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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旧事

作者:猫的碎玻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萧景明好像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他一向最喜欢江氏,因为这女人并不局促在规矩之内,反而常显得更灵动,给他许多惊喜。


    然而再是不同、再不受限,江氏其实一直都没有超出那道安全线。


    她会在激动时或情浓时自称“我”,但其余时候都会规规矩矩自称“臣妾”,他知道她心里还是记着,自己是皇帝,是天子。


    她会嗔怒,会与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从不过界,从不真的叫他为难,她的神态总是娇俏而非真正刻薄的。


    她总是拿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害怕时从他这里获得安抚,欣喜时寻找他的视线共享喜悦,她的目光里总有说不尽的依恋和信赖,他一向受用。


    她身上有着这后宫里难得存留的一点天真劲儿,愿意把利益之外的事考虑在内,愿意把善良分给无权无势的下人,她总思念母亲和家,她的身上有一种母爱浇灌出来的力量。


    而如今,他听着仿佛,这个宠了很久的妃子,并不像他所以为的一样敬重自己,也不像展示出来的那样天真烂漫。


    “费尽心思?”他饶有兴致地开口问道:“依你们看来,主子我聪明吗?”


    “那是自然!”两人连连点头,并非讨好之故,而是真心觉得主子常有些精巧的设计。


    “比如呢?”萧景明想知道的,正是那些设计。


    流萤和疏雨虽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未曾怀疑到,主子的躯壳里已换了一个人。


    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寻常人很难往这处想,江书鸿和萧景明又相处多年,对彼此的语气神态、生活习惯有所了解,便是有些小小的出入,也在人不断变化的合理范围内。


    因此两边都瞒得好好的。


    流萤和疏雨也就没有藏着掖着,见殿内唯有主仆三人,能有什么不能说的?便如倒豆子一般叽里咕噜全捅了出来:


    “比方说主子您刚入宫时,给敏妃和刘御女摆的那一道,银烛到现在还念叨着您的好呢。”


    “是呀,那时候还是薛昭仪和刘采女呢,这一晃竟也成了敏妃和刘御女了,奴婢都没觉察到,竟过了这么久!”


    敏妃薛氏和御女刘氏?薛氏还是敏昭仪时曾落过胎,虽早就被红花油伤了根基,可后来与夏氏争执失了孩子,却是萧景明的设计。


    当时他心有愧疚,升她作敏妃以慰其伤痛。


    没想到晋了位份还不知足,敏妃成日念叨她那个失了的孩子,自己去看她,她非但不打起精神接驾,反而总是追问,害了她孩子的真凶有没有查出来。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不好吗?谁愿意每天对着一个怨妇呢?


    何况他知道,真凶永远不会查出来了。


    他逐渐厌烦了无止境的追问,后宫人比花艳的女子多的是,他不可能浪费时间在眼看着日渐凋零的一朵上。


    因此后来也不再去敏妃宫里了,即使一年前阖宫大封,也没再动她的位份。


    刘御女就是在那次大封中得了晋位的,却也只是从采女升作御女。因她身上有股小家子气,总爱搬弄些口舌是非,萧景明向来不爱去她那里,刘氏已几年没有恩宠了。


    听闻敏妃总爱找她的麻烦,大约是为四年前中秋宴上,刘氏向她敬酒,叫她有孕一事提前暴露之故。


    能转移些敏妃的注意力也是好的,萧景明就由着她们去了。


    敏妃还是薛昭仪时,江氏怎么就与她有了接触?还牵扯到了刘氏和银烛?


    萧景明心下困惑,面上却无异色,状似随意地接道:“银烛倒是个懂事的,到现在还记着。”


    “可不是,她怎能不知道娘娘您是为她出气呢?”流萤就这样来了劲头:“敏妃那时为难您、罚跪银烛,实在是太无理取闹了些,没想到主子您那是还只是个宝林,就能那样快地还回去?”


    “若只是叫敏妃打算成空便罢了,竟还能把刘御女拉进去做局,敏妃到现在还把那事记在刘御女头上呢!


    “这样的一箭双雕,主子的聪明实在叫奴婢们佩服。”


    流萤忖着最近娘娘被禁足,心情自然不好,就有意把她夸得天花乱坠,想叫娘娘高兴些。


    萧景明听得高兴不起来一点。


    原来当时中秋宴上一事,竟是江氏的手笔?


    顺着往后想,那薛氏的红花油一事呢?当日江书鸿不仅自证了清白,升作才人,他还因她善待下人的举动,而打消了对莲花池初见的怀疑。


    萧景明一阵心惊,继续试探道:


    “光叫她被发现怀孕有什么用,后来又是红花油又是夏氏的,叫她孩子没了才算解气呢。”


    流萤和疏雨愣住了。主子平日里可并不是这么个说法。


    疏雨不由道:“主子不是一向说那孩子和敏妃都可怜吗……”


    流萤忙打断道:“那是主子心地善良,不与她计较,其实有那样的下场,也算她咎由自取!”


    流萤想着,娘娘突然对那件事态度大变,想必是被禁足了心情不好,看谁都不顺眼。


    这种时候,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顺着她的意思哄她高兴就行了,何苦给娘娘添不痛快呢?


    萧景明却仍从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红花油一事确与江氏无关,相反,她还对那个为难过她的薛氏心存怜惜。


    江氏的面目在他脑海中越来越复杂:她躲在背后挑拨,同时报复了薛氏和刘氏,却又未下死手,只是给她们添些麻烦;到了真出人命的时候,她反倒可怜起自己的敌人来。


    阴险又善良的一个女人,实在太过矛盾。


    他笑着道:“本宫与你们开些玩笑呢,薛氏确实是个可怜人,孩子更是无辜。”


    流萤和疏雨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这还是她们熟悉的那个娘娘。


    便又逗趣接道:“多亏咱们娘娘心地好,老天爷也看在眼里,红花油那次才能有惊无险地渡过去。若不是娘娘一向菩萨心肠,怜悯宫人,那日可就说也说不清了!”


    得,给宫人送药也是真的。那那次舍命救公主呢?


    刚过完永熙四年春节的那个寒冬,宫中唯一的嫡公主落了水。


    其实本只是贤妃带着大皇子,在湖边与大公主遇见了,闲谈了两句。


    贤妃待大公主自然是体面有礼的,大皇子却并非如此。两人一向关系不好,又都还是孩子,私下里没少拌嘴。


    大皇子萧应钧有母妃在旁边,心里比平日多出几分底气,见萧应婳只带着一个宫女在湖边钓鱼,便主动挑事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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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你这架势,能钓上些什么来?”


    萧应婳不爱搭理他,翻了白眼道:“总比你更有能耐。”


    “你!”萧应钧被一句话轻松激怒了。原因无他,这话正是前两日他们曾听到的先生们闲谈。


    萧应婳是皇帝唯一的嫡女,自幼聪明伶俐,十分得宠,与皇子及大臣家的孩子,跟着同一批先生上课。


    教四书五经的一位先生说:“大公主实在是个好苗子,学东西比那些那孩子都要快些。”


    另一位先生却道:“不过是女孩子早慧一些,再过几年便要被追上来了。”


    第一位先生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教孩子们武艺的师傅却在一旁不满道:“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家那闺女,自小就比我那儿子聪明,如今两人都二三十了,还是闺女聪明,哪有追上来的道理?”


    “公主连骑射也丝毫不逊那些男孩儿,难得的是从不怕吃苦,我瞧她比谁都更有能耐!”


    有先生不愿起争执,便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就目前来看确是公主出类拔萃些,不过终究是公主,过几年便不来上学了,咱们几个又何苦争这些呢?”


    却不曾想,萧应婳和萧应钧都躲在窗子后头偷听着。


    萧应婳听了那先生最后的话,面上难免黯淡下来。


    萧应钧却来不及幸灾乐祸,满脑子都是那句“她比谁都更有能耐”。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话了。从先生们无言的眼神里,下人们避着他的窃窃私语里,父皇对姐弟二人截然不同的态度里……这个姐姐总事事压他一头!


    她唯一的缺点好像就只有“可惜是个公主”,反过来,他唯一的优点好像就只有“幸好是个皇子”。


    这才是他从小就和这个姐姐不对付的根本原因。


    如今萧应婳又提起这句,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却实实在在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恶狠狠道:“管你有没有能耐,将来都要嫁出去和亲的!”


    这话说的并没有错。大晟这几年战事频仍,为求安稳平和,等公主成年了,多半是要和亲以拉拢边关各国的。


    萧应婳最听不得这些,也尽力从脑子搜刮出最能伤害这个弟弟的一句话:“总比你打起仗来也只能窝在自己宫殿中要好,连弓都拉不满的废物!”


    如她所愿,萧应钧被彻底激怒,上前用力推了她一把。


    然而萧应婳并未想到庶弟敢如此大胆,一时没有防备,被推得往后踉跄一步,正好踩在了刚结作冰的雪上,脚一滑便跌进了湖里。


    事发突然,贤妃和宫女无一反应过来,竟来不及拉她一把。


    萧应婳进了水就开始扑腾,却因实在不会水,怎么也不能长久浮起来。


    贤妃来不及责骂儿子,慌里慌张地叫宫女去喊人,青锁更是早就跑远出去叫人了。


    荣妃与江才人此时恰好经过此处,听到了宫女的呼救。


    找到会水的宫人不知道要多久,如今这天寒地冻的,湖水也冰得骇人,放任公主在湖里冻着,便是救上来能抢救活,也必落下病根。


    来不及了!


    江书鸿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了,待确认了是公主落水后,她脱下外头的斗篷,一跃跳入了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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