经济上不宽裕吗？”
据他所知，上官云应该不缺钱。他读博士期间的专利还在持续给他带来收益，另外他还有至少两项已经成功转让的专利。光靠这些钱，就足以让他过上小富的生活。
肖宁迟疑地说：“我也不太清楚。应该不缺钱吧？我听说他在美国有专利转让费。”
谢知意突然想起，刚才吃饭的时候，自己接过上官云的风衣时，曾有一瞬间的意外。那件衣服虽然看起来还可以，拿在手里就知道，面料和做工都是很普通的便宜货。
在他看来，上官云一个年轻富有的学者，应该穿一些更符合他身份的衣服。
再仔细想，上官云的手表好像也不是什么高级品牌，记得是一块很老土的旧款手表。还有他的鞋，他的衬衣、腰带……
谢知意突然觉得有一点暴殄天物。那人长得帅、身材又那么好，要是认真给他配一身符合气质的高级穿搭，一定很有成就感。
“师弟，我们回宿舍吧？”肖宁挠了挠头，“不过，宿舍在哪来着？”
谢知意有点哭笑不得：“师兄，你不必勉强回宿舍。你应该住不惯吧？你看，现在咱们回来了，你不用再担心我会遇到危险。要不你还是叫个车回家吧。”
其实谢知意自己也想回家。他也不愿住在空了一个月吃灰的宿舍。他尘螨过敏，但他更不想大半夜还要吭哧吭哧打扫卫生。
肖宁迟疑了一阵，经过谢知意的反复劝说，终于接受了他的提议，打电话给自家司机，让司机来研究所接他。
司机赶过来需要二十分钟左右。肖宁坚持把谢知意送到宿舍楼下，还问他要不要搭自己的车回家，被婉拒之后仍是舍不得走的样子，搞得好像拿了什么深情剧本。
好不容易等人走了，谢知意躲在楼梯转角，从窗口看着肖宁的身影完全走出自己的视线，轻轻呼了一口气，戴上耳机，打开自己编写的专用小程序，匹配到上官云车上的追踪器。
从移动轨迹来看，上官云应该是在回家的路上。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只有汽车行驶形成的白噪音，连音乐或者广播声都没有。
谢知意等了一会，确认肖宁不会去而复返，便小心地下楼，确保没有人看见自己，离开了宿舍楼。
如肖宁所说，今天是周五，刚刚结束聚餐，研究小组无人返回实验室。他只要确保自己从宿舍楼前往一号楼的路上不被熟人看到。
周五晚上九点多的1号楼，仍有三分之一的房间亮着灯。科研工作所谓的“加班”都是隐形的。实验要连续进行，有的甚至要24小时不间断、连续若干天，即便不需要每时每刻守在旁边，隔一段时间前往实验室确认仍是必须的。
而对于项目撰写、论文写作、数据整理、查阅文献这些工作，更是经常需要在非工作时间的晚上进行。这些时间没有人会把它算作加班，更不会有人为此支付加班费。
谢知意刷卡进入1号楼，乘坐电梯来到四楼，又走楼梯来到三楼的上官云办公室。
前几天，上官云不在所里，急需一份文件的扫描版，就让肖宁去保安室借钥匙，进入自己办公室找那份文件。谢知意趁机从肖宁手里拿到上官云办公室的钥匙，转手之间完成3D扫描，顺利复制出来。
今晚是检验钥匙复制是否成功的绝佳机会。
走廊上一片昏暗，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谢知意有点紧张。3D复制钥匙不如用实体钥匙复刻精确，手感有些不顺畅，好在，耐着性子拧了几次，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谢知意立刻推门进入办公室，迅速将门关上，不忘从内侧反锁。心脏砰砰跳动，竟然有几分紧张。
“喂。”耳机里忽然传出上官云低沉的嗓音。谢知意差点把手里的钥匙扔出去，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的是追踪器传出来的声音。
上官云正在跟人打电话：“好，我还没到家，看过你的邮件之后我们再讨论一下。……后天吗？可以，我没什么安排。……呵，没什么，谢总既然可以周末处理工作，我当然也不介意……”
“谢总”两个字让谢知意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直觉与自己家应该有什么关系。上官云从十二岁开始到二十二岁，整整十年，一直接受谢家的资助。但在那次相亲之后，谢知意就没怎么听父亲提起上官云。
彼时他对上官云并无好感，甚至觉得他居心不良，答应相亲多半是妄想攀上谢家的高枝，才会想出让人替自己去相亲的主意。
上官云的嗓音更低沉更凛冽：“竟然已经三周年了。那我一定要去敬一炷香，感谢当年谢家对我的扶持。”
谢知意骤然瞳孔紧缩，紧紧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