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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沈语的遗物

作者:胖鸡龙卷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1996年盛夏的横店片场,沥青路面蒸腾的暑气裹着盒饭残羹的酸腐味。十七岁的沈语蹲在道具木箱旁啃冷面包,洗得发白的牛仔背带裤膝盖处缀着补丁,汗渍在布料上洇出不规则的地图。她盯着监视器里主演的特写,眼尾那道上扬的弧线像未收刃的匕首,割开周遭的庸碌——三小时前,她刚在暴雨里演完一具女尸,化妆师给她涂的尸斑油彩混着雨水,在锁骨处凝成诡异的紫痕。


    “下一场群演补位!”场记板敲响时,沈语蹭掉睫毛上的泥点。她想起昨晚母亲在电话里说:“语语,攒够学费就回来,别耽误高考。”裤袋里皱巴巴的钞票硌着大腿,那是她跑三个月龙套换来的血汗钱,边缘被汗水浸得发毛,像极了她藏在枕头下的夏韵海报——那位在领奖台失踪的影后,笑容被岁月磨得发白,却依旧是她床头唯一的光。


    1999年秋,夏衍的别墅里飘着迷迭香。沈语摸着小腹上的妊娠纹,丝绸睡裙下的皮肤像被烟头烫过的纸。窗外的梧桐叶扑簌簌落在铁艺栏杆上,她数到第78片时,听见钥匙转动的声响。夏衍提着LV购物袋进门,铂金钻戒在灯光下晃得她眼疼:“宝宝三个月了,该买孕妇枕了。”


    她没接话,指尖掐进沙发扶手的真皮——那里还留着三年前被他按在上面的指痕。梳妆台上放着中戏录取通知书,烫金校徽被她摩挲得失去光泽,旁边是夏衍送的翡翠手镯,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片场的道具handcuffs。“我要去报到。”她盯着镜中自己浮肿的脸,声音轻得像窗外的落叶。夏衍正在拆婴儿床包装,闻言顿住:“你爸妈服装厂的贷款,这个月该还了。”


    深夜她偷溜进婴儿房,月光把摇篮里的小被子照成淡蓝。沈心的呼吸声像只受伤的雀,让她想起被夏衍掐住脖颈时,自己发出的呜咽。衣柜里挂着夏衍买的哺乳衣,蕾丝花边刺得她锁骨生疼,她突然抓起剪刀,却在看见女儿耳垂那颗红痣时,浑身发抖——那红痣长在右耳,和自己左眼角的泪痣对称得荒谬,像造物主恶意按下的复制键。


    2005年金像奖颁奖礼,沈语的高定礼服拖尾扫过红毯,钻石颈链在聚光灯下划出冷光。当“最佳女主角”的奖杯入手时,她听见台下有人窃窃私语:“听说她背后有人。”指尖掐进奖杯底座的棱线,那冰凉触感让她瞬间回到夏衍别墅的铁艺栏杆旁——那时她常隔着栏杆看外面的世界,栏杆尖刺像极了此刻奖杯边缘的棱角。


    庆功宴上,她主动吻了夏衍。香槟的甜腻混着他喉间的烟草味,她闭着眼想:这是最后一次妥协。夏衍却以为冰山融化,在沈心六岁生日时捧出钻戒:“语语,我们结婚。”烛光里,他鬓角的白发让她想起1999年那个雨夜,他眼里燃烧的□□曾把她的人生烧成灰烬。“我需要自由。”她推开戒指,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水晶灯的折射下碎成冰碴,每一块都映着夏衍错愕的脸。


    半月后她收到匿名快递,里面是盘VCD。屏幕里18岁的自己蜷缩在床单上,夏衍的酒气混着古龙水味扑面而来。她把光盘扔进壁炉,塑料融化的刺鼻气味里,突然想起夏韵的纪录片——那位影后在获奖感言里说:“演员的灵魂该像琉璃,宁可碎,也不能脏。”火焰舔过光盘上的“沈语”二字,将那两个字烧成扭曲的灰,像极了她被揉碎的星梦。


    2008年冬,猫猫屯的漏雨平房里,沈语把自己锁在衣柜里。夏衍撬开门时,看见她抱着膝盖缩在角落,身上穿着1999年那件被撕破的棉质睡衣,领口处还留着暗褐色的血渍。“别过来!”她抓起樟脑丸砸向他,眼神像受惊的幼兽,“你是夏衍!你这个魔鬼!”


    他任樟脑丸砸在额角,血珠混着雪花滴落。这三年他送过外卖、做过保安,袖口永远沾着洗不掉的油渍,却在每晚替她掖被角时,看见她手腕上的旧疤——那是他当年强拽她去打胎时留下的。“语语,我错了。”他跪在地上,像拜祭一座破碎的神龛,“当年在片场,我不该……”话未毕,沈语突然扑上来咬住他手腕,牙齿嵌进皮肉的触感让她想起1999年那个雨夜,她曾想咬断他的手指,却被他死死按住。


    清明前她突然清醒,把沈心叫到床底的旧木箱前。“这里面是妈妈给你的宝物。”她抚摸着女儿额角的红痣,指甲缝里还留着上次发病时抓挠的血痂,“等我死了才能开。”木箱打开的刹那,沈心看见百万现金上压着本牛皮日记本,1999年的页面被泪水浸得发皱,墨迹晕染的字句间,“群演的汗是发光的梦”后面,是被指甲划破的痕迹,底下潦草写着:“可今天梦被撕碎了,连同我的翅膀。”


    2010年第一场雪落时,沈语攥着夏衍的手陷入昏迷。她瞳孔里映着窗外的雪花,像极了1999年片场人工造雪机喷出的假雪花,只是这次格外冰冷。“夏韵……”她喃喃着,嘴角却扬起笑,“我追上你了……”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夏衍把耳朵贴在她唇边,只听见一片寂静,像极了1999年那个雨夜,她被捂住嘴时,喉咙里发出的呜咽。


    葬礼后沈心打开木箱底的暗格,除了“我爱你”的信,还有张夏韵的剪报——影后失踪前最后一场戏,她饰演的疯女在雪地里跳舞,裙摆上的琉璃珠散落一地,像极了沈语骨灰盒里掺着的碎玻璃。2012年纪录片《琉璃碎》上映,片尾是沈语在《焚心》里的台词:“灰烬里也能开出花来。”台下坐着的夏衍,头发已全白,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沈语十六岁时的字迹:“我的梦想是做夏韵那样的演员,干净,自由。”


    多年后沈心成了导演,首部作品《琉璃星梦》首映礼上,她收到夏衍的信,信纸边缘磨损得厉害:“你母亲把自由藏在现金里,把爱藏在骂声里,而我把赎罪藏在余生里。”信封里掉出张旧照片:1996年的沈语蹲在横店片场啃面包,阳光落在她发梢,将碎发染成金红色,眼里有未熄灭的星光,像极了野玫瑰在暴雨后抖落水珠,重新抬头迎接阳光的模样——那是所有关于梦想的最初模样,干净,炽烈,尚未被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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